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誰都沒有想到。


    嚴紹庭竟然能無恥到這等地步。


    從一開始,嚴紹庭奉旨南下,途徑淮安府馬頭鎮遭遇白蓮教逆黨賊子刺殺,放出風聲傳下行令要求南京留守衙門補充諸衛營缺額,南京各部司衙門以此為由清查各地人丁戶籍以利抽征壯丁,再到清查稅課賬目。


    南京方麵也正是因為而變得人心惶惶,各自不安,以至於會出現南京總督糧儲衙門的楊宗氣上下串聯,以期南京方麵能在嚴紹庭到來之後一心應對。


    然後。


    嚴紹庭來了後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是在所有人都沒有準備和預備的情況下,突然一日夜奔襲三百餘裏,在他們齊聚一堂商議對策的時候,突然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一日夜奔襲三百餘裏是什麽概念?


    隻有軍隊在戰時遭遇急情的情況下,才能夠為了誓死的任務而跑出這般速度。


    可嚴紹庭奉旨南下赴任是來打仗的嗎?


    他可從來都是個文官啊!


    但他偏偏用這種軍陣上的速度來對待南京方麵,已經可以表明他的態度了。


    尤其是那晚嚴紹庭做出的一連串的舉動。


    深夜殺到。


    登堂入室。


    煎熬一夜。


    最後卻忽然又像是分明已經砍出了一刀,卻就在隻差分毫就能兩人分屍前生生止住。


    但還沒等南京城裏各部司衙門的堂官們鬆一口氣。


    嚴紹庭卻又忽然發難。


    他要查南京各部司衙門的過往賬目,雖然這是最開始就已經下過行文的事情,但這次卻言辭更加犀利。


    楊宗氣還記得自己當時聽到最新消息時心中的憤怒,尤其是知道各部司衙門裏那幫功名胥吏在和西園勾搭,更是憤怒不已。


    於是。


    這也就導致楊宗氣為了報複和出一口惡氣,聯絡各部司衙門將那些陳年的賬目通通都找了出來,送到嚴紹庭所居的西園。


    目的。


    除了理所當然的出口惡氣,就是為了讓嚴紹庭無暇他顧。


    畢竟放火燒賬這種下等手段是不可能做的。隻要幹了,明眼人誰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到時候無需確鑿證據,朝廷就能砍了他們的腦袋。


    至於說直接做掉嚴紹庭,那更是可以等著九族團聚了。


    但是。


    其實事實上還有一個選項。


    拉攏嚴紹庭,將對方也拉下水,賄賂其金銀珠寶美女屋舍。


    實際上。


    原本包括楊宗氣在內,南京各部司衙門的人也基本都有過這種準備。


    畢竟對於他們而言,打打殺殺多不體麵?能心平氣和的喝著酒聽著曲摸著姑娘,就將事情給辦妥了,何樂而不為?


    但誰能想到嚴紹庭還沒到南京就在淮安府遇刺?誰又能想到他會在淮安就先出一招?


    哪怕到了這個時候,其實南京這頭還是有餘地。


    但最終,嚴紹庭的突然奔襲三百餘裏殺入南京城,讓這本該是最明智的選擇成為了不可能。


    隨後就是嚴紹庭在南京城裏所有的一切了。


    所有人都認定了,嚴紹庭要借著查賬的名頭一步步壓住南京各部司衙門。


    隻要他能在那些賬目裏找到問題,那就能以此要挾。


    為此。


    誰看不見各自衙門裏的那幫功名胥吏每天下衙後就跑去西園了?


    這等舉動更加堅定了眾人心中所想。


    即嚴紹庭要在賬目上入手,與他們這幫南京官員來回。


    但是啊。


    今天這突然而來的行文,以及西園那邊突然送歸的一車車賬目。


    眾人徹底傻了眼。


    也終於是反應了過來。


    他們所有人!


    所有人!


    都被嚴紹庭給耍了!


    什麽要求南京諸衛營補齊缺額,什麽清查各部賬目,又什麽人丁戶籍。


    全他媽都是假的!


    “無恥!”


    “平生從未見過有如此卑鄙無恥齷齪之人!”


    “他嚴紹庭就是天底下最壞的壞種!”


    金陵樓。


    臨水庭院內,楊宗氣看著麵前應邀而來的幾位城中官員,憤怒的宣泄著心中的不滿。


    南京戶部右侍郎徐養正赫然在列,亦是麵色緊繃分外難看。


    “楊部堂還請息怒,如今事情既然已經發生,我等又如何能扭轉局勢?亦或是能叫那位小嚴閣老更改主意?”


    若不是為了權宜之計,徐養正其實不太願意和楊宗氣攪和到一塊兒去。


    楊宗氣看了過來,連連冷哼,隨後問道:“吉甫,你乃是早早就名聲在外的柳州賢良,如今嚴紹庭如此無恥,竟敢這般枉顧規矩而戲耍於我等,其人眼裏半點無有我等,難道現在便要什麽都不做,隻任他戲耍嘲諷我等?”


    在座幾人,也都看向了徐養正這位廣西柳州出身的賢良大才。


    然而。


    眾目注視,徐養正卻是令人失望的搖了搖頭。


    “此番這位小嚴閣老可謂是準備十足,且緣由正當,可以說是無懈可擊,你我又如何能有理由反駁?”


    楊宗氣眉頭緊了緊,卻還是不甘道:“難道真就沒有辦法了?”


    徐養正搖搖頭,卻又反常的點了點頭:“這件事如今官麵上已經難有法子,但也並不是說一點法子都沒有……”


    ……


    “楊宗氣已經約了一幫人在金陵樓商議,隻是恐怕他們如今一時半會兒也商議不出個什麽來。”


    南京戶部衙門。


    恐怕讓楊宗氣如何都不會想到的,當他約人聚於金陵樓商議的時候。


    南京吏部尚書王用寶卻是進了戶部衙門,鑽進了南京戶部尚書張舜臣的公廨。


    瞧著王用寶說的話,張舜臣也隻是微微一笑,雖然戶部左侍郎張玭就在一旁,但他還是親自動手為對方倒了一杯茶。


    手掌捏著茶杯,王用寶眯著眼等著張舜臣的回話。


    張舜臣撇了對方一眼:“到了如今這一步,個中是非曲折已經不用去說。但能走到這一步,恐怕也有楊宗氣他們自找的原故。若非他們上下跳竄著聯絡所有人,將那些陳年賬目全都送過去,小嚴閣老又如何能如此光明正大的以此為理由和借口呢?”這位戶部尚書臉色顯得有些唏噓,神色耐人尋味。


    王用寶看了眼旁邊幾度欲言又止的戶部左侍郎張玭。


    雖然笑著搖頭歎息。


    “你說的沒錯,如今走到這步,到底也是有自找的意思在。他們不那樣做,小嚴閣老現在又如何能說出江南賬目不堪入目應當重建的話?沒了這個由頭,他又如何能行文應天巡撫衙門,要求前幾日頭一遭進了南京城的海瑞親自督辦此事?如今看來,這一嘬一飲到底都是有因果的……”


    張舜臣看了眼將此中道理都已說明白了的王用寶,抿了一口茶後說:“不過如今也算是看明白了咱們這位小嚴閣老真正的目的何在,但也不用繼續提心吊膽了。”


    王用寶點了點頭,卻不自己說,而是看向一旁的張玭。


    麵對這位戶部左侍郎。


    王用寶笑著詢問道:“席玉,你覺得那位小嚴閣老此番種種行徑的目的是什麽?”


    被點名了的張玭立馬就要起身。


    張舜臣卻是舉起手壓了壓:“此間隻有你我三人,不必講究這些虛禮。”


    王用寶也是笑著似是而非的說:“戶部這裏,上上下下,如今也就席玉一人在此,可見張部堂心中也是有數的。”


    言畢。


    張舜臣側目看了眼王用寶,眼光微微一閃而過。


    張玭倒是終究沒有站起身,卻還是抱拳作揖,頷首解釋:“以下官之見,那位小嚴閣老自南下赴任至今,種種行徑,恐怕都是為了奔著清退大戶侵占田地去的。”


    張舜臣眯著眼。


    王用寶則是笑嗬嗬的問著:“何以見得?”


    張玭說:“若小嚴閣老隻是為了清查江南財稅錢糧賬目,那麽這一次隻管行文應天巡撫衙門清查轄下十二州府的田畝就是了,可為何還偏偏要清查人丁戶籍?這似乎並不在小嚴閣老此番南下的職權範疇吧。但他卻就是如此行文應天巡撫衙門了,而海瑞這位應天巡撫也沒有任何遲疑的就接了令,且開始帶著人督辦此事了。”


    王用寶眼裏帶著幾分欣賞,側目斜覦了張舜臣一眼,隨後繼續問道:“為何這般說?難道他就不能隻是為了查明江南錢糧財稅賬目?”


    張玭很幹脆的搖了搖頭。


    “絕無可能!”


    答了一句。


    張玭臉色堅定道:“下官確信,小嚴閣老這一次就是為了清退大戶侵占田畝來的。若不然,前一次因為他在淮安遇刺,還能有理由借南京諸衛營清查地方人丁戶籍,這一次可沒有理由了,卻仍在強調這件事。那他就必然是為了要查明白地方田地數量以及各地人丁數目,如此他就能知道地方上大戶們到底侵占了多少百姓田地。他既然要做這些事,那就隻能是為了清退一事!”


    說完後,張玭默默的閉上了嘴,為張舜臣、王用寶兩人添加茶水。


    王用寶卻是哈哈大笑了起來,滿臉笑容的看向張舜臣:“難怪你對那個徐養正背著你和楊宗氣勾結在一起不發一言,也從不加管束。原來是你這夾帶裏,早就有了一位真正的大才啊!”


    張舜臣笑而不語。


    被堂堂南京吏部尚書誇獎的張玭,則是連忙頷首彎腰,叉手作揖。


    張舜臣笑著搖搖頭:“隻是如今,因為這件事,咱們這些人恐怕要因為楊宗氣當初種下的因果,背上一口大大的黑鍋了……”


    這位戶部尚書滿臉無奈。


    王用寶則是滿眼賞識的看向張玭:“你方才推測的,其實與我還有你們戶部這位部堂所料一般無二。既然小嚴閣老要清退大戶侵占的田地,那勢必會招致非議,進而甚至引發動亂。可他卻偏偏以我們在南京為官之人給出的項目不堪入目為由,這才無奈行此之舉。外麵的人,到時候說不得就要將矛頭對準咱們咯。”


    這位執掌江南各省官場人物考評的吏部尚書,亦是滿臉的無奈。


    既然已經猜到了嚴紹庭要做什麽,那他們自然能想到接下來會發生些什麽事情。


    張玭眉頭皺起,看向自家的戶部堂官。


    “部堂,若是如此,我等又該如何是好?”


    此話一出,屋裏倒是終於安靜了下來。


    兩位部堂沉默不語。


    張玭也是問完之後不發一言。


    半響後。


    張舜臣這才緩緩開口:“要說該怎麽辦,卻要看這件事到底是誰想做的。是小嚴閣老,還是嚴閣老,又甚至可能是……”


    王用寶瞬間臉色一沉:“如果是皇上意欲如此,所以才讓小嚴閣老南下親自督辦,那這件事你我二人……”


    “你我二人,就得要全力以赴,絕不能枉顧皇命,站到了不該在的地方,幹出不該幹的事情!”


    張舜臣沉聲開口,目光鋒利。


    已經許久沒開口說話的張玭,卻是忽然小聲說道:“可若是小嚴閣老所為,但皇上卻能看到此事會為朝廷帶來豐厚收益,隻怕這事便不是皇上意欲所在,我等也得要站在小嚴閣老那一邊才行。”


    小聲說完後,張玭便低下了頭。


    張舜臣和王用寶飛快的對視了一眼。


    他兩人猜到了幾乎一切,卻獨獨沒有猜到這件事最後這點關係。


    兩人不禁一陣失笑。


    “看來這鍋咱們是背定了。”


    “咱們真要成背鍋的了……”


    兩人同時開口,又同時無奈的哈哈大笑起來。


    ……


    西園。


    咱們大明的頭等草包國公爺徐鵬舉,在接到消息後便屁股尿流的從湖裏爬上了岸,而後一路狂奔衝進了自家的西園裏。


    徐鵬舉大口的喘著氣,狼吞虎咽的狂喝了半壺茶,這才瞪大雙眼死死的盯著麵前穩如泰山坐著的嚴紹庭。


    “我說小嚴閣老,您當真要這麽做?”


    “我一聽到消息就從城外趕回來,您做這件事的意思咱們也大概知道點,可您真就要不講情麵趕盡殺絕?”


    嚴紹庭目光平靜,看了眼陪著自己的張居正,斜覦著徐鵬舉:“哦?國公爺這話什麽意思?此番國公爺將家中西園讓出與我等居住,原本還想當麵感謝一番,卻不想始終不得相見。今日一見,國公爺卻是當頭一番質詢,是紹庭哪裏做錯了嗎?”


    以最後一句茶言名句結束了話後,嚴紹庭就目光疑惑且滿臉純良的看著麵前怒氣衝衝的徐鵬舉。


    徐鵬舉冷哼一聲,重重坐下。


    他紛紛不平道:“你不就是因為咱們將那些個都快要爛了的賬目送給你,你氣不過才又退回,然後折騰下麵人。你這樣做,不是叫我們要被外麵那些人給罵死?”


    原本還提神警惕如何應對的嚴紹庭聽到這話,瞬間鬆了一口氣。


    他臉上也立馬是露出笑容。


    心中暗自笑著。


    草包到底就是草包。


    他忽的一下收起笑容:“國公爺,我敬重於你家先祖,對您也頗為禮敬。您待我亦是無話可說。”


    “但這南京城自我到來以後,便處處與我為難。如今我不過是稍稍還以手段而已,與我有何過錯?”


    “這個鍋就得要勞煩你們背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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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手負傷,縫了四五針,打了破傷風。沒法用電腦鍵盤碼字,今晚隻能一更還請諒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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