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賢閣,主殿後院。


    一吏員正匯報著張毅、錢一刀負傷之事的始末。


    屏風後,端坐著一男一女。


    男的頭戴墨色冠冕,身披白色長衫,儀表堂堂,手握折扇,扇麵上寫著個“文”字,正是通文館信字門門主——李存信。


    聽到錢一刀被一招製服,不禁歎道:“嘶,錢教頭修為可是中星位巔峰,竟一敗塗地,看來那人修為在小天位之上啊。”


    他身旁頗具英氣的俏佳人似有不悅,隻冷哼了一聲,怨道:“李門主,這便是你治下的手段?如此高人,竟給得罪了。”


    被這麽一說,李存信卻不慍怒,頗有禮數地拱手,淡然地道:“縣主明鑒,張大人是吳王府的正式官員,在下區區通文館一門主,怎敢對他說三道四呢?”


    此女正是雲榮縣主,吳王楊行密的女兒楊萱兒,被人直戳痛點,一時也無話可說,便讓吏員先行退下。


    待院中隻剩下李、楊二人,楊萱兒這才開口:“李門主,天下英豪,修為達天位者屈指可數,不知這李重九你可識得?”


    李存信道:“這個名字聞所未聞。說是東都大族出身,可除了皇族,洛陽哪還有什麽李氏大族?縣主明鑒,這身份八成是假的。”


    “假的?嗯,看來此人另有目的。”楊萱兒亦不驚訝,似乎這個結果早有預料,轉言道,“不知此人修為比李門主如何?”


    李存信合上折扇,以扇身輕拍手掌,道:“在下區區大星位中期的微末道行,怎敢妄言勝得過天位高手?”


    楊萱兒冷笑地投去目光,道:“如此說來,就是奈何不了他咯?”


    二人對視片刻,似笑非笑,空氣都凝固了一般。


    “李門主,可千萬莫要負了父王的信任,若合作終止......”楊萱兒點到為止,扣了扣桌麵。


    “無妨,我通文館人才濟濟,縱然玄冥教朱友珪,亦不敢孤身犯險,犯我三晉大地。否則排行第八的李存信何德何能,竟能與縣主同坐?”


    李存信玩味地看著身旁女子,笑意冰涼。


    楊萱兒豈能不知他弦外之音?


    與晉國相比,吳國勢弱。與通文館相比,聚賢閣更是不值一提。二者相加,就是他李存信敢給你楊萱兒吃腔調的底氣。


    楊萱兒也不在乎這細枝末節的禮儀,含笑點頭地道:“是了。你李門主自然可以狐假虎威,萱兒一小小縣主,自斷不了兩國聯盟之誼。”


    “你幹的這些事情,若讓大太保、甚至晉王知道,不知他們作何感想?”


    楊萱兒故作不慎,手中茶盞落地,啪地摔碎。


    “呀,碎了,真是失禮。”


    李存信眉頭微顫,笑容拘謹了幾分。沉默片刻,重新展開折扇,在身前扇了扇,這才開口:“這姓李的能耐能高過冥帝不成?眼下,全看縣主怎麽想。用,亦或是棄?”


    楊萱兒這才提起茶壺為他斟茶,道:“聚賢閣百廢待興,正值用人之際,當然是收買人心,為我所用了。但你也說了,他另有目的......”


    “在下聽明白了,縣主意思,恩威並施,不能說服他,便製服他。”


    “施恩的事自然由縣主去做,而製服他的事,自然是由在下準備了。”


    楊萱兒將茶杯遞給李存信,道:“李門主果然明白人。”


    李存信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起身道:“在下這就去準備。”


    待李存信走遠,暗處一拄拐的佝僂老者走到楊萱兒身旁,頷首行禮道:“見過縣主。”


    “蛇夫人,剛才的對話你都聽到了,你覺得這‘李氏夫婦’,可是你早些時候遇到的不良人和幻音坊聖姬?”


    “天位修為,一男一女,又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廬州城,應差不離了。”


    “這麽說,不良人竟和幻音坊合力了?”楊萱兒眯眼看向蛇夫人。


    蛇夫人道:“縣主多慮了。據老身觀察,他二人剛認識不久,那幻音坊的丫頭即便不是另有所圖,也不過為了報救命之恩罷了。對那個不良人來說,老身抓來的小丫頭更為重要。”


    楊萱兒滿意地道:“好。如此,本縣主心中有數了。你且下去,好生照看那丫頭,往後,我自有妙用。還有,此事萬不可讓李存信知道。”


    蛇夫人應道:“遵命。”


    楊萱兒抖了抖手中茶盞,又反扣在桌上,對院子外朗聲道:“來人,把張大人抬上來!”


    張毅被李重光重創,問診後得到的結果是康複無望,此時被楊萱兒傳喚,更是惶恐無比。


    在見到楊萱兒時,他顧不上半身疼痛,竟直接從擔架上滾了下來,伏在她腳下,抱著她的小腿,連聲賣慘。


    “縣主啊,下官知錯了,縣主不會棄了下官再不用了吧......”


    楊萱兒俯身壓低聲音道:“雖然張大人幹了不少混事,但在吳王府這麽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本縣主心裏有數,自然不會棄你。”


    張毅抬起上半身,感恩涕零:“多謝縣主!多謝縣主!”


    “張大人,現在倒有一件事需要你出力,隻不知你能否應允?”


    張毅此時最怕的就是因傷被罷,聽聞此言,像抱住了救命稻草,趕忙答應下來:“下官身殘誌堅,定當殫精竭慮!”


    楊萱兒嘴角揚起,撫摸著他的頭,道:“不是什麽難事,隻是問大人借一物便可,不過有借無還,這無礙吧?”


    張毅第一反應,莫不是金銀細軟之類。這些年貪了不少,此時若能花錢消災,那再好不過。


    “當然,當然......不知縣主要多少?”


    楊萱兒噗嗤一笑:“張大人真會說大話,本縣主要的這物件,你能有多少啊。”


    她的笑容讓人膽寒,張毅頓覺後背發涼,誠惶誠恐地道:“不知縣主......想借何物啊?”


    “你的項上人頭。”


    寒光一閃,張毅因恐懼瞪大的雙眼不住抽搐,瞳孔迅速放大,脖頸處一道血痕不斷擴大,不稍片刻,鮮血噴射而出,濺了一地。


    楊萱兒的身形已轉移至十步之外,將短劍收回袖中。


    “蛇夫人,將張大人的首級裝好,要用上等木盒,這樣才不失禮數。”


    “遵命。”


    “來人,更衣,備車馬!起駕棲鳳樓!”


    ......


    與此同時,棲鳳樓。


    阿姐手提嗩呐,哼著小曲,興致盎然地從樓梯走下來,見一樓正中處圓桌旁,李重光與妙成天麵對大門而坐。


    此二人身側的座位,分別放著唐刀與玄天傘,桌麵上,各式菜肴應接不暇,當即喊著口水,呼喊著二人衝了上去。


    李、妙二人聽到阿姐的聲音也是一驚,這貨這次居然沒偷偷出現?


    李重光率先開口道:“阿姐,你去哪兒了?”


    阿姐直接上桌,拽下烤雞的雞腿,吃進嘴裏這才回答:“我夢遊咧。”


    “夢遊?”李重光懷疑她在敷衍他,但又沒有證據。


    他剛剛回到棲鳳樓時回過房間,那時阿姐並不在屋內。此時又從樓上下來,意思你夢遊回來,竟然不走正門?


    阿姐故作苦惱地道:“我感覺,有時候吧我不是我咧......”


    “你不是你?你這小身板裏住了兩個靈魂不成?”李重光抱著手臂笑了起來,又試探地道:“是不是去會朋友了?”


    阿姐嘴裏塞滿了菜肴,已無法開口說話,隻搖頭否認。


    李重光亦不追問,也不管她,就任她肆意進食。


    妙成天見他對這奇怪小女孩頗為包容,當下也好奇這“阿姐”的身份,但權衡之下並未開口。


    不良人自創立伊始就是極為特殊的組織,明麵上從事偵緝逮捕,但暗地裏的事情,就不為人知了。因此,不良人的關係網也極為複雜。


    對這位“阿姐”,妙成天仍對先前的博弈耿耿於懷。她看似狼狽實則輕鬆地躲掉了殺招,究竟是何境界?


    阿姐稍稍處理掉些許口中食物,能夠勉強開口。沾滿油光的嘴吃力地開合,口齒不清地道:“你們在這做撒子?”


    李重光道:“等人。”


    “哦......”


    “但你把飯給吃完了。”


    “是嘞。”


    “客人來了,看到一桌狼藉可能會生氣。”


    阿姐突然頓住,警惕且委屈地看著李重光:“那咋辦咧?”


    李重光歪著腦袋道:“也許會動手,你要不避避?”


    阿姐聞言,反倒卸下防備一般,又吃了起來,道:“沒得事,等你們打起來,我就跑。”


    李重光伏上桌子,探頭道:“不打算幫一幫?”


    “那不是欺負小孩子嗦。”阿姐傲嬌地看了他一眼,又強調道,“不幫!”


    李重光點點頭,又靠回椅背,轉對妙成天,輕聲道:“妙姑娘,想走的話,現在還來得及。”


    妙成天含笑地搖搖頭。


    今日酒肆中的氣氛充斥著肅殺之意,其中不少人來了又走,全因為見到李、妙二人的架勢。也有不少人自恃有些修為,有熱鬧豈有不湊一湊的道理?


    於是酒肆中展現出罕見的景象——


    一層正中心,本是酒肆最搶手的位置,此時隻有李重光這一桌有人,最邊上的一圈倒是坐滿了,二者之間留下了一道空桌構成的圈。


    二層回廊處,因能俯瞰一層,此時竟人滿為患,桌上多擺著酒壺與下酒菜。


    “這就是‘李氏夫婦’?真囂張啊......”


    “可不是嘛,我聽說錢教頭重傷不治,已經死了!”


    “那還敢這樣?擺明了要和聚賢閣過不去啊......”


    “可打架帶個娃......這合理麽?”


    阿姐眨巴著眼睛,緩緩回頭看去——倒不是聽到什麽閑言碎語,而是從門外進來兩人。


    一女負手闊步在前,一男俯首端著一隻錦盒在後。


    此女徑直走到李重光這桌坐下,作揖道:“不知可共飲一杯否?”


    李重光展開左手致意,道:“請坐。”


    此女微微一笑道:“你定是李公子。”


    李重光回以笑容:“你定是楊縣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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