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這個叫粟禾的人很重要嗎?為什麽你好像比上次打了勝仗還要高興?”


    榆錢兒很不理解陳健的興奮,不隻是她,議事會中的大部分人都很不理解陳健的舉動。


    對他們而言,世界原本就隻有夏城這麽大,後來娥城與衛城也算是世界的一部分,至於千裏之外的事,便是騎馬也要走許多天,和城邑有什麽關係呢?


    陳健還沒解釋,紅魚便說道:“怎麽能不重要呢?以前我是奴隸,即便居住在夏城,即便我做了很多的事,但我隻要還是奴隸,你們會選我進入議事會嗎?我在成為了夏城的人之後,你們才逐漸接納了我,這個身份太重要了。”


    她經曆過那種不被認同的歲月,正如夏城的那些奴隸一樣,即便居住在夏城,以夏城人自居,可真正的夏城人並不會承認。


    這個並不太一樣的解釋陳健聽懂了,可這些首領們並沒有聽懂,對他們而言,是否和那些部族成為親族並不重要,對生活也沒有什麽影響。


    對陳健來說,既然想要做些大事,在這個時代的曆史上留下自己的名字和印記,這條路就是不可避免的。


    雖然此時還沒有民族這個概念,可假如有一天夏城敗亡被草原諸部統治,族人們肯定會選擇逃亡娥城而不是留在異族的統治之下,這就是其中的區別。


    即便還沒有民族的概念,但卻有了文化圈內外的親疏遠近。


    大河兩岸那麽多強大的部族,他們或許會推舉一位其餘親族作為聯盟的首領,卻絕不會請東夷南蠻之類的部族首領來當他們的王。


    無論是感情上還是習慣上,都絕不可能接受。


    此時陳健想要的東西和族人想要的東西已經不同,卷入這個漩渦,族人要服役當兵,要死人的,隻為成就一個人的榮耀和夢想。


    所以陳健沒辦法和族人說明自己到底在想什麽,見眾人隻是疑惑並未反對,仍舊是支持他,他也獨斷專行了一次:要親自帶人出城三十裏去迎接。


    來往的使者不斷將粟禾姬鬆等人的行蹤回報給陳健,等待的兩天中,城邑裏塗脂抹粉了一番,許多已經泛黃的牆壁塗抹上了一層白灰,嚴令族人平日都要梳起發髻,即便天熱也暫時不準赤著上身。


    議事會的成員一人發了一套絲絹的衣服,配上了從娥城換來的玉玨,可以說風度翩翩也可以說沐猴而冠。


    除此之外也沒有什麽需要改變的東西,一切如平時一般,城邑休沐了一天,按照人口免費發下去了肥皂之類的日用品。


    族人們不覺得有什麽不同,相反因為免費得到的日用品還高興了一陣。


    幾日後,確定粟禾一行人已經到了城外五十裏的時候,陳健約戰車兩乘,其餘首領和城邑權力中心的人乘坐牛車,跟隨陳健身後出城迎接。


    雙方相遇的地方就在河邊,早有人提前在那裏用木頭支起了簡單的小亭子,擺放上一些飯食酒水。


    粟禾這一路又從姬鬆那裏聽到了不少的故事,途徑下遊幾個野民村落的時候還特意去看了看,歇宿了一晚。


    隻是一晚,就讓他看出了許多端倪,他來的那天正是月末,城邑的田官前往野民部落,教這些人如何種粟如何除草以及如何趟地,幾個野民部族的男女老少聚在一起,圍在火堆旁仔細地聽著,偶爾發問。


    田官總是比收稅官要受歡迎,不過他們大約也知道了權利義務的統一,不交稅的部族是沒資格學習種植的。


    田官懂的也不多,大部分都是陳健耳提麵命灌進去的,即便經過了轉述,還是讓粟禾聽得津津有味。


    “你們平日都這樣嗎?”


    “春種秋種的時候,田官來指點種田,平日月末田官也會來。姬夏說,我們種的糧食越多,夏城收的稅賦也就更多,我們過得也會更好,所以這是大事,田官就算下雨也要來的。你看,周圍村子的人都來了。”


    粟禾暗暗將田官講的那些種田的要領記在心裏,夏城的畝產經過幾人的確認他已經相信,所以他想把這些學到的東西帶回粟城,真要是有用,自己在城邑中的地位和族人中的威望也會提升不少。


    田官的稱呼很陌生,粟禾詢問後才知道田官是做什麽的,心中也暗暗納罕。二十年前的華城,也是這般的,各個部族的首領除了管著自己部族外,在華城也要各司其職,管理部落聯盟的種種事物,譬如娥鉞的母係族人那就是掌管養蠶織絲的。


    按說夏城遠在西北邊陲這麽多年不該會這些東西,可古怪的是他們的權利構成竟然有幾分類似於當年部族聯盟的時候,由此粟禾對陳健充滿了好奇。


    長亭初見,要不是姬鬆在後麵指點,粟禾差點沒認出來陳健,就是一個十六七歲的普通年輕人,頭發束起,身體不算很強壯,不過也不孱弱,眼睛倒是頗為有神,但有些跳脫,不夠沉穩,還是孩子氣太重。


    再看隨行的人,粟禾此時已然忘記了夏城還遊離在親族之外的事,這些隨性的人都穿著絲絹長袍,腰掛玉玨,很有幾分大河兩岸部族裏那些有底蘊的姓氏族人的意思。


    陳健走到粟禾身邊,雙方見禮後,陳健舉杯道:“一路遠行,辛苦了,且歇一歇。”


    “多謝姬夏。酒菜齊備,姬夏費心了。”


    粟禾揮揮手讓隨他而來的人也都各自休息,走了一路確實有些累了。


    陳健陪著粟禾,斟上了一碗蒸過的高度酒,醇酸的酯香和濃烈的酒味讓粟禾大為吃驚,舉杯致謝後喝了一口,就覺得仿佛一股火從喉嚨一直燒到了胃裏,臉瞬間就有些紅,連連稱讚。


    “我這一路都在聽姬鬆說夏城的與眾不同,如今親眼所見才知道,便是這酒都和別處不同。大抵是你們地處西北,風寒雪朔,這酒竟也比我們那裏的要烈。”


    “濃烈與醴甜,都是酒,不過味道不同罷了。西北的酒,難不成就是水了不成?”


    粟禾哈哈一笑,覺得陳健說話很有趣,但也不好直接回答,用笑掩過。


    長亭中菜品不多,都是些夏城常見的東西,一碟豆腐,一碟煮豌豆,魚肉自不缺,銅鍋炒製後味道辛香,讓粟禾食指大動。


    但看到桌子上的木筷子時,略微有些驚訝,趕緊掩飾住,拿起筷子叨菜壓了壓酒。


    筷子他見過,很多人也用,不過隨著大河兩岸貧富階層的分化,那些城邑中的首領和特殊人物的禮節也逐漸多了起來。


    一開始或許是因為煮肉的時候直接用手拿會燙手,所以有了筷子,而等到貧富差距出現之後,一些城邑中的富貴階層又覺得要體現自己與其餘人不同,他們開始用玉刀銅勺之類的器具,便是用筷子也多是玉的,甚至是亮閃閃的錫的或是鉛的。


    粟禾的詫異一閃而過,見陳健也是用木筷子,知道不是刻意怠慢自己,心中卻道:“終究底蘊太淺,不過三年之城,他這個首領用的器具和眾民一樣,還是缺了禮法啊。”


    陳健不知道粟禾已然將他鄙棄成了暴發戶,又聊了幾句,吃喝完畢,便邀請他乘車前往夏城。


    另一輛車,陳健留給了姬鬆,姬鬆見眾人都乘坐牛車,連連推辭。


    “不必推辭,你這一次出去,算作城邑的眼睛,幫著城邑看到了許多以前沒看到的事。城中有了些變故,族人們都很信任你,推選你成為議事會的成員,這車倒也乘得。上車吧。”


    姬鬆歎了口氣道:“姬夏,我這一路,隻是看到了不少的東西,可卻什麽都沒學到。我想要的答案也沒有得到,反倒是離開了城邑這麽久,縱然我左手殘廢,和草原諸部作戰的時候我也可以舉旗雕箭,白白離開了這麽久……”


    “這有什麽?隻要你心中的疑惑解開就好。你看到了你想看到的東西了嗎?”


    “沒有。”


    “那就對了。上車吧,安下心來,接受不可改變的事,做好能夠改變的事。你想的那些,也未必不能實現。如果有一天你找到了藥草,能讓人活上數百年不死;如果有一天你能讓土地畝產千萬斤糧食……到那時候,你的這些煩惱和疑惑也就沒了,或許你會看到你想要的答案。所以,不要想怎麽去改變人的心,而是去改變更少的勞作更多的收成,人心也自然會變的。”


    勸解了幾句,鬆回味揣摩著陳健的話,走了一路,看了一路,隱隱品出來些味道,但到底是什麽,卻隻是個還未萌發的念頭,抓不住想不通,可至少陳健為他指出了一條路。


    陳健拍了怕鬆的肩膀以示鼓勵讓他安心,自己站在了車的左邊,請粟禾上了車。


    粟禾在娥城聽過戰車的事,驚詫過了車輪,可唯獨少了親身體驗。


    站在車上,看著河岸已經壓出的車轍道路,一種居高臨下迎風而行的感覺讓他很開心,走了一半唱了一首韻詩,大約是粟城的民謠。


    陳健暗笑,看來大河兩岸各個部族的文化生活已經很發達了,自然而然地懂了的韻,由此可見他們的物質文明必然不差。


    正陶醉期間的時候,粟禾卻戛然而止,失了風度地喊道:“姬夏,且停車。”


    陳健以為他初次乘車顛的內急,讓禦手停住車,粟禾跳下馬車,跑到遠處田地的溝渠邊問道:“我聽娥鉞首領說,夏城修了水渠?這就是?”


    “對。”


    “姬夏可曾和娥黽說過,這水渠要水旱從人不由天?”


    “對。”


    粟禾看著遠處幾個農夫正在用桔槔灌溉有些幹燥的土地,心下大為激動,顧不得那些禮節,跑到陳健身邊道:“姬夏,可能帶我去看看這水渠?大河兩岸諸部,苦於水旱久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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