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村裏唯一一個能考上進士的人,有點承受能力,在短短時間內,江昭棠就從一臉的錯愕中恢複了過來。


    隻是還沒有等他開口拒絕,我的父親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我的女兒也算是十裏八鄉內,長得相當標致的女郎。渾身也有的是力氣和手段,想來你倆是極為相配的。”


    誰?我?


    也不管我現在千變萬化的表情,父親一手攬過還處於狀況外的人,語不驚人死不休,“所以我打算收你做贅婿,你覺得怎麽樣?”


    怎麽樣?我覺得完蛋!


    當初纏著謝珂的時候,不管別人如何看,心裏想著什麽便去做了,但從來沒有像現在那樣令我尷尬。如今我隻覺得臉上燥得慌,幾乎想奪門而出。


    老太奶呀,還讓人家入贅,爹你是怎麽想的!


    江昭棠愣神了片刻,茫然的眼眸恢複了以往的清亮,他的長睫一撩,眼底掠過淡淡的笑,似盈盈秋水。


    眼波流轉間,他不動聲色地掙開了父親的手,嘴角笑意溫柔:“可是,江姑娘不是心係謝三郎麽?”


    “曾經是。”我怕父親還要說出些驚人的話來,趕忙搶走話頭,眼神堅定,“現在放棄了。”


    “如你所聽到的那樣。”父親笑容和善,“她現在看上你了。”


    我:......


    都把我說得這麽流氓了,那我也隻能不要臉了。


    “是的。”我兩眼無光,麻木地笑:“江公子一表人才,我一見傾心,就移情別戀了,戀著戀著就整宿睡不著,心裏就想嫁給你。”


    “原是這樣啊。”


    這句話沒聽出任何情緒來,我抬眼瞧,江昭棠依舊身姿鶴立,沒有絲毫被我的話給影響,隻是垂下眼眸不知思索些什麽,倏地撩眉,與我四目相對。


    風拂過他的發梢,白色發帶輕揚,他眸若清泉,嘴角綻開淺笑。


    我感覺他要禮貌地拒絕我了。


    “好。”


    “嗯沒關係,我知道......”


    嗯?我耳朵出問題了?


    我和父親隔著一臂距離,麵麵相覷,都從對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不可置信的呆樣。


    “做贅婿的話,我需要準備什麽嗎?”他的目光移向了我的父親,口吻誠摯地發問。


    “我家裏沒有什麽值錢的......”


    不等他說完,我一個健步就衝到他的麵前,順道擋住了我爹:“不需要的!隻要江公子肯同意,一切事宜皆有我準備。”


    這話一出口,隨即父親的手掌分別搭在了我和江昭棠的肩上,似笑非笑道:“既然如此,你們出去聊好了,再回來跟我說吧,打擾我喝茶。”


    說罷,就把我二人推出門外,“砰——”的一聲將門關上了。


    江昭棠側首看我,提議道:“張姑娘要一同去鄉縣麽?”


    我自然是沒有意見的,待我們乘牛車到縣裏時已經日上三竿。不過因早上沒有去采藥,也無需去尋地鋪賣藥。


    這時辰去胭脂鋪幫工的話對我來說還太早,不如去逛一圈瞧瞧有什麽要準備的,我心中暗自思忖著。


    “......張映荷?”


    我正愣神,聽到身後有叫我名字,忙側過身,便見到一人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朝我走來。


    隨著他走近,我半眯著眼定睛一看,下一刻扭頭就走。


    謝珂已經三步做兩步攔住了我的去路,“張映荷你跑什麽啊?”


    他微喘著氣,額頭上冒著細密的汗珠,朝陽灑落在他身上,為他暈開一圈光輝。


    我注意到他那身布衣上斑駁的血跡,忽而想起父親早上說的事情,眉頭不由微皺。


    許是見我盯著他的衣服一語不發,謝珂順著視線瞅了眼自己的衣服,幾乎下意識解釋道:“這不是我的血,是王麻子的。”


    “哦。”我不感興趣。


    “對了,”他似乎是想起了什麽,身體突然緊繃起來,“你昨日......”


    沒等他問完,我揮手打斷了他:“昨日在家裏,沒去。”


    聽了這話,他才稍稍鬆懈,道:“往後,如果我二哥再給你遞信,你也不要接知道嗎?”


    我挑眉:“為什麽?這可是你寫給我的。”


    “我不會給你寫信的,曾經不會,以後也不會。”謝珂講得很急,臉色看起來也極差。


    見他如此,我故意裝作恍然大悟:“不是你,難道是謝二哥他騙......”


    “三弟。”


    身後傳來的聲音頓時令我呼吸一窒,身體不由自主地變得僵硬。


    謝珂的神情更加凝重,他死死盯著我身後走來的人,隨著那人的腳步聲接近,他抬手將我拉開,自己則上前一步擋住。


    他淡淡開口:“二哥。”


    謝二沒有看他,而是將視線轉到了我的身上。


    萬年不變的唇角帶笑,但盯著我的眼神森冷,“張妹妹你昨日去找三弟是因為不相信我給你的東西麽?”


    他詢問的聲音很輕,仿佛是惡鬼在我耳邊低語。


    惡鬼?死過的人是我,就算是惡鬼,也該是我才對!


    “二哥!”謝珂語氣裏充滿了不認同。


    怕極反笑,我眼底盛滿怨毒,直勾勾地瞪他,“謝二哥,我怎麽可能不信你呢?”


    上輩子就是因為太相信你了,所以才成為我噩夢的開始。


    我一把推開站在身旁的謝珂,一跨步逼近他:“我要是不信你,就不會半夜去謝珂房間裏等他,還等不到人了。也不會因為太激動,親自去找阿珂,叫他不要像上次一樣忘了時辰。你怎麽能說我不信你呢?”


    “還是說,”我眼神登時變得淩厲,“你真的在騙我?”


    大概是沒見過我這樣咄咄逼人,謝二眼神中的冷意莫名淡去了些,他勾起一抹冷然的笑意:“怎麽會騙你呢?你說是吧,三弟。”


    他向後退了一步,意味深長地瞥向剛才被我推開了的謝珂。


    而謝珂微怔,眉頭有些凝重。


    我眼珠子在這兩人身上來回轉動了下,心下了然,這是謝二在賭,賭他的好三弟不會供出他。


    然而,他賭贏了。


    謝珂攥緊拳,垂下眼:“嗯。”


    他的聲音虛浮,心虛的時候從來不敢看人,也不會這麽吞吐,特別是麵對我的時候,我太了解他了。


    看來謝珂應該是知道了謝二的計劃。


    莫名其妙的,心髒密密麻麻的,像被針紮了一樣刺疼。


    居然對他還有所希冀,甚至因為他站在謝二這邊而感到失落,我突然覺得自己挺荒謬的。


    感知到心髒的不適,我暗自掐了下大腿,疼痛迫使自己打起精神,“既然這樣啊,那阿珂你還說不會給我寫信,明明就會嘛~”


    我笑得沒心沒肺,故意伸手拍了拍謝珂,許是覺得心裏愧對我,破天荒地沒有躲開,也沒有再露出看蛆一樣的眼神。


    “不過這以後啊——”我故意拉長了聲音,眼神中透出悵然,“以後我就不能再接你的信,也不能再赴你的約了。”


    話音一落,這兩人一同看向我。


    隻是謝珂的眼神中含著一種詭異的欣喜,而謝二眸底浸著晦暗,看我的眼神裹著一種意味不明的探究。


    他語氣中帶著質問:“為什麽?難道你還是不相信?”


    我搖搖頭,故作高深莫測,“因為我要成親了。”


    “因為張姑娘她要與我成親了。”


    聲音幾乎是一同響起來的,前方拐角處掠過一抹白衣,我略微有些怔然,兩眼圓睜凝視從拐角街道走出來的鶴立纖長的影。


    他懷中抱著的一匹紅布,在一身白色衣袍中格外顯眼,當然更為顯眼的是他頂著一張無辜的臉,走到了謝珂和謝二麵前。


    完美地擋住了我。


    我剛回過神,卻聽到他輕笑地朝他麵前的兩人開口,說道:“張姑娘往後自然不會再來找謝三公子,畢竟她不久便要同我成親了。”


    說罷,他側過頭垂眸看我,眼波瀲灩,言笑晏晏,道:“你說是吧,張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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