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李牧梳洗停當,帶著獨孤九出了門,早有二十名全副武裝的錦衣衛在門口準備好了,見李牧和獨孤九出來,跟在二人馬後,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出發了。


    走在街上,已經可以看得出來,百姓們的目光已經變得不太友善,雖然不敢說什麽,但都一副戒備與敬而遠之的神情。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何況李牧也沒有管製言論。商賈們的條幅一出,全洛陽城的百姓都知道洛陽的存糧隻夠十日之用了,能不擔憂麽?


    每個人都隻恨前些日子有糧的時候,沒有多買一點存起來。但這事兒又誰能想得到呢?洛陽城本就是四通八達之地,通過洛陽轉運的糧食,每日不計其數,誰都不會想到有朝一日洛陽會缺糧。眼下洛陽鬧蝗災,外地的船都不敢過來,生怕惹上了‘蝗神’,把蝗災招惹到他們那兒去,洛陽本地的商賈,也都不積極的想辦法運糧,光是老百姓著急,有什麽用呢?


    百姓的焦急累積起來,最後都化作了對李牧的恨意,誰都明白如今的局麵是怎麽回事兒,都在那個侯爺身上,你說你那麽囂張幹什麽?就低個頭不行?隻要一句話的事兒,全城的百姓就有活路了,就這一句話都不肯說麽?


    為了自己的臉麵,置全城幾十萬條性命不顧,這樣的人誰愛戴得起來?


    李牧把百姓們的表情收在眼底,淡然一笑,他能夠理解百姓們的想法,但他不能夠苟同。到底是誰置百姓的性命於不顧?分明是那些不作為的商賈吧?這些百姓為何不去為難那些商賈?因為他們知道,人家財大氣粗,他們招惹不起。為何敢埋怨他這個侯爺?因為他們知道,侯爺上頭有皇帝,皇帝能管著侯爺,就算侯爺不愛惜名聲,皇帝也要臉麵。典型的柿子挑軟的捏!


    但他能說啥?他總不能在街上拉幾個百姓,搞一個辯論會,好好的爭辯一番吧?就算他雄辯滔滔,贏了這幾個百姓,又如何呢?大不了就耍賴了唄?大災當前,糧才是第一要務,有糧的說什麽都對,沒糧的說什麽都是放屁。


    穿過永濟橋,積善、關德坊,自西門出,走不過數裏,即到了傳說中的白馬寺。


    李牧在山門前停下,打量這座千年古刹。與慈安寺不同,這白馬寺雖建築麵積頗大,卻沒有一點市儈之氣,感覺就好似,一個是商業場所,一個大學校園一樣,氣質上就有差別。


    “是個好地方。”李牧看了半晌,笑著說了一聲。


    駐足這一會兒,白馬寺的迎客僧也趕出來了。小和尚久居山林,自然不認得李牧,但他還算有眼裏,看到李牧的衣著打扮,就知道這是一位貴人,想到昨日那位貴人的吩咐,小和尚道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施主可是赴約而來?”


    “不是、”李牧豈是一個走尋常路的,他看了看小和尚,道:“我等是洛陽城稅務局的公差,新政聽說過嗎?”


    小和尚滿臉懵,但聽李牧的語氣,也知道是找麻煩的了,道:“施主,什麽稅務局,小僧從未聽說過。白馬寺世受朝廷優待,從未聽說過需要交什麽稅啊?”


    “今天你不就聽說了麽?”李牧翻身下馬,大咧咧地往裏頭走:“寺裏頭誰管事兒啊?有沒有賬冊什麽的,拿出來瞧瞧,別拿假的糊弄啊,本侯、不,本公差法眼如炬,一眼就能看穿!”


    “施主怎可如此無禮,不能進……哎呀,不能進啊!”小和尚拚命想攔著,但他哪裏是五大三粗的錦衣衛的對手,錦衣衛們都無需動手,胳膊一抬就把他彈出去老遠了。


    進得山門,幾個老和尚迎了上來。小和尚見了親人,急忙跑過去,帶著哭腔把事情經過念叨了一遍。為首的大和尚看向李牧等人,似乎在確認,不大一會兒,擠出一個笑容來,欠身施禮:“不知侯爺駕到,有失遠迎。貧僧興正,見過侯爺。”


    “興正和尚、”李牧打量了一下,笑道:“大和尚好眼力,竟能認得本侯,不知大和尚在白馬寺是做什麽的呀?”


    “貧僧負責戒律堂。”


    “哦——”李牧微微頷首,忽然皺眉問道:“本侯來你們白馬寺,不值當你們方丈出來見一麵麽?你們方丈的架子不小啊!”


    “方丈正在會客。”


    “什麽客人,比本侯的麵子還大?”


    興正和尚笑了笑,沒有解釋,隻是側身讓路,道:“論及身份尊貴,自是比不上侯爺,隻是這位客人,多年來行善布施,受全寺上下敬仰,方丈自是不能怠慢。昨日蝗蟲乍現,方丈憂心百姓,正好這位施主到訪,方丈便想請他幫忙,看看能否籌措一些糧食,賑濟一下災民。”


    “呦,倒是個神通廣大之人。”


    “這位施主心善。”興正和尚示意了一下,道:“侯爺請。”


    李牧也不客氣,大步走在前頭,獨孤九便要帶人跟著,卻被興正和尚攔住:“佛門清淨地,各位都帶著兵刃,實在是不太合適,不妨就在此等等——”


    “你說什麽?”獨孤九便要拔劍,李牧攔住了他,道:“大和尚說得沒錯,佛門清淨地,本侯今日來也是為了災民祈福,怎可舞刀弄槍?你們在這兒歇著,我去見識見識是個什麽樣的人,當得起方丈如此禮遇。”


    獨孤九湊上來:“大哥,你的安全……”


    “不妨事、”李牧輕輕揪起衣襟,給獨孤九看了一眼:“我帶了三個暴雨梨花針,加強版的,虯髯客來了也不怕。”


    獨孤九還要說,李牧擺手:“要是一個時辰我不出來,你就殺進去。”


    見李牧心意已決,獨孤九隻好放棄勸說,往後退了一步,盯住興正和尚,與之對峙了起來。


    ……


    李牧在小和尚的帶領下,繞過大雄寶殿,來到了白馬寺後山。一處石亭,孤零零地立在那兒,顯得非常突兀。石亭裏有三個人,兩個在對弈,另一個站在其中一人身後,背影非常魁梧。


    似乎聽到了腳步聲,站著那人回頭看了一眼,正好瞧見李牧。隻見她目光一凝,露出了仇恨之色,李牧認出她是那晚逃掉的刺客,麵露微笑,心卻提到了嗓子眼。這位的功夫他是見識過的,高公公都被她壓著打,怎麽都不可能打得過的。想勝唯有偷襲,他摸了一下懷裏的暴雨梨花針,心裏稍安,心道要是對方動手,大不了就拚命吧,三個暴雨梨花針,一人一盒,就不信他們活得了!


    小和尚在距離石亭還有十步的時候便停下來,施了個禮原路返回了。李牧自己走到石亭旁邊,方丈老和尚見他來了,放下手裏的棋子,起身行禮:“侯爺,老和尚有失遠迎,還請原諒則個。既然侯爺到了,棋就下到這兒吧,老和尚去為二位施主安排齋飯。”這老和尚是個笑麵,歲數也大,眉毛都白了,實在是讓人生不起氣來。李牧本想難為他兩句,但又想了想還是算了,沒有什麽意義,也顯得自己不夠大氣。


    李牧在老和尚的位置坐下來,看著對麵這位可能是自己這具身體的生母的女人。不得不承認,這是一個美麗的女子,從了解到的消息可知,她的年紀應當在三十六七左右。但看她現在的模樣,也就三十許人,眼角雖有一點皺紋隱現,但是並不明顯,保養得還是非常不錯的。


    “盧夫人?”


    盧小姐笑了笑,沒有否認,便算作承認了。她也在打量李牧,雖然看過畫像,可是真人與畫像畢竟不同。人之所以有區別,在於神韻,相貌隻是其次。


    盧小姐自然知道,李世民曾把他當成李建成和自己的孩子,所以見麵的時候,她便特意打量,想從李牧身上看出一點兒李建成的影子。但是很可惜,她沒有從李牧身上看到一絲與李建成相似的地方。


    “你便是王家妹妹相中的小男人?看起來倒算精神。”盧小姐手執一枚白子,落在棋盤上:“今天過來,是打算認輸麽?認輸也好辦,看在王家妹妹的麵上,你叫我一聲姐姐,我便認下你這個妹夫,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嗬、”李牧輕笑了一聲,道:“我可不信有這等好事兒,你如此大費周章,就是想認個妹夫?”


    “當然還有條件。”


    “一並說了。”


    盧小姐笑了笑,悠悠道:“我平生最恨三心二意的男子,聽聞你有五位夫人,你能把她們都休了,我才認下你這個妹夫。”


    “不可能。”李牧想也沒想,脫口而出:“我的每一位夫人,都是我真心對待的女子,不存在三心二意之說。你提出這樣的條件,便是沒想談。”


    “聰明。”盧小姐讚了一聲,也不繞彎子了,道:“有王家妹妹的關係,我不想動你。但也勸你一句,在洛陽的地界上,你是不可能鬥得過我的,回你的長安去,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你若留在洛陽,還會有更大的麻煩。”


    “你覺得我會怕?”


    盧小姐又笑了:“隻要不怕死,就沒什麽怕的事情。我相信你不怕,但是、”她停頓了一下,道:“要是萬千人因你而受累,你心裏便不會愧疚麽?”


    “不會、”李牧露出一副混不吝的樣子,道:“做壞事的人又不是我,我為什麽要愧疚?”


    “斷糧的人也不是你,你在百姓的眼裏便不是壞人了麽?”盧小姐笑得愈發的開心:“你還是太年輕了些,百姓從來隻相信他們想到的,誰會在意你的道理?”


    “從來如此?”


    盧小姐點點頭,道:“從來都是如此,這叫做民心。”


    “哈哈!”李牧笑了起來,盯住盧小姐的眼睛:“從來如此,便是對的麽?若一切都按‘從來如此’辦,我來這世上做什麽?”


    盧小姐的笑容僵了一瞬,她又仔細打量了李牧一遍,道:“好大的口氣啊、”她沒有繼續激化矛盾,而是指了指眼前的棋盤:“會下棋麽?”


    “會!”


    “那下一盤?”


    “可以。”李牧爽快地答應了下來:“但得按我的規矩來、”


    李牧把棋盤上的棋子都劃拉到了一旁:“原來的規矩太費腦子,咱們玩五子連珠,五個子連成一線就算是贏了,你敢麽?”


    “五子連珠?”盧小姐皺眉道:“這種下法我倒是從未玩過,不過,這也太簡單了些吧?”


    “你就必贏啊?”李牧抓起黑子,道:“黑先白後,是這規矩吧?我先下了啊!”


    “好啊、”盧小姐示意李牧落子,李牧想也沒想,直接落在了天元上。盧小姐跟著下在了旁邊,李牧也挨著落子,初時盧小姐還摸不到門道,隻是看著李牧不讓他連成線,漸漸她掌握了竅門,也開始了進攻。但這種玩法,畢竟是李牧說出來的,而且在他少年時,還曾勇奪青少年五子棋全區冠軍,盧小姐第一次玩五子棋,想贏他也難。


    李牧本以為會很快結束戰鬥,隨著棋子越來越多,局麵也逐漸焦灼了起來。半個時辰後,倆人的棋子幾乎布滿了整個棋盤,橫豎斜雙方都沒有連成五子的機會了。李牧把棋子一扔,道:“和棋了,沒勁。”


    “很有意思的玩法,再來一盤麽?”


    “沒工夫陪你玩。”李牧正色道:“盧夫人,真人麵前不說假話,你若看我不順眼,或者看朝廷不順眼,有的是方法可以鬥。沒必要拿百姓的生死做局,你若隻是想讓我低頭,那我低頭也無妨,但我低了頭,事情就真的能過去麽?我看未必吧?”


    盧小姐點點頭,道:“確實,過不去,我有我想做的事情,無論付出什麽代價,我都必須得做。”


    “息王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他就算有舊部在朝堂,在民間,也都被陛下清洗得差不多了。如今的大唐有賢臣有良將有百萬雄兵,固若金湯,你若想造反,是不可能成功的。”


    “誰說我想造反了?”盧小姐看向李牧,道:“我怎麽不記得,我曾說過,我要造反這件事?”


    “你不造反,你為了什麽?為了給息王報仇麽?你應當明白,這也是不可能成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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