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帝的話聲中。


    蘭永震緩緩抬起了頭。


    入眼。


    就是一位身穿道袍,臉色和藹的老人。


    這和自己想象的執掌大明這片天的皇帝形象,相去甚遠。


    但蘭永震卻不敢再多看,稍稍低下頭。


    嘉靖則是笑著開口道:“今日宣府急遞,朕當即便傳召內閣商議,依著內閣的意思,邊關雖幹係軍國大事,但也得按著規矩來,為何你卻還要求到嚴紹庭那裏去了?”


    蘭永震心頭一緊。


    雖然方才瞧著就是個尋常老人。


    可這一番話,卻真的是皇帝之言了。


    壓力不禁升起。


    蘭永震也不敢耽擱,便將在嚴府和嚴紹庭說的話,又重述了一遍。


    隨即。


    殿內便是安靜了下來。


    蘭永震也不敢詢問,隻能是跪在地上等候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


    嘉靖嗬嗬一笑:“嚴紹庭,你說這三十萬兩銀子到底是不是宣府該要的?”


    蘭永震眉頭一挑。


    雖然看著就是尋常的一句詢問,但卻能看得出嚴紹庭在皇帝這裏的聖眷是何等之重。


    他不由側目抬頭,看向站在一旁的嚴紹庭。


    而嚴紹庭卻是麵色平靜,拱手開口:“回稟陛下,臣以為馬總兵鎮守宣府多年,想來也是因陛下信任,馬總兵也定然是個穩重之人。既然這是馬總兵親自命蘭將軍急遞入京,想來事情是和朝廷預料的不同。”


    話說到這裏,嚴紹庭便停了下來。


    這事現在得有老道長控場,自己不過是打配合而已。


    蘭永震卻是目露感激。


    嚴紹庭能說出這句話,就足以說明他是真的想幫忙的。


    嘉靖嗯了聲,轉頭看向蘭永震:“宣府請調三十萬兩,若是方才過去,朝廷恐怕也確實艱難拿不出這筆銀子。當下朝廷寬裕了些,可也不能胡亂支用。”


    蘭永震當即開口:“啟稟皇上,末將赴京之際總兵官便千叮嚀萬囑咐,朝廷撥付的錢糧宣府鎮必將一分一毫盡都在刀刃上,皆為保全宣府邊牆安寧,不叫賊子叩邊襲擾!”


    嘉靖卻是嗬嗬一笑,忽的反問道:“但朝廷若是不給銀子,你們宣府便不為朝廷抵禦賊子了嗎?還是要坐視關外賊子襲擾我大明邊疆,劫掠我朝子民?”


    忽然之間。


    皇帝話鋒陡然一轉,變得嚴厲了起來。


    蘭永震心頭一震,趕忙俯首叩拜。


    “皇上息怒,朝廷難處,宣府亦是知曉。”


    “若朝廷當下無法撥付錢糧,宣府上下十萬兵馬,亦會誓死捍衛邊牆不倒,便是末將與總兵官豁出這條命,也絕不叫關外賊子叩關犯我大明百姓!”


    蘭永震此刻已經是緊張到呼吸和心跳都亂了。


    若是自己一個應對有誤。


    那皇帝可能就會徹底否了宣府這一次的請求。


    不過。


    很快的,嘉靖卻是又露出笑聲。


    “不過朕又豈能坐視,當真讓你們一個個都豁出了命去?”


    “這銀子,朝廷能拿得出來,但你要明白朝廷不是朕一個人獨裁而決的。”


    說罷。


    嘉靖目光深邃的看向蘭永震。


    蘭永震亦是緩緩抬起頭,看到了眉頭微皺的皇帝。


    嘉靖則是搖著頭說:“三十萬兩,朝廷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以興修水利,也可以發好幾個月的俸祿……”


    說完後。


    嘉靖便在蘭永震的注視下,麵露艱難的搖著頭,甚至還歎息了兩下。


    一旁的嚴紹庭默默的瞅著老道長在那一個勁的表演著。


    渾然就是戲精上身。


    片刻後。


    嘉靖這才揮手指向嚴紹庭,對著蘭永震重新開口:“年初的時候,嚴紹庭也是在這裏,和朕提議要查一查九邊各鎮實兵之數,增補各鎮兵力。按照你們宣府這一次的請求,朕可以允你們十萬兩用於征募兵丁,充實宣府各處兵力。”


    蘭永震心中一喜,卻又立馬壓下。


    十萬兩。


    這可是遠遠不足三十萬兩的,就連總兵官希望拿到的底線都不夠。


    也就是這個時候。


    嚴紹庭小聲開口:“陛下,其實若說增強宣府實力,現在修繕邊牆用於抵禦今年可能的來犯之敵,或許已經晚了,但朝廷除了這十萬兩用於征募新兵,朝廷也是可以拿出一批兵甲火器給宣府的……”


    嘉靖立馬雙手一拍:“對!當務之急乃是讓宣府有可用之兵、可用之器!”


    嚴紹庭當即配合著說:“陛下聖明,微臣便是這個意思。朝廷當下還能拿出一批庫存的火炮、火銃,再加上弓弩刀槍及甲胄,算起來也能值個十多萬兩,足以讓半數的宣府兵都換上新的。另外還能急調一批口糧和豆子草料,也能有個幾萬兩。算起來,應當也能值二十萬兩了。”


    咋可能三十萬兩真金白銀,全都交給宣府鎮。


    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是為了圖謀晉黨,也絕無可能。


    一部分給銀子,大部分給實物。


    這才是正常的操作。


    嘉靖連忙嗯了聲,轉頭看向蘭永震:“蘭永震,你以為朕這個主意可還行?”


    蘭永震此刻哪裏還說得上不行的話。


    銀子給了,原本該給的火器和兵甲糧草依舊照給,這已經是意料之外的收獲了。


    他當即叩首:“臣叩謝皇上,末將此次返回宣府,必將誓死戍衛邊牆,便是馬革裹屍也絕不負陛下隆恩!”


    嘉靖則是麵色平靜。


    等到蘭永震重新抬起頭後,他才看向對方,緩緩開口。


    “記住,回宣府後替朕告訴馬芳。”


    蘭永震當即神色一凝。


    皇帝這是要自己代傳口諭的意思了。


    嘉靖繼續說:“你就告訴他,銀子朕給了,雖然不足數,但朕也難。不過他既然和朕開了口,這些火器兵甲糧草,朕怎麽也得給他湊足了。朕不負他,望他亦不負朕,待大勝之日,朕召他回京與他同飲!”


    蘭永震麵露動容,再一次的俯首叩拜在地。


    皇帝都這般說了。


    可見,在這北京城裏,就算是皇帝也是有難處的。


    那十萬兩恐怕也是皇帝能真正做得了主的。


    皇帝還要在京中等著和總兵官同飲。


    這可以說是推心置腹了。


    蘭永震額頭觸地。


    “臣銘記於心,絕不敢忘!”


    嘉靖則是笑著輕歎一聲,揮了揮手:“你且下去吧,那些個火器兵甲,你且與嚴紹庭這個管著軍需的商議去,早早帶回宣府。”


    一句話說完。


    道台周圍的帷幔便已緩緩落下。


    蘭永震始終不敢抬頭。


    還是嚴紹庭輕步上前,拉了他一把,這才領著他走出了萬壽宮。


    宮門外。


    蘭永震已經是渾身夾著一層汗水。


    他看了眼戒備森嚴的萬壽宮,又看向麵前的嚴紹庭,當即重重抱拳,目光真誠開口:“賓客今日出手相助,大恩大德,末將沒齒難忘,此生必當銘記賓客之恩,他日賓客但有差遣,末將定當全力以赴!”


    嚴紹庭隻是擺了擺手:“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說完後,他便目光看向萬壽宮宮門。而後對著蘭永震說道:“看,這是宮裏的黃公公要去內閣傳旨了。將軍且出宮去等著消息吧,我去內閣瞧瞧我家老爺子。”


    鍋還沒有丟出去。


    自己哪能就當這件事已經落定了。


    蘭永震亦是看了一眼走過來的黃錦,心領神會,衝著嚴紹庭又是一禮,方才往宮外走去。


    這邊。


    黃錦到了嚴紹庭麵前,憨厚一笑:“賓客是等著咱家一同去內閣?”


    嚴紹庭亦是麵露笑容:“我就說,這宮裏頭最聰明的還得是黃公公您呀!”


    黃錦樂嗬嗬的憨笑著。


    他和嚴紹庭之間的關係,算是不涉及任何利益,純粹的就是互相看的順眼,覺得舒服。


    兩人一路閑聊著,也就到了內閣。


    黃錦傳達了皇帝的最新口諭,內容沒有改變,還是朝廷即刻撥付十萬兩白銀給宣府鎮,另調火器、兵甲、糧草二十萬兩送往宣府鎮。


    這個消息卻是讓內閣眾人心中一驚。


    等到黃錦走後,眾人的目光便紛紛看向了嚴紹庭。


    李春芳則是眉頭微皺,嘀咕了一聲:“這事先前不是已經在聖前定下了按著規矩來,怎麽現在皇上又臨時變卦了?”


    他似是無意,可眼神卻是瞄著嚴紹庭。


    嚴嵩則是衝著大孫子招了招手,等到嚴紹庭走過去後,他便將桌上一隻食盒打開。


    “方才內府送來的春湯,你喝了。”


    所謂春湯,便是當下的一些新鮮食材配上太醫院那邊開出來的草藥熬出來的。


    口味上沒什麽新鮮。


    但最是適合春日裏飲用。


    嚴紹庭也不客氣,端起來便是一飲而盡。


    這時候。


    嚴嵩才開口道:“陛下忽然改了主意,方才你與黃公公一同過來,想來是之前在西苑那邊?”


    這無疑是問了李春芳想問卻裝著沒問出口的話。


    而隨著嚴嵩這個當爺爺的親自問出口。


    班房裏幾個老倌兒也是立馬齊齊的看了過來。


    嚴紹庭臉上則是立馬浮出一抹明晃晃的為難。


    他更是當著眾人的麵,深深一歎。


    “爺爺您是不知道,也不知道那個從宣府入京的蘭永震是從哪裏聽到的胡言亂語,說孫兒是咱大明的財神爺,竟然是求到了咱們家裏去。”


    這話是直接將他自己給挑了出來。


    眾人眉頭微微一皺。


    徐階更是眼神裏透著精光,似乎在考慮著些什麽。


    嚴紹庭又說:“孫兒也不知道今日到底是個什麽情況,可那蘭永震到了咱們家,便當場就跪在了孫兒麵前,央求著孫兒幫忙。您說,那人都這樣了,孫兒又……”


    嚴嵩冷哼了一聲,麵上浮出不悅。


    袁煒則是板著臉說:“這是將潤物給架起來了啊,當真也不知是誰竟然給那蘭永震出了這等主意。”


    嚴紹庭立馬看向袁煒,拱手抱拳:“還是袁閣老看的明白,當時我可不就是被架起來了,隻能入宮請見陛下,然後又提了這事。陛下方才重新召見了這個蘭永震,而後才有了現在這個旨意。”


    說著話,嚴紹庭眉頭皺起不鬆。


    一副,這事可不是我故意搞的,我也是受害人的模樣。


    嚴嵩卻是臉色不悅,哼哼著:“老夫當初就說,陛下對你寵愛太盛,那所謂財神爺的話又如何能說出口。我大明難道離了你,就過不下去日子了?現在這話傳的,連個邊軍都知道,還哭著跑上門央求,當真是荒唐!”


    首輔發怒了。


    袁煒快速的瞥了一眼班房裏的幾人。


    他笑著開口:“您老息怒,陛下那也是看潤物辦事得力,才會那般說。隻是這話,怎麽就叫一個邊軍知曉,還會跑去府上跪求?這倒是真的荒唐,怎能如此辦事?”


    李春芳卻板著臉:“我看,恐怕是楊惟約幹的事!”


    這話一出。


    眾人紛紛轉頭看向了他。


    隨即,眾人麵露了然,盡是如此一說便合理了的樣子。


    嚴紹庭卻是依舊佯裝不知。


    他瞄了徐階一眼。


    既然自己不能背鍋,那這個鍋能甩給誰就是誰的了。


    楊博正好就是自己選的背鍋人。


    此刻見李春芳如此說。


    他立馬麵露恍然:“啊?李閣老此言……和楊尚書有何幹係?”


    李春芳看了眼嚴紹庭,卻沒有開口解釋。


    袁煒卻是無奈的笑著說:“潤物你不知道,今日宣府急遞,楊尚書知道了這件事便親自跑了內閣,希望內閣能允了宣府所請。隻是嚴閣老和徐閣老,當然還有我等,都覺得這件事還是要按照規矩來辦。”


    嚴紹庭立馬接過話,仿佛是終於明白了一樣:“所以這麽說……就是楊尚書在內閣沒有辦成事,才給那個蘭永震指了路子,讓他……”


    袁煒手掌輕拍在桌子上。


    “對咯!”


    “就是你說的這個理沒錯!”


    “定然是他給宣府來的人指點的,跑去找你跪求幫著在皇上麵前說話。”


    嚴紹庭連連點頭。


    當真仿佛是這時候才終於明白了一樣。


    嚴嵩則是重重的冷哼一聲。


    而後在眾人注視下,他不悅的看向嚴紹庭。


    “糊塗!”


    “人家上門跪求,你便能為他去皇上麵前說話了?”


    “這等軍國大事,也是你能插手的?”


    嚴紹庭立馬拱手低頭,也不辯解,隻說:“孫兒知錯了。”


    嚴嵩卻是依舊麵色憤憤。


    一直沒有開口的高拱,這時忽的擺手開口:“嚴閣老息怒,方才潤物也說了,是那宣府來的人上門便跪地央求。潤物入宮也隻是又和陛下說了這件事,最後拿主意的肯定也是那宣府的人在陛下跟前央求,才讓陛下改了主意的。潤物不過是事先不知情,替那人求了個單獨麵聖的機會罷了。”


    袁煒立馬在一旁附和著:“定然就是這個理了,這事您還真不能怪潤物,閣老息怒啊。”


    見老高和老袁如此說。


    嚴紹庭立馬轉頭朝著兩人作揖:“多謝高閣老、袁閣老。”


    徐階這時候眼底露著冷色。


    但也終於是看向嚴嵩,緩緩開口:“閣老,雖說潤物不該為這事入宮麵聖,但他也是不知情,更不可能是他讓陛下改主意的。當下陛下既然降下旨意,咱們還是遵旨辦事便是。”


    聽到徐階開口。


    嚴嵩的臉色方才緩和了一些。


    卻依舊是麵色不善的瞪了嚴紹庭一眼。


    “你是沒事了嗎?”


    嚴紹庭趕忙裝著肩頭一震:“孫兒告退。”


    說完後。


    他也不敢停留,麻溜的拔腿就跑。


    班房裏。


    徐階盯著嚴紹庭溜走的白影,臉色陰沉。


    當著眾人的麵。


    徐階無奈的長歎一聲。


    “這個楊惟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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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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