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卻是個小晴天。冬日的陽光,慵懶地投射下來,暖不了人,卻暖的了心。


    可暖不了小道士的心。


    小道士甚至覺得,今生今世,自己再不得開心。


    昨夜極致歡好。當歡情盡時,朱雀兒起身,穿衣。


    她穿衣的動作很慢,小道士知道,她是在等自己開口,將她留下。


    小道士也清楚,自己要怎樣將她留下。可他隻能裝睡。


    朱雀兒走時,定然流了淚。


    因為小道士哭了。


    在黑暗中,他不知哭了多久。當抬起頭時,他看到,許若雪、柔兒、柳清妍正關切地看著他。


    小道士哽咽道:“我是不是世上第一等的負心人?”


    三女齊齊點頭,點的斬釘截鐵。


    小道士苦笑:“那你們為什麽不一劍殺了你。”


    許若雪惡狠狠地說道:“若換別人,早就一劍殺了。哎,自己的夫君,終究舍不得。”


    柔兒和柳清妍齊齊點頭。


    小道士歎道:“謝謝。”


    許若雪眼一瞪:“謝我們的不殺之恩嗎?”


    “不。是感謝,你們還留在我身邊。”


    冬日的陽光下,小道士長歎了一聲。


    然後,他的眼驀地睜大。


    他看到,空玄子正緩步向他走來,行走間,風度翩翩。


    而朱雀兒捧著茶壺,跟在空玄子身後。


    昨晚上才欺負了人家的女兒,這麽快,空玄子就殺過來了?


    小道士緊張了,他四處張望,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空玄子揚聲說道:“陰雨一月,難得好晴。如此美景,豈能不品茗?”


    品茗?他和我?


    看了看朱雀兒,小道士忽然灑然一笑,他道了個字:“好!”


    許若雪眉尖一挑,正要按劍上前。朱雀兒向前一步,搖了搖頭。


    陽光下,兩女對視。


    許若雪的目光如劍,而朱雀兒的目光如水。


    許若雪一聲輕歎,轉身離去。


    桌,不過是一塊青石;椅,不過是幾截樹樁,看著著實尋常不過。可當那兩個道士舉起手中的清茶時,這大青鬆下的一石幾椅,立時變得古韻盎然!


    空玄子舉杯敬道:“普天大醮上,十萬百姓皆跪,公卿貴族皆跪,大宋天子也跪,唯有君一人獨立神壇,身邊金黃之氣縈繞糾纏,其中有真神神像明滅聚散!”


    “天一子,老夫平生行事,向來不後悔。可那天聽聞此事後,老夫怔怔許久,生平第一次,卻是著實生了幾分悔意!”


    “老夫自認天資出眾,自問不曾荒廢過光陰。若是老夫不曾選擇這條路,那高站在神壇上,享受那空前絕後尊榮的人,便是老夫,哪會輪到他人?”


    小道士笑道:“小子可也不曾品嚐過,身在暗處,卻能攪動得了風雲,還能顛覆天下的樂趣。”


    空玄子一愣,笑道:“也是!倒是老夫執著了。”


    一時兩人相視大笑!


    旁邊的朱雀兒,也抿嘴一笑。隻是笑時,手心裏滿是冷汗。


    三人心知肚明,這是生死決戰前,最後的一次機會,和解的機會!


    空玄子歎道:“老夫這一生,幾不服人。便連張天師,在老夫眼裏也不過如此。我那師兄,比這兩代張天師,可還要更強上三分。”


    “可如今,老夫不得不承認,我得服你,張天一!因為你的所作所為,老夫捫心自問,不會做得更好。”


    他歎道:“今生,張天一,恨你不是我的兒!”


    朱雀兒一咬牙,說道:“爹爹,女婿也是半個兒。”


    空玄子沉默了一下,說:“這女婿,有實無名。”


    朱雀兒的臉色猛地慘白。


    不是通紅,而是慘白!


    當天玄子主動提出,要去見張天一時,盡管知道希望渺茫,可朱雀兒還是無限期待,兩人能看在她的麵上,在最後時刻,握手言和。


    而現在,空玄子的回答是:“這女婿,有實無名!”


    這,就是拒絕!


    空玄子眼看著,朱雀兒那雙大大的眼裏,所有的希冀瞬間暗淡。他長歎,隻裝作沒看見。


    空玄子說:“知道嗎?張天一,為什麽初次見麵後,老夫便放棄了招攬你的打算?”


    他自問自答:“老夫之所以這般欣賞你,是因為,你和老夫實在性情相近。老夫明白,你絕不會為了兒女私情,而放棄自己心中堅持的理念,因為老夫也一樣。”


    “而你的堅持,無非就是師兄堅持的那一套。這十多年來,為此事老夫和師兄爭辯過無數次,彼此誰也無法說服誰,老夫實在是不想再無關對錯,隻是彼此的道不同。”


    朱雀兒大聲哭道:“那你過來做什麽?”


    空玄子答道:“老夫前來,是要說,張天一,你我相爭,無關對錯,無關恩怨,隻是彼此堅持的道不同。我和你,隻不過是用一切,包括自己的生命,來證自己心中的道。”


    “所以,張天一,若老夫不幸死在你的手中,老夫便將雀兒正式托付給你。雀兒你也無需報什麽仇。既然無仇,何來報仇?”


    小道士正色說道:“這是自然。若是我張天一不幸身死,我自會要求若雪她們直接回轉青城。”


    “好!”空玄子大讚,舉杯一敬。小道士回敬,一時兩人其樂融融。


    可朱雀兒嗬嗬冷笑道:“兩位可真是惺惺相惜啊!”


    她瞬間淚如雨下,大喊道:“可兩位有沒考慮過我的感受?我是人,不是豬,我哪能說愛就愛,說不恨便不恨?”


    “你們是要我,如何麵對自己的殺父仇人,或殺夫仇人?”


    朱雀兒猛地起身,大哭著離去。


    小道士和空玄子起身欲追,卻不約而同地止住,齊聲長歎一聲,抓起桌上的清茶,一飲而盡。


    好一會兒後,空玄子說道:“當時韓侘胄兵圍白葉山,老夫雖知你定會想方設法闖進來,但心中其實多少還是存了些僥幸。老夫實在不想與你生死為敵。”


    “法陣昨日才完工,而你剛好昨天便到。老夫不得不承認,你我這一戰,是命中注定,無可挽回!”


    “明日,老夫便要起法陣,養幼龍。所以明日,便是你我的決戰之日!”


    “老夫知你必有底牌,有必勝把握。可老夫自認也有底牌,也有必勝把握。就看你我的底牌,誰能更勝一籌!”


    “張天一,大宋百年之內必亡於北方民族之手,這是大宋的命。遇天不克,這是我空玄子的命。我空玄子尊崇逆天改命,而你張天一講究順天應命。逆天還是順天,隻看明日輸贏!我贏了,便是逆天;你贏了,便是順天。”


    “所以無需顧忌其它,你我各施手段,全力一戰!為了這華夏江山,為了這天下百姓,為了你我各自心中的道!”


    “張天一,我空玄子,請戰!”空玄子抱拳,正色喝道。


    “空玄子,我張天一,請戰!”小道士抱拳,正色喝道。


    兩人深深對視一眼,毅然決然起身,離去。


    各分東西!


    回到許若雪身邊後,小道士滿心的悲壯、豪邁,如煙般消散。


    他絕不敢小覷空玄子,可到最後,他還是低估了空玄子。


    兩人之間,一人極擅捉鬼,一人極擅養鬼。所以兩人的最強手段,必是,一人以鬼為矛,一人斬了這矛!


    自己有底牌,自言必勝,是因為,自己有靈宵神符,還是四張灌注滿神靈之氣,威力無窮的靈宵神符。


    有這四張神符在,天下何鬼不能滅?


    可空玄子,他有什麽底牌,也敢自言必勝?


    小道士想不出。


    晚上,當小道士正做著最後的準備,一個兵丁拿著一封信走了過來。


    這封信,小心翼翼地折疊成一隻鳥的形狀,還形似一隻展翅欲飛的雀兒。


    小道士心中有了極不祥的預感,他一把奪過信,拆開。


    躍入他眼簾的,是三個大字:


    我走了!


    一邊是自己的夫君,一邊是自己的爹爹,都是這世上最愛我的人,也是這世上我最愛的人。


    而這兩人,明日將生死決戰!


    我無法選擇,無法麵對,所以,我隻能逃避!


    不需要去找我。


    我一定會逃到一個,你們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一定會逃到一個,永遠也不會知道你們生死的地方。


    那樣,我就無需麵對,這殺夫之仇,或殺父之仇。


    那樣,我還可以苟且地活著。


    別了,醜道士。


    今生,我永遠愛你,永不恨你。可來生,你我不見!


    朱雀兒。


    手中的信,掉到了地上。


    小道士發出一聲嘶吼,急急衝出了營帳。


    他瘋了似地到處跑,到處找,渾然不顧那雙雙駭然的目光。


    他跑過山,涉過水,可再也見不到,那隻受了重傷的雀兒。


    天黑了。


    小道士回到軍營。


    在營門口,他正遇上空玄子。


    空玄子也是一臉疲憊,黯然銷魂。


    營門口,兩個男人默默相對。


    彼此無語,然後,各分東西!


    軍帳裏,許若雪焦急地問:“怎麽樣,找到了沒?”


    小道士搖了搖頭。


    許若雪說:“我去找。”


    小道士歎道:“算了,找到了又能如何?”


    “我早就知道,她會做出這個選擇。不然,她還能如何選擇?”


    “雀兒,哎,今生你我何苦相見,今生你何苦愛上我!”


    許久後。


    枯坐了一整夜的小道士起身。


    他喃喃說道:“短短一個月,我先是享受了世間最極致的尊榮,再品嚐了世間最極致的傷痛,而現在,又要去麵對一生最凶險的對決。”


    “這人生啊!”


    小道士走出營帳。


    帳外,天,亮了!


    (即將大結局!其實,這文還有第二部,最少百萬字,可,還是完結吧。因為,我崽生病了、住院了,我卻拿不出一分錢!這就是我堅持專職寫作的下場!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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