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南京諸衛營的荒弛,嚴紹庭和朱時泰都有著一絲認知。


    可當兩人由李庭竹、曹文炳等人迎著進入西城大營,親眼看到那幫在校場上由軍中校尉帶練的兵丁後,還是不得不在心中發出深深的感歎。


    甚至於。


    在眾人進入營中中軍大帳的時候。


    朱時泰終於還是忍不住,趁著周邊無人,拉住了嚴紹庭一把,最後從嘴裏吐出了一句很是客觀的評價。


    依著他的意思。


    如果整個南京城內外的兵馬都是如此模樣,那麽按照戚家軍的戰力,完全可以僅憑一支戚家軍就將整個南京城內外兵馬全給屠了。


    能擺在西城大營裏操練的南京諸衛營官兵,自然不是那種年邁老兵亦或是娃娃兵。


    甚至為了應對嚴紹庭隨時可能過來的巡營。


    李庭竹和曹文炳兩人在留守衙門就號令催促南京諸衛營,挑選那些正值壯年的精銳兵丁入西城大營操練。


    嚴紹庭那莫名的威壓下。


    南京諸衛營的將軍們,自然也是盡心竭力,將各自營中的精銳給送到了西城大營來操練。


    這些官兵,也不可謂不精壯,一個個都是難得的好兒郎,身形板正,個個膘肥體壯,五大三粗。


    但偏偏就是這樣可以說是上等的壯丁,落入朱時泰的眼裏,那就是半點精氣神都沒有。


    且不說這個了。


    便是南京西城大營的帶練校尉們,所用的操練之法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了。


    這也正是朱時泰為何會說。


    一支戚家軍即可全屠南京諸衛營的原因所在。


    這就是一支空有兵樣,而無神韻的花架子。


    而且這個花架子,還是整個南京諸衛營拚湊出來的。


    這就是個要命的事情了。


    以至於嚴紹庭進了中軍大帳落座後,臉色一改之前在營門外的笑麵顏開,隻剩下了一片沉默。


    李庭竹到底也算是個人精,隻是看了眼,便知道定然是自己這頭哪裏出了問題。


    但他也不敢當麵直接詢問。


    眾人紛紛落座。


    李庭竹正要開口,卻見剛剛坐下不久的嚴紹庭已經是站起了身。


    “不知諸位可知曉,這南京留守現在何處?”


    嚴紹庭的當頭一問,瞬間便讓整個中軍打仗裏的南京諸衛營將軍們神色一緊。


    李庭竹發誓,嚴紹庭來南京這麽多日,甚至人還沒來的時候,就定然已經掌握了南京城裏的情況。


    南京留守是誰?


    可不就是魏國公徐鵬舉。


    想來他也定然知道徐鵬舉那個草包國公的名號,更知道這位草包國公終日在那玄武湖上尋歡作樂。


    但此時這般當眾詢問。


    這便是形同問罪了。


    李庭竹隻得渾身繃緊,輕聲開口:“回稟提督,徐國公今日正值休沐,如今想來是在家中。”


    麵對嚴紹庭的詢問,李庭竹隻能以休沐為由,替徐鵬舉圓謊。


    嚴紹庭也沒有繼續追問,隻是哦了聲,然後轉口道:“此次南下之前,我在京中,得了定國公召見,言語之間對南京這邊也是頗為關注。前番諸事繁雜,未能得空,如今想著能代為拜見,卻沒想到正值魏國公休沐了。”


    這話就讓李庭竹頓時不知如何回答了。


    眾人皆知,中山武寧王府徐家,當初在靖難之役後便分為兩支。


    一支就是留守南京的魏國公府。


    一支則是當年追溯成祖皇帝靖難之役,得了定國公爵位的那一支。成祖遷都,成國公一係也就跟著去了北邊。


    這裏麵的道理和名頭自然是大家都知道的。


    當初能和成祖皇帝一同遷都北京的,那才是真正的大明核心勳貴。


    嚴紹庭見在場無人應答,也隻是笑笑。


    他隨後便接著說道:“今日巡營,一窺南京諸衛營官兵聲勢雄壯,此番朝廷旨意將至,想來朝廷降下的差事本官也能早早辦好,抽調諸衛營編練忠勇剿賊營。”


    這話說的終於是給了李庭竹一絲喘息的機會。


    他當即笑著拱手道:“皇上信重,如今提督坐鎮南京,掌領諸軍。此番編練忠勇剿賊營,又有世子和山字營諸位襄助編練,定能不日成軍,屆時大軍殺出,必當一掃江南諸省潛藏之白蓮逆黨賊子,還江南百姓一片安寧。”


    這本是奉承之言。


    可是嚴紹庭卻笑著搖了搖頭道:“區區白蓮逆黨賊子,豈能真叫朝廷編練新軍,用之以清剿?”


    說完後,他目光深邃的掃向在場的李庭竹、曹文炳等人。


    李庭竹神色一凝,在他身邊的曹文炳則是不解拱手詢問:“不知提督此言何意?”


    嚴紹庭似是自顧自的答道:“二位可知,為何皇上要將這新軍定名忠勇剿賊四字?”


    隨著他的發問,便是曹文炳也是眉頭皺緊。


    半響之後。


    李庭竹搖了搖頭:“還請提督示下。”


    嚴紹庭笑笑:“示下不敢說。但皇上此番聖意,卻是首重忠勇二字,而後才是落於剿賊二字。李侯爺、曹伯爺,二位可否明白?”


    曹文炳仍是一頭霧水。


    但李庭竹卻是心中大震,眉頭鎖緊,神色有些不安的看向嚴紹庭。


    西城大營聞訊倉促準備的酒水,未能派上用場。


    定好的晚間金陵樓酒席和姑娘,也沒能賺到貴人們的賞錢。


    西城大營營門下。


    李庭竹眉頭皺緊的看向駕馬離去的嚴紹庭一行人,神色愈發凝重。


    曹文炳收起臉上的奉承笑意,側目看向李庭竹,有些疑惑:“庭竹兄這是怎麽了?”


    李庭竹搖搖頭:“可知方才他為何會問及新營之名有何含義?”


    曹文炳哼哼了一聲,撇撇嘴:“他賣關子,故作玄虛,似我這等軍中武人,又哪裏猜得透,但今日他巡營一番,終歸是無事離去了。”


    “無事?怕是要有大事了!”


    李庭竹側目看著曹文炳,心中愈發擔憂起來。


    見李庭竹如此模樣,曹文炳終於是收起了臉上的輕浮,看了眼四周,隨後壓著聲音詢問道:“究竟是怎麽了?他剛剛為何要那樣問?”


    李庭竹轉頭看向身後的官兵。


    見李侯爺看過來,眾人立馬退至遠處。


    李庭竹這才長歎一聲:“他哪裏是詢問我等啊,分明是在告誡於你我二人!”


    曹文炳眉頭一顫:“告誡?他要作甚!”


    李庭竹卻是搖著頭伸手拉住曹文炳。


    這番動作終於也讓曹文炳心中生出了一絲不安,隻覺得大抵是不妙了。


    李庭竹的聲音也傳入耳中。


    “他說忠勇二字為先,若是對那幫白蓮逆黨賊子而言,朝廷又何須與他們談論此二字。隻需稱之為剿賊便可,皇上又何必再加這忠勇二字?”


    曹文炳心中頓時一顫。


    他已經反應過來了一些。


    而李庭竹則是繼續說道:“忠勇……忠勇……這分明是在告誡我等,莫要忘了忠於何人,勇於何處。若是沒了這兩個字,恐怕剿賊二字便要落在我等身上了……”


    這位世襲自太祖一朝的勳臣子弟,臉上滿是憂慮,一時間不免連連搖頭歎息了起來。


    曹文炳聽到這等解釋,已經是臉色大變,一片煞白,眼神裏閃爍不安。


    “你……你的意思……他要對我們下手?”


    李庭竹無奈的笑了兩聲,目光直直的看向曹文炳,心中愈發無奈,不知為何自己偏偏就是要和這等愚鈍之人搭檔做事。


    可事到如今。


    人家都已經送來警告了。


    自己還能無動於衷嗎?


    李庭竹看向曹文炳:“若是真要下手,又何必大費周章前來告誡?他是要我們在這南京城裏做出最後的抉擇,究竟是要站在何處。”


    一息輕歎。


    曹文炳目光飛快流轉著。


    李庭竹卻已經是手掌按在他的肩膀上:“文炳,我年長你一些,平日以兄長自居,你也頗為恭敬於我。若是現在還當我是兄長,可否聽我一言。”


    曹文炳連連點頭。


    他的臉色愈發蒼白:“庭竹兄乃為兄長,我自當聽你的話。你說怎麽做,我就怎麽做。咱們上麵那位草包國公,何曾指望過他什麽?”


    李庭竹點點頭:“如此就好,如此就好。隻需記著,往後隻要嚴紹庭在南京一日,你便照我意思行事,萬不能有半點錯漏,不然恐怕咱們這些本是與國同休的人家,便要失了這份體麵和承襲了。”


    見李庭竹說的如此嚴重。


    曹文炳便是真的愚鈍,這時候也已經能聽出來其中的含義了。


    他當即一咬牙,一跺腳。


    轉頭看向嚴紹庭一行人離去的方向。


    “便是他嚴紹庭往後讓我砍了徐鵬舉的腦袋,我也不帶含糊的!”


    ……


    至於徐鵬舉這個草包國公的腦袋,到底會不會被曹文炳給砍了。


    誰也不知道。


    但是隨著的推移,嚴紹庭在南京坐鎮的時間越長。


    他也開始一招一招的出手。


    是日。


    南京總督糧儲衙門。


    楊宗氣在當眾大肆嚴厲的訓斥了幾名胥吏之後,便遣散眾人,隻留下自己的幕僚師爺一同帶著滿腔怒火進到自己的公廨裏。


    入得公廨。


    楊宗氣便大口的往嘴裏灌著茶水。


    “這幫人當真是無法無天了!”


    “他們難道忘了,是吃我楊宗氣這口飯的?”


    “真當老子不敢將他們開革出衙門去?”


    公廨裏,楊宗氣仍是憤怒不已的破口大罵著。


    幕僚也隻能是坐在一旁,提神靜氣。


    原因無他。


    楊宗氣方才在外間訓斥的那些胥吏,都是在南京總督糧儲衙門裏以待官生身份當差做事的功名胥吏。


    這幫功名胥吏,隨著嚴紹庭的到來,如今一個個白天都安分守己的在衙門裏做事。可一旦到了下衙之後,便立馬就會跑去西花園那邊,同已經回了一趟老家給父親祝壽後重新趕回來的王錫爵計算賬目。


    而且衙門裏那幾名功名胥吏算的賬還不是旁處的,正是總督糧儲衙門當日送去西花園的累年賬目。


    原本楊宗氣當日已經在衙門裏公開發話,不許任何人去西花園為嚴紹庭算賬。


    這話自然是衝著那幾名功名胥吏去的。


    可這幾人卻分毫不懼,有恃無恐。


    每日依舊是在衙門裏將差事辦完,下衙後便進了西花園。


    為此。


    楊宗氣今日終於是再也忍不住而大發雷霆。


    可效果卻很不好。


    那幾名功名胥吏,依舊是一副有恃無恐的模樣。


    楊宗氣此刻是又氣又怒,卻又無可奈何。


    功名胥吏。


    亦如之前南京吏部尚書王用寶提醒的,這幫人的名字是落在國子監那頭的,是裕王和高閣老點過的人。


    真動了這幫人,那就是打裕王和高閣老的臉。


    他楊宗氣可以打罵,也可以在給這些人的考評上定一個本部衙門內部的下評,但他就是不能將人弄走。


    可是本部衙門的下評,那也是九年後的事情了。


    到時候他楊宗氣還不知道會在何處呢。


    也難怪那幾名功名胥吏會那般有恃無恐。


    隻是若讓楊宗氣知曉了,這幫功名胥吏之所以有恃無恐,不光是因為他們的前途是落在九年後,而是因為嚴紹庭已經通過王錫爵答應了他們,如今這件事辦完後,他們不論是去北京城裏的各部司衙門還是別處,都可以為其辦好。


    隻怕楊宗氣又是要一番怒發衝冠了。


    然而不等多久。


    卻有人敲響了楊宗氣的公廨屋門。


    “進來!”


    楊宗氣怒喝了一聲。


    屋門被推開。


    進來的,赫然正是在南京總督糧儲衙門裏做事的一名功名胥吏。


    也正好就是先前楊宗氣在公堂上嚴厲訓斥的幾人之一。


    楊宗氣本欲再行開口嗬斥一陣。


    但那胥吏卻已經是搶先開口。


    “回稟部堂,西花園那邊遣人將本部衙門賬目悉數送歸,並請部堂閱收。”


    髒話已經到了嘴邊的楊宗氣,瞬間被堵住了嘴。


    他兩眼一瞪,神色木楞。


    半響後。


    他才怒氣衝衝的沉聲開口:“你說什麽!再說一遍!他嚴紹庭將老子的賬要走才幾日,現在就讓人送回來了?”


    胥吏見狀,也不畏懼。


    反倒是目光暗含譏諷的看了楊宗氣一眼。


    “稟部堂,西花園那邊還說,各部司衙門的賬目都已於今日悉數送歸。並,嚴督憲另有行文督令,因南京各部司衙門存檔賬目陳舊不堪,疏於管理,條理不清,為行良政,特重開賬目,責令應天巡撫治下十二州府先行重新清查轄下田畝、丁戶,以備南京各部司衙門。應天巡撫衙門現已接令,並行文州府。”


    幾乎是胥吏話音剛落,楊宗氣便是向後一個踉蹌,險些栽倒在地。


    幕僚趕忙起身,欲要攙扶。


    但楊宗氣卻是雙眼布滿血絲,滿麵漲紅的雙手強按在桌案上。


    此刻。


    楊宗氣已然是怒發衝冠,滿臉暴怒。


    在胥吏有恃無恐的平靜注視下。


    在幕僚擔憂的目視下。


    楊宗氣喉頭顫振。


    “嚴紹庭!”


    “你他娘無恥至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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