看到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的兩道陌生身影,還在燃放煙花的老者,突然被深深地怔住了。


    因為他很清楚,這個時候這座大樓,早就已經沒有一個人了。


    更為重要的是,進入這座大樓的大門,也上了重型鐵鎖。


    這兩個人是如何上來的?


    還有,最為重要的是,在這種時候,這兩個陌生人為什麽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靠近之後,江洺和韓四平才發現,站在這座大樓樓頂上持續放煙花的人,竟然是一位已經上了歲數的老頭。


    老頭頭發有些稀疏,戴著一副黑框眼鏡,保養得很好,一看就不是那種處於底層,需要為生存而拚盡全力的人。


    不過老頭的臉色有些憔悴,尤其是他兩隻眼睛的目光,黯淡無光,似乎受到了某種極為沉重的打擊。


    這樣的人,確實很容易自尋短見。


    同時,江洺和韓四平也注意到,老頭身後擺著的除了兩根足有成人手臂粗的白色蠟燭之外,還有一個銀色相框,和一束鮮花。


    銀色相框和鮮花都擺在兩根巨型白色蠟燭的中間。


    銀色相框中嵌著一張手繪的肖像,肖像上的女子大概五十來歲,不但麵容姣好,而且充滿貴氣。


    這樣的一位女子,與眼前這位戴著黑框眼鏡的老頭,倒是有些般配。


    所以,江洺和韓四平,隻是看了一眼銀色相框裏的女子,就猜到了該女子與眼前這位老頭的關係了。


    同時他們也猜測到了這位老頭為什麽會臉色憔悴、兩眼黯淡無光了。


    定然是朝夕相處的老伴突然離去,心如死灰。


    畢竟擺在他們眼前的一幕,已經很明朗了,實際上根本不用去猜。


    然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他們竟然隻猜對了前一半。


    他們接下來與這位老頭交流之後才知道,銀色相框中的那位貴氣女子,確實是眼前這位老頭的愛人,但那位貴氣女子卻還沒有死去。


    不過他們倆一開始的那種擔心卻是正確的,眼前這位老頭確實有輕生的想法,而且已經下定了決心。


    當這個除夕夜十二點的鍾聲敲響的那一刻,他就會毫不猶豫地從這座大樓跳下去。


    經過深入交流,他們才的得知,老頭名叫徐福,原本是一位身價上億的富豪,就連他們腳下這座大樓,原本都是老頭的。


    然而這樣一位超級富豪,卻被自己的親兄弟和最好的朋友聯合算計、出賣,最終卻落得傾家蕩產,一無所有。


    落魄之後,他曾經的那些生意夥伴,那些朋友,那些親戚,也在一夜之間全部都消失了。


    對於那些人來說,他就像一個瘟神一樣,人人避而不及。


    不過麵對這些,他都表現的很坦然。


    首先,財富這種東西,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更何況他都已經這把年紀了,也沒多少個年頭好活了,其次,能夠成為這樣的超級富豪,足以證明他是絕頂聰明之人,這個社會的人情世故與人情冷暖,他早已看透,隻是身處俗世,看透不說透罷了。


    當然,他之所以表現得如此坦然,還有一個極其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他的身邊始終還有一個人陪伴著他,不離不棄。


    這個人就是他的愛人,也就是銀色相框中那位貴氣的婦人。


    他的愛人在其十七歲,花一樣的年齡就一直跟在他的身邊,陪著他在生意場上東征西戰,從未有過任何怨言。


    甚至,哪怕後來得知他的身體出了毛病,無法生育的時候,仍然無比堅定地跟著,不離不棄。


    正是因為有了他愛人的陪伴,所以他的人生無論跌入怎樣的穀底,怎樣的深淵,從來都不會被冰冷與黑暗吞噬。


    然而,草繩往往專挑細處斷,就在他被自己的親兄弟和最好的朋友出賣、算計,落得傾家蕩產,一無所有的時候,他的愛人卻突染重疾。


    若是在過去,這樣的重疾或許根本算不得什麽。


    畢竟在這個世界,先進的醫療技術水平連絕大部分的癌症都已經可以完全治愈了,更不用說其他的一些疾病了。


    然而已經傾家蕩產,一無所有的他,已經付不起幾十萬的醫療費用了。


    拿不出錢,醫院就不會救治他的愛人。


    畢竟在這個社會,從來都不會憐憫沒有錢的窮人,尤其是醫院,哪怕曾經的他,是一個身價上億的超級富豪。


    為了他的愛人,他毫不猶豫地放下身段,放下一切臉麵,挨家挨戶去祈求那些他所能祈求的人,可最終卻沒有一個人向他伸出援助之手,幫他一把。


    當他兩手空空,再次走進醫院麵對躺在病房床上,已經陷入深度昏迷的愛人的時候,便是他人生最黑暗的時刻。


    這一刻,即便在閃耀的日光燈下,以及那些穿著白大褂的醫生麵前,他卻看不到一絲光明。


    緊接著,噩耗再度傳來。


    由於沒有及時拿出錢,延誤了治療,他愛人的病情已然惡化。


    也就是說,接下來他即便能夠拿出幾十萬的醫療費用,也救不回他的愛人了。


    不過那個醫院的醫生告訴他,他的愛人雖然已經無力回天了,但是有一種強生劑,一針下去,就可以讓重度昏迷的病人立即蘇醒,並且像正常人一樣行動自如,隻不過這種強生劑實際上是通過透支病人的生命力來產生這種奇效的,一針隻能讓病人維持十天。


    以他愛人目前的狀態,這樣的強生劑最多可以注射三針,也就是可以讓他的愛人再像正常人一樣,多活一個月。


    而他的愛人如果不注射這種強生劑的話,保持這種深度昏迷的狀態,最多也就隻能維持一個來月,甚至更短。


    然而那個醫生口中的強生劑,自然也不便宜,一針就要五萬塊。


    老頭自然是很想讓他的愛人再次蘇醒的,哪怕隻是多相伴一天,他至少也不會那麽遺憾。


    因為直到他愛人突然陷入深度昏迷的那一刻,他才終於意識到,自己內心還有很多話沒來得及跟他愛人說。


    可是聽到這種強生劑價格的時候,他整個人卻立馬呆滯了。


    別說五萬塊,他的身上就連五千塊都拿不出來。


    在過去,他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會窮迫到這種地步。


    說實話,在那一刻,如果有人能夠給他五萬塊的話,他願意為那個人做任何事,哪怕讓他掏出自己的心肝,他也絕不會有絲毫猶豫。


    可是沒有如果,像他這樣的老人,就算是心肝也不值五萬塊。


    山窮水盡之下,他除了放棄,已然沒有了其他的選擇。


    在除夕夜這晚,他將身上僅有的三千塊多塊錢,拿出其中的兩千,給了醫院的值班醫生,再三囑咐那位值班醫生,等到夜間十二點的鍾聲敲響之後,就拔掉他愛人的呼吸機。


    他之所以如此囑咐這位值班醫生,原因有兩個。


    其一,他想讓他的愛人過完這個年再走;其二,他想在那個時間,與他愛人一同離開這個世界。


    交代完那位值班醫生之後,他來到自己愛人的病床前,仔細看看這位不離不棄,陪伴了自己一生的愛人,順便與他的愛人做最後的告別。


    走出醫院之後,他直接來到了一間破敗不堪的平房。


    這是他傾家蕩產一無所有之後,與他愛人臨時租住的“新家”。


    隻是這個“新家”,他與他的愛人才住了半個來月,他的愛人就出事了。


    他站在這間平房門口,足足呆滯了十幾息的時間,才無力地推開那扇老舊的木門。


    伴隨著老舊木門那咯吱一聲,他心都快被“碾”碎了。


    因為在十幾天前的時候,他外出回來的時候,每次咯吱一生推開這扇老舊木門的時候,他的愛人都會親切的喊上一聲。


    “回來了!”


    接下來,便是他愛人的一陣噓寒問暖。


    所以,即便他已經傾家蕩產,一無所有,即便他住在這種破敗不堪的老舊平房裏,他仍然感覺到很幸福,他仍然感覺到自己的人生充滿光明。


    可是現在,那一聲“回來了”,他再也聽不到了,永遠聽不到了。


    他強忍著胸口傳出的劇烈疼痛,徑直走到那張與這間平房格格不入的實木床榻前,拿走了那個放在床頭的銀色相框。


    銀色相框裏嵌著的是他愛人的肖像,這張肖像是幾年前他與他的愛人在西臨道區金杭郡城遊玩的時候,一位手繪畫人當場為他愛人畫下的。


    他的愛人很是喜歡這張肖像,他便特意令人製作了這個純銀相框裱了起來。


    拿到這個銀色相框之後,他一刻也沒有停留就走出了這間破敗的平房。


    對於他來說,有他愛人在,這間破敗的平房便是一個溫暖的家,沒有他愛人,這間破敗的平房隻是一件破敗的平房而已。


    沒有任何值得他留戀之處。


    走出這間破敗的平房,他首先來到一處鮮花店,買了一束由百合和滿天星組成的鮮花,因為他愛人最喜歡這兩種花;緊接著,他又來到一處香燭店,買了兩根巨大的白色蠟燭;最後來到一處煙花店,將身上所剩的錢,全部買了煙花。


    他的愛人很喜歡看煙花。


    每年正月十五之前,他和他的愛人都會特意肝膽西臨道區的金杭郡城。


    因為每年正月十五的夜晚,金杭郡城會在那個巨大的湖麵上,舉行一場持續整整三個多小時的煙花燃放盛會。


    原本他打算與他的愛人最後去一次的,卻沒想到,再也沒有那種機會了。


    所以他隻能在這樣一個夜晚,買來這些煙花,在他與他愛人一同看過夜色、看過星星的樓頂,親手燃放給他愛人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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