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粟禾不提這個要求,陳健也準備帶他去看看幾個夏城的樣板工程,這不是波將金村式的作秀,而是實打實的部族實力的體現。


    於是驅車前往夏城附近可以俯瞰農田的山坡,下車步行上了山,一路上粟禾的眼睛就沒從那些水渠上挪開,讚歎不已。


    到了山頂後,粟禾看著那些被水渠分割成方正的農田,轉頭看看草河邊上的引水渠和堤壩,聽著陳健解釋那些分水堤和閘口的用途,半晌才道:“如此這般,真可以說是水旱從人了。南淺北深,天旱的時候水從北走、天澇的時候水從南走……姬夏,這辦法可能用在別的河上?”


    陳健皺眉道:“不同的河有不同的辦法。就像是草河南岸的刺玫果,要到十月初才能變紅,可在北岸九月末就紅了,你在九月末想去南岸找紅刺玫果,是找不到的。”


    夏城的水利工程很難複製,因為有螺島的天然存在,省去了族人大量的工程。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草河算不上一條大河,大約是離海較遠的原因,降雨量也沒有那樣恐怖和集中,草河和清澈,泥沙很少不會淤積,從挖掘的泥土來看,幾乎沒有淤積的痕跡。


    真正的水旱從人還早得很,陳健隻是利用了一下自然的環境而已。


    聽了陳健的話,粟禾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呆呆地看著那些水渠,忽然問道:“姬夏,你可聽過華的故事。”


    “聽娥鉞首領說起過。”


    “大河兩岸,親族眾多,但有兩個威脅是必須要麵對的。一個是四周的夷狄,他們覬覦那片土地,連年攻占,當初華就是因為擊潰了東夷大敵,這才被眾親族推舉成為首領。”


    “他成為首領後曾說部族有兩個敵人,一是四周夷狄,二是大河水旱,最終他也是死在了第二個敵人的手中。”


    “治水,需要集中部族的人力,甚至需要幾個部族團結在一起才行,一個部族麵對水旱時力量是微弱的,就像是風中的樹葉,擋不住風吹。大河兩岸,需要一個真正的首領,帶著親族打敗四周夷狄,治理大河水旱。”


    “大河要比你們的草河寬闊的多,洶湧的多,一個部族數千人,或許可以治理草河,但十個部族數萬人都未必能夠。不站在一起把部族的人口聚在一起,那是不行的。”


    陳健點點頭,很同意粟禾的想法,其實他想要的更多一些。


    有時候地理環境會影響曆史的進城,也會影響民族的形成。


    諸如前世的美洲,因為是東西兩山夾盆地平原的地形,注定會在季風季節出現巨大的風,如同穿堂風一樣在盆地平原間,微薄的農業基礎無法抵抗這樣的風災、開墾後的地表土壤也會被風吹走,不能積累到發展出帝國的農業基礎。


    好容易種植農業發展起來了,出現了大量的剩餘產品,準備從部族向國家進化的時候,一場大風就會毀掉一切,又要從頭開始。


    這種累進的過程漫長,或許也可能累計到足夠帝國出現的階段,但缺乏異族、沒有共同的安全需求、積累時間太長以至於思維僵直等因素導致了更加漫長的過度。


    機械化出現之後,那裏成為了沃土和產糧地;但在機械化出現之前,那裏無法單獨累積到能夠出現機械化的程度,這就是一個很有意思的悖論。


    但如果是一邊高一邊低並有大河流經的地形,則很容易出現帝國,因為團結在一起才能治水,才能抵抗高原草原地帶的異族。


    而從部族議事製進化為帝王製的過程也因為地形的原因大大縮短了,治水需要統一調配各個部族,而統一調配後各個部族也會逐漸接受有人全麵領導的形式,縮短從部族民主製到世襲君主製的轉變。


    變革,需要一個契機,而頭腦和思維方式的改變,才是變革的最終目的和保證不會人亡政息的最大因素。


    絕大多數的部族還保留著原始民主製的殘餘,隻靠武力征服讓他們接受一個君王的概念,適得其反難以維持。


    但如果因為一些安全和生存需求的因素有人可以調配各個部族的人口物力,部族成員也更容易順勢接受這種天下一統的格局。


    類似夏城,各個部族之間從種植開始,需要一個人指揮調配,發現這樣比各個部族單獨更好的時候,他們才會順理成章地接受一個城邑的首領來領導整個城邑。


    如果沒有治水,沒有水旱災,沒有異族,部族首領為什麽會同意有個人成為他們頭頂上的首領呢?為什麽要接受別人支配自己的族人呢?離開了別的部族我也能活,我為什麽要聽你的呢?


    陳健並不知道這個世界的地形到底怎樣,但就現在看到和聽到的情況,至少自己所在的文化圈是一個沿河而局的種群,他們也曾依靠過洪水後的淤泥地發展出了最早的農業,對河的崇拜和敬畏貫穿在文化圈當中。


    粟禾的激動不是沒有原因,他也希望自己的部族不再受水旱之苦,希望能從陳健這裏學到一些東西。


    可在陳健解釋過之後,他有些失望,草河的情況和大河完全不同,這裏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每年洪水的恐怖,也不知道洪水褪去後土地的肥沃——淤泥土地不需要施肥澆水開墾壟溝,將種子扔進去就是一年豐收。


    失望歸失望,粟禾對於夏城的建設還是讚不絕口,這一點在其餘部族很難見到,也沒有這樣的條件。


    而且能夠在月餘內修出這樣一條水渠運河,已然證明了夏城強大的組織能力。


    之前他對娥鉞的評價還有些不信,可現在卻不得不信,這樣的城邑這樣的族人,如果真的打起仗來是很可怕的。


    更重要的是用這麽短的時間做出這樣的工程,部族似乎並沒有多少反對,相反粟禾在村落聽到了不少讚譽聲,這就有些可怕了。


    此時粟禾還沒有進入夏城,也沒有親身去看看夏城,但他心中已有了決斷,邀請陳健參加冬狩。


    這是一個奇跡,他走過這麽遠,聽過那麽多,夏城是最特殊的一個,也是唯一一個當初不是七十一親族而從小部落發展成可以和那些大族平起平坐的部族。


    “姬這個姓氏,總有一天會被其餘部族知曉的。”


    粟禾默默地想著,他並不懷疑,隻是車輪、壟作、麥這些東西,就已經足夠。


    他想如果自己有機會也想有輛車,很多人都會這麽想,那麽看到車輪的時候便會想到這個姓氏,正如看到絲絹會想到娥這個姓氏一樣。


    甚至他覺得夏城和粟城很像,粟姓源於祖先種粟,姬姓源於他們種植的稷,這是不管貧富貴賤都要吃的食物,看到就不會忘,這些姓氏會和食物綁在一起,很聰明的做法。


    “這是個很強大的部族。”


    粟禾給出了結論,於是在回到夏城的晚宴上,用很莊重地神情說道:“姬夏,你應該知道我的來意了吧?”


    陳健笑道:“大致聽說了。”


    “是啊,親族之間的血流的太多了,是該停下的時候了。四周的夷狄也在一天天強大,大河的水旱仍然讓人擔驚受怕,是該有位真正的首領帶著親族征伐夷狄、治理水患了,你覺得呢?”


    陳健點頭道:“是啊,就像筷子一樣,分開了很容易被折斷。”


    “姬夏,立冬之時,粟嶽邀諸部首領狩獵,商討這件事。就算暫時沒有人得到大家的推舉,可總要聯合起來對付夷狄。兄弟間可以打架,但卻不允許外人朝你的兄弟吐一口唾沫。”


    陳健心裏砰砰直跳,問道:“我也可以參加這次狩獵?”


    “當然。雖然你現在還沒有人認得,可我相信等到車輪滾動到大河兩岸的時候,你們夏城和你的姓氏會被所有人記住的。你們穿著衣衫束著發髻,當然是親族。如此所說,酒始終是酒,濃烈醴甜或有區別,但絕不是水。”


    “我想,粟嶽首領聽完我講訴的這些故事後,也肯定會想要看看夏城的首領。”


    陳健壓抑住心中的激動,這次冬狩商量的事和他無關,如今他連想都不敢想成為部族聯盟首領這樣的事,甚至如果真的部族聯盟形成,他連一個官職都未必能夠撈到。


    資曆太淺,名望太低,出了草河,誰人認得?


    但參加這次冬狩,證明自己部族的強大,獻上讓人印象深刻的禮物,留下讓人深刻的印象,至少,自己和夏城,將會真正的融入了這個文化圈。


    如紅魚所言,那些說著夏城語言住在夏城一心當自己是夏城人的奴隸,不是夏城人。這就是名分,被人認同的名分。


    粟禾在發出了正式的邀請後,便要前往衛城去通知衛河。


    從陽關之戰衛城派人前來道賀之後,夏城一直在忙碌,沒有派出商隊前往衛城,正好忙完了,陳健便為粟禾準備了車,組織了商隊帶著貨物食鹽一同前往衛城。


    送粟禾離開後,陳健一直在屋子裏整理著聽說過的大河兩岸諸部的事,用隻有他能看得懂的字一條條地記下來,加上從鬆那裏聽聞的消息,分析著山川河流和部族關係。


    悶在屋中幾天的沉默終於在五月初的一天被人打破,城中忽然響起了鍾聲,榆錢兒推開門風風火火地跑進來。


    “哥,衛城出事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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