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李燕高才慢慢的道:“朱兄看的明白,想的正確,嗯……,還真的是割了這兩個縣的兩塊肉。現在叫第九區,前兩年還叫第九鄉農學校,嗯……,再往前,民國一十四年,嗯,對,是民國一十四年始稱為第九區,滕縣共設九個區,賈汪附近的大泉這一帶為其第九區,滕縣總體上屬山東省第一督察區……”


    “……再向前,民國七年至一十四年,滕縣,按仁、義、禮、智、信、悌、忠、孝分為七十二個區,唐莊、闞莊、張山子、武宅子、後於家、毛官莊、杜安村,一共七個村子,屬滕縣悌二十區;崮峴村、閻季村、獨坐湖、督公唐山、楊家莊、炭窯村、龍堂山前、佛山前、宗家莊、新橋村、焦家莊、王家莊、磨塘村共十三個個村,屬悌二十一區;大泉、小南莊、前賈莊、泉河、虎莊、白柳園、莊家村、常家莊、董家莊、趙家莊、王家莊、呂家莊、官莊、油坊、東小山莊、西小山莊、土盆、選布台,共十八個村,屬滕縣悌二十二區,那時……那時……,那時都屬濟寧道吧!”


    朱木石:“這個彈丸之地,竟然分為三個區?這又是為何?如果是源於銅山與嶧縣二縣的話,分做兩個區豈不是更好,為何又分做三個區了?”


    李燕高:“這個,這個,什麽原因,還真說不上來……,這樣看——黃丘山套的最西麵是黑山,黑山前有一條小道西南走向,通向崮峴,也就是所謂的悌二十一區;再向南便是悌二十二區;黑山的北麵就是悌二十區的唐莊、張山子一帶,依山或河劃分區域,這是最正常不過的。也許因為黑山之南地區過大,三十多個村子,不便於管理,便又後分為兩個區了吧。如此,就和一個傳說相吻合了。”


    朱木石:“傳說?”


    李燕高輕輕點了點頭:“嗯,傳說。”


    李燕高:“七十二區的分法是沿襲了清末的區劃,不過,那時不叫區,叫社,七十二社,那時叫悌二十社、悌二十一社、悌二十二社,村莊大體未變。”


    李燕高略微一頓,又道:“你們讀《嶧縣誌》,而我讀《滕縣誌》。明朝萬曆年間的《滕縣誌》就有記載,崮峴這一帶在誌上是有名的。再向前……,向前……,就有些說不清了,不過……有史料記載,說是在南北朝時滕縣轄有永興縣、永福縣,這永興縣的地址已基本確認為現在臨城附近,而永福縣的城址,一直未能確定。有人就曾懷疑永福縣城就在崮峴周遭……,如果是這樣的話……,這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朱木石訝然道:“實是不可思議,難不成南北朝時此地已是滕縣之境?崮峴,崮峴……,故縣,故縣,莫不成,這是故縣城之意?”


    李燕高道:“也許吧,不過,至少明朝時節此地轄於滕縣這是沒疑問的,直至今日。”


    朱木石歎道:“世代變遷,滄海桑田……,對了,你剛才說有個傳說……?”


    李燕高道:“是有個傳說,既是傳說,則不見於正史,乃本地人人口傳的一個故事,。”


    朱木石道:“說來聽聽。”


    李燕高道:“王兄,這個傳說,你也是知道的,還是你來說吧。”


    王三台正自凝神聽他兩個敘說,李燕高這樣一推,立時有些慌神,口中急道:“不不不,還是你來。”同時雙手亂擺,尤如狂風中的荷葉,“你來,你來,我……,我……,你……,你這樣引經據典,多有麵子,我這個傳說也是聽的一鱗半爪,上不得大雅之堂,你來,你來……”


    他這幾句倒把本有些鬱悶的李燕高給逗笑了:“嗬,你看你,還大雅之堂,這是茶寮,哪來的堂,何來的大雅。叫你說你就說唄。”


    王三台也笑道:“不說,堅決不說,這等獻醜之事,非我王某人所為。”


    李燕高笑的更歡實。朱木石看他兩個戲耍,笑的開心,也是不禁莞爾。


    他兩個正在相互推脫之際,猛聽得旁有有人說道:“這個,這個,我來說怎麽樣。”


    三個轉頭看時,說話的正是褚先生,他端坐於旁桌之上,麵前一個茶碗。說話的同時站起身來,身子隻向這三個微傾,以示敬意。


    王三台笑道:“既是褚先生願意,這自然最好。”


    褚先生微躬身道:“王老爺,朱先生、李區長,你們三個都較我年長,便呼我為小褚好了,或者喚我思鵬。”


    自此,這三個方才知道,他們口中的褚先生喚作褚思鵬。


    李燕高歎道:“連你也喊我區長,看來我這個區長不想當是不成的了。也好,大家都有這番心思,我也不好便薄了大家的麵皮,改天,這個滕縣的九區長的寶座我也去坐幾天,也算是全了大夥兒這翻心意。”


    朱木石:“既是如此,思鵬,你便到此桌來,我們共敘。”


    褚笑了笑:“朱先生,你們三個都是官場中人,都算得上是貴人,我一個走江湖說唱賣藝的,就不湊你們的場子了。今兒個,就權當是算我為大夥兒再說唱一回。”


    朱木石正欲再相邀,卻見他態度甚為堅決,當下也不再堅持。


    王三台卻早叫起好來。


    褚探手入懷,手中早持半月板。


    李燕高見了,急道:“小褚,在這個茶寮之中,就別再用這個了。否則外麵人眾聽了,擠將過來,隻怕這門也要給壞了,茶也喝不得了。”


    褚尷尬一笑:“你看我,做慣了的活,隨手就來。好,就依你。”


    褚清了清嗓子道:“話說這大清朝,不知何年何月何日何時,出了一樁命案。這地方就是離此不遠,黃丘山套北麓偏西地方。此地,界山東嶧縣江蘇銅山縣。有山則有水,水衝則成溝渠,人行不便,是故二縣於溝渠之上相攜為橋,橋分兩孔,襟牽二縣,是以,本地人稱之為兩縣橋。”


    “命案之所便於橋南側,山坡之下。一青壯之人,頭屍分離,血迸環身之地,屍身卻立地不倒,其狀甚慘。屍身之旁有芟刀,此芟刀為當地人除草之用,木把尤長,長過人身,刀身也是長的很。這芟刀說白了就是一把肥碩的大鐮刀,打草之時手握大刀,掄起來呼呼生風,刀到草倒,老百姓尤為喜歡,想來三位都見過,也可能用過。”


    這三個聽到此處,先後點了點頭。


    “所謂‘人命關天’,這出了命案,可不是小事情。那時節,正是世態清平之際,不像現在人慌馬亂,人命賤如草。當地人便把此案上報。由於此地為二縣界處,命案不僅報到了嶧縣縣衙,同時也報到了銅山縣縣衙。嶧縣縣令來了,百思不得其解;銅山縣縣令來了,無能為力。這兩個相顧愁悵,無法結案。”


    “相對愁憂之際,有人便給出了主意,說南麵這崮峴就屬於滕縣,離咱們這兒又近,據說這滕縣的縣令見識較為廣泛,能不能請了來呢?出這主意的人話一出口,立時便給罵了個狗血噴頭。為何啊?你們三位想啊,這些縣令可都是科甲出身,一個個的是自命不凡的主,若是去請人家滕縣縣令,那是擺明了自愧不如啊。這事若是傳了出去,這顏麵何在,自己將來又如何麵對自己的子民哪?”


    “可是罵歸罵,罵過之後,這兩位縣令就湊在一塊磨牙了——


    這個說:‘老兄,這法子也不能不說是一個法子,咱試試?’


    那個說:‘這臉哪,沒臉了啊!丟人啊!’


    這個說:‘咱兩個都破不了的案子,他能行,不見得吧?’


    那個說了:‘你的意思是,讓他和咱一塊丟人?’這個說:‘你還就真的認為那個比咱厲害?’


    那個說:‘可萬一真的讓他給破了呢?’


    這個說:‘要真破了,咱還就真的認了,這案子就結了。咱們最多落個沒麵子。可是破不了案,咱們可不是依然沒臉麵不是,沒法交待啊。若是傳到滕縣那兒,也照樣不被笑話?’


    那個說:‘說的也是,那咱就拉他下水?’


    這個說:‘就這麽辦。’”


    “這兩個縣令一翻商榷後,便給滕縣的縣令發了公函。這個縣令又豈是傻子,這其中的厲害關係他清楚的很:去了,破不了案,他便同那兩個一樣,都成了百姓口中的混蛋;若是破了呢,頂多被人家說,這個,聰明,有才華。不去呢,那是怕了,依然被人家笑話。這種事不能推辭,也沒法推辭。”


    “滕縣縣令接到邀請函之後,想了老半天,最後還是動身前往。畢竟崮峴本就是滕縣地方,由於遠離滕縣本土,平時難得能去,借著這個事順便去巡視一下,豈不是好?”


    “到了之後,與兩位縣令寒喧之後,在案發現場轉了一圈,立馬提了個條件,他說:‘你們二位看哪,這事是在你們二位的地界上,與我十八杆子都打不著,對吧。你們邀請我,如果我不來,甭說老百姓了,就你們兩個的唾沫星子也把我淹死了,會說我怕了,沒品位,沒膽識,沒學問;可是如今我來了。可是來了,又有什麽用呢,你們二位哪一個不是冰雪聰明,哪一個不是人中龍鳳,哪一個不是才華過人,哪一個不是飽讀詩書經多見廣?若是你們二位聯手都辦不到的事,我這個愚魯之人又怎麽能辦得到呢?你們二位說是不是?破不了案,最後的結果還是為人所笑。這個醜是丟定了。不過,話說回來,萬一這個案子僥幸被我破了呢,所謂“愚人三思,必有一得”嗎,萬一我這個愚人就有了這一得,你們二位是不是也該給我點好處?’”


    “那兩位縣令一聽,人家這縣令是明白人,說的是這個道理啊,更加上被這滕縣縣令一捧,頭腦一熱,就順著這杆子往上爬了:‘你想怎麽著?’這個一聽這話,立時就開了口了:‘把你們的封地就近給我點。’”


    “那兩個一聽,就炸了,這哪行啊,一者說了,這可是大清朝的土地,不是自己家的,那是隨便送的嗎?隨便轉讓,那可是要掉頭的。再者有了這樣送出去的地在那兒,自己是個大笨蛋的事可就坐實了。”


    “想明白了這一節,嶧縣的縣令可就說了:‘這個不行,想當年大漢時候,匡衡匡老相國,就因為私底下把幾百畝土地劃為己有,收點租糧,結果不就是被人彈劾,最後落了個“專地盜土”的罪名嗎?然後免了相國的位子,發回嶧縣老家匡談村,最後鬱悶終老。當年那皇上,幼年為太子的時候,還是匡老相國的學生呢,這關係都保不了他,又何況我們這等綠豆小官。匡談村,就在我身邊,這個事,我時時記在心上,我又怎麽會犯這樣的錯呢?’”


    “滕縣縣令聽到這裏就笑了:‘不是那麽回事,這一,此乃大清朝,與漢王朝律法又不相同;這二,匡衡匡老相國是何等身份,他是乃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他那個地位多少人看了眼熱,故而犯不得一丁點兒錯,你們兩個自然與他不同;這三,匡老相國那是把土地據為己有,是以公肥私,而我們呢,隻是把土地轉讓一下,地還是大清王朝的土地,利稅還是大清朝的。這四,若說你們私轉土地有罪的話,那麽我這個私自接收土地的不是一樣的有罪麽?這五,我自縣衙至此再回去,這一來一回,也有個三四百裏地,我不隻勞心,且還勞力,若是破得案,而無所獲,休說我心裏不願,我縣子民隻怕也是不願意。’”


    “滕縣縣令這一翻話,把那兩個縣令說動了心,最後商量過後,決定答應他的要求。滕縣縣令不放心,要他們兩個就以案發地為中心,先自指定了轉讓的地方,立了文案,這才重回案發現場,滕縣令轉了一圈,雙手合於當胸,仰天閉目,口中絮叨說:‘老天佑我,老天佑我,讓我破案。’絮叨完畢,向那二縣令說:‘此乃自殺。’二縣令,初聽一驚,而後相顧大笑,搖頭不信。滕縣縣令又言:‘凶器便是芟刀,此自殺乃誤自殺。’那兩個聽了尤然不信。滕縣縣令指著案發現場橋邊一洞說:‘二位請看,洞口有白毛,可著人挖此洞,若洞內有物,身著白毛,則知端的,此案可結。’差人挖洞,果然,洞內有一碩大白鼠,口鼻流血,體扁殘破,已死多時。”


    “到了這時候,嶧縣與銅山縣二縣令若再不明白,那可是蠢的到家了。當下二人表示佩服,就此結案。並按照約定,劃定了土地。滕縣縣令,便把此地重新歸劃命名,來自銅山縣的為一社,來自嶧縣的為一社,原本滕縣的崮峴那一塊本就是一社,依然算一社,這就成了滕縣七十二社中的三個社,又因其在滕縣之南,且遠離本土,故稱‘南三社’。”


    說到此處,褚戛然而止,重新入座飲茶。


    王三台拍手笑道:“實是精彩,若是我王某人來說,十句八句便完了,那真是關公麵前耍大刀,魯班門前班大斧,丟人丟到家了。小褚你為何能說得如此細妙?”


    褚起身回道:“這個傳說,我們行裏人早已把其編為小段,往往把他作為演唱之前的暖場小段,今兒個若不是……,若不是……,說唱起來會精彩得多。”說罷笑笑,複又坐下。


    李燕高歎道:“把長,刃利,人猛,獵心太強,至有此禍。”


    朱木石思忖良久方道:“這傳說,合情合理。然,未見正史,一者未必不見正史,或因我輩讀書甚少,不得見;二者,若果是真,則不能納入正史,畢竟私相轉授,是不合規矩的。若上報再行定奪,福禍難定不說,且笑柄旁落他人之手,這不是二縣令願意見到的。且又跨兩省,其中區折,將又不知如何了。此傳言,朱某人以為其是真,不過……”


    朱木石拉長了語音:“……不過,不過,有一處或許有商榷之處。”


    王三台奇道:“這傳說,畢竟是傳說,傳說還有何商榷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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