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健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給別人看的,所以他要等那些要來的人來。


    等待難熬的,尤其是整個夏城第一次承辦這樣的大型慶典,千頭萬緒,一連兩天都沒有睡好。


    七月十五,所有被邀請的和自發來的各個氏族的人擠滿了夏城,沒有擴建的夏城難以容納這麽多的人,隻能分到外麵,高低貴賤已經逐漸有了顯現。


    以夏城的祭堂為中心,越靠近祭堂的人地位也就越高,名義上夏、衛、娥三城是平等的,但那些小聚落的首領則就差的遠了,比之城邑內的一些名氣大的人尚且不如,隻能排在最外麵。


    因為大河的文化圈崇拜太陽,所以祭祀要到中午太陽最熱的時候進行,夏城的各項準備都已經完成,幾個首領先行祭拜了一下戰死的族人,為他們獻上饗食麥酒,念叨了一篇悼詞,再由紅魚負責將這些悼詞記下來,印刻在泥板上燒製出來。


    墓園周圍寂靜無聲,連續兩年三次大戰,夏城縱然有體製和技術優勢,死傷的人數仍舊不少,好在大戰發生的時候家庭並未獨立,遺孤暫時由氏族撫養。


    今後以家庭為單位,撫養遺孤就需要夏城的公產支出,陳健祭祀戰死的族人,既是表示對死者的尊重,也是為了讓眾人有了定心丸。


    “日後作戰,若有傷殘,公產贍養。若是戰死,城邑出奴隸幫助其家人種植土地,免稅到孩子長大之前,每年節年都有酒肉分發,土地不夠難以支撐孩子長大的話,城邑也會一直照看孩子。這是夏城首領的盟誓,日後不論誰當首領,都要遵循。”


    夏城的眾人歡呼雀躍,陳健一旁的榆錢兒卻是愁容滿麵,她和陳健商量過,得出的結論是這種福利想要支撐下去,可能要占據公產很大的一部分比例。


    前期並沒有家庭負擔,但是幾年之後這種負擔會越來越大,直到夏城的新一代長大成人才會有所緩解。她這個夏城的司貨,隻怕以後要忙的事情更多。


    和陳健站在一起的兩個首領心中也是無奈至極,他們知道陳健說的這些話很好,可以讓夏城的士兵在戰鬥的時候沒有後顧之憂,但是這麽好的話他們卻不能說出口。


    夏城如今有極大的技術優勢,一個銅匠幹一天的活換回的糧食,相當於其餘兩城的二十個人種一天地的勞作,夏城的公產很多,有這樣的底氣說這樣的話,但衛娥兩城卻還沒有。


    娥鉞在昨天就來到了夏城,看到了夏城那艘逆風而行的帆船,驚歎之餘,也開始後悔一年多前和陳健在商城的盟誓:兩城之間的交易不準收取任何的稅費。


    那時候娥城有很多木器、漆器、絲絹、黑陶之類,每年可以從夏城換走很多的東西;然而不到一年的時間,除了絲絹和黑陶還在往夏城輸送外,夏城的其餘東西則憑借順流而下的運輸優勢和熟練勞作的成本優勢,擠壓著娥城的手工業。


    夏城的陶器和絲絹遠遠不如,但是夏城的一些小商品卻層出不窮,逐漸引領著娥城富足家庭的潮流。隨著帆船的出現,娥鉞明白娥城的糧食隻怕以後要有不少其實是為夏城種植的。


    當年盟誓的時候,他以為自己賺了個便宜,卻沒想到一年之後夏城會發展成這般模樣,此時已經無法反悔。


    恍惚間,娥鉞忽然想到,一年前夏城什麽都沒有,車輪、帆船保證了運輸和交易,而盟誓的時候這些東西根本沒有出現,難道說這一切都是陳健在一年前就已經想好的?


    “如果是這樣,那就太可怕了……”


    念及於此,娥鉞悄悄看了一眼陳健,卻發現陳健一如既往,正在那衝著那些墓碑躬身默默祝禱,真誠無比,年輕的麵容人畜無害。


    許久,祭奠結束,陳健看看天,回身道:“時候也差不多了,該去祭祀了。那些人還在河邊等著呢。”


    那些人,自然是指周邊聚落和在衛城東邊沒有出兵救援的城邑的使者。陳健指派奴隸在草河浮橋的岸邊修建了一些茅草的亭子,那些人來到了就在那裏休息等待。


    祭祀的各種繁瑣禮儀陳健一竅不通,但是禮儀無非是一種威懾和區分地位的方式,隻要目的達到了,剩下的細節都可以交由後人雕琢,總會有人製定出一套合適的規範。


    河邊,那兩個城邑的使者站在帆船的巨大陰影下,想著自己帶來的並不多的貢品禮物,唉聲歎氣。


    帆船停靠在碼頭上一動不動,震撼這兩個使者的不是不動的帆船,而是沿路排成一列的夏城士兵。


    威嚴的戰車排在道路的兩側,戰車的空隙中是成隊的夏城新軍,炎熱的太陽下,除了隨風舞動的束發絲絹,竟沒有其餘顫動的事物。


    一個使者悄悄捅了另一個人一下,小聲道:“這些人在這裏站了大約一個時辰了,竟然還是縱橫成列,夏城的軍勢竟然如此強大。”


    使者自然不能隨身攜帶著計時的浮力漏壺,但是年紀稍大廁所難免去的頻繁,一個時辰的時間還是能夠感覺出來的。


    不是夏城才有軍隊,任何城邑都有軍隊,軍隊的性質也都差不多,都是征召的奴隸主,但使者卻從不知道有軍隊竟然能夠在烈日下站立一個時辰,這種程度的紀律性已經突破了他們的想象。


    在三城的使者前往他們城邑的時候,他們聽說了山澤間大勝西戎人的事,但對於使者所說的兩千破五千、驚雷助陣、戰車衝擊之類的事也隻當是三城的人在吹噓。


    小的城邑有小城的悲哀,遠交近攻之類的手段那是大國爭霸用的,對小城邑來說這麽做就是自尋死路,他們要和周圍的大城邑交好,也要顧及那些異族的警告,在夾縫中求著生存。


    在夾縫中生存的久了,便有了些夾縫中的智慧。認錯、朝貢、獻禮,卻絕不會站隊。


    當時聽完了三城使者的吹噓後,他們當然不相信什麽以少勝多天雷助陣之類的話,卻很果斷地表示了自己的錯誤,並派出了使者攜帶了禮物前去平息衛城人的怒火。


    但是禮物不多,隻是走個過場,反正相距數百裏,以衛城的實力怕是很難勞師遠征,結盟的三城中另外兩個相距更遠,鞭長莫及,隻要表示下態度即可。


    然而此時看到了執幹戚而舞的夏城軍隊和那些從未見過的古怪戰車,他們已經後悔自己攜帶的禮物太少,至少看起來這些人恐怕真有以兩千破五千的實力。


    一排長得最為粗大雄壯的士兵身上掛著黑色的陶球,這就是使者所聽到的天雷助陣說法的來源,他們從別人那裏聽說了這些,但卻不明白這些古怪的石球到底會有怎麽樣的威力。


    就在幾個人低聲討論的時候,晴朗的天空忽然間傳來兩聲巨響,使者嚇了一跳,差點坐在地上,耳朵被震得嗡嗡響。


    可是再看周圍,夏城的孩子卻都習以為常,歡呼著喊道:“再放兩個,再放兩個。”


    雀躍的孩童與麵如土色的使者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使者這才反應過來,這就是傳說中的天雷助陣。


    一旁的士兵們聽到了響聲後,立刻按照之前演練了幾天的動作,重新整隊,原本的橫隊在經曆了稍微的混亂後變為了縱隊,如同鬆樹一樣站好。


    這時候,陳健與兩位首領也乘著戰車隨著雷聲來到了河邊,數百名士兵齊聲呐喊道:“三城萬勝!夏城萬勝!”


    齊齊呼喊了幾聲,更添威勢,陳健故意讓駕車的人走的很慢,三個首領的戰車並非並排前進,他的戰車比另外兩人稍微靠前了一些。


    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中,陳健來到了那幾個被驚嚇住的使者和聚落首領的身邊,下車後,使者們按照城邑的理解向陳健行禮,那些聚落的首領們也用各種稀奇古怪的姿勢表示著尊重和臣服。


    士兵們排成兩列,護送著這些人一同走到了祭堂的附近。


    陳健是夏城的首領,自然由他主祭,而擺在祭堂中的,既有夏城捏造的所謂大河文化圈親族的祖先,也有大河文化圈崇拜的生育祖母、太陽花等等。


    “感謝祖先的庇護,感謝天地,夏城沒有違背親族的血誓,出兵山澤,大敗西戎人。在這裏獻上祭品,以讓先祖享用,保佑風調雨順、保佑戰無不勝。”


    簡單的祭詞之後,衛、娥兩人也隨著陳健一同祭拜,然後獻上了祭品。


    因為牛耕和戰馬在生活中的巨大作用,牛與馬成為了這個世界的三牲之首,擠走了鹿的位置。


    十三種祭品一一擺放之後,四個人緩步地抬著一個木台,上麵放著一件兩尺高的青銅器,這才是這次祭祀的主角,也是讓這些人知曉夏城實力的重要組成部分。


    人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那件青銅器,不少人以為是在做夢,茫然地搖搖頭。


    那是一朵花,可以看到花瓣的青銅花,是大河崇拜光明崇拜太陽的精神支柱,一種始終朝著太陽綻放的花朵,曾經親族們圍繞在這朵花的周圍,打敗了諸多的敵人,結束了長久的部族紛爭。


    花的做工並不精美,很多瑕疵,但那些小巧的花瓣和粗大的主幹卻證明了夏城的青銅鑄造水平。


    十三朵花瓣排成一個圓環,這是陳健帶著銅匠了做了許久才弄出的,因為青銅很脆不能鍛造,隻能熔鑄,所以這樣小巧的花朵遠比那些刀槍劍戟更為可怕。


    花瓣是提前鑄好的,留出了一個柄,然而才鑄造的主幹,鑄造主幹的時候將提前鑄好的銅花瓣的柄插進模具中,澆築後柄與主幹融合在一起,隻露出花瓣。


    前世夏朝時代的三星堆鑄造出了三米高的青銅神樹,此時夏城的鑄造水平還差很遠,可懂的人卻能從中看到陳健想讓他們看到的東西。


    鑄造的是花,向陽的花,太陽崇拜和光明崇拜的文化圈最有神聖意味的花,是陳建詢問了很多從大河兩岸遷徙到這裏的人後畫出來的,也是一種表示:夏城,是願意崇拜光明的,是願意跟隨你們的信仰的,我們不是蠻子,我們是你們的親族。


    四個人將太陽花抬到祭壇上後,那些來朝貢慶賀的部族和使者們紛紛獻上自己的祭品,不論多寡,哪怕是一把茅草,都是可以的,重要的是態度。


    滿滿的祭品擺放了許多,陳健挨個詢問那些聚落附近的特產,在軍事威懾帶來的臣服後,陳健按照距離三城遠近分出了這些聚落今後朝貢的物品。


    距離近的會種粟的,要獻上新鮮的帶著莖稈的粟;稍微遠些不會種植的,要獻上黏合羽箭的毛;再遠些的甚至再窮些的,則要求獻上藥材、毛皮、蚌殼甚至草芽。


    數量不多,每年的回饋也不會少,但一定要繳納,否則就要出兵征討。那些聚落看過了夏城的軍威,聽過了旱天的驚雷,又得到了會幫助他們種植粟米、蓋屋子之類的承諾,紛紛表示絕不會反悔。


    等到這些聚落的人表態之後,陳健目光如電地掃過那兩個城邑的使者,問道:“你們與衛城都是兄弟親族,二十年前曾經盟誓遇到蠻夷定會出兵,你們可知道違背了盟誓?”


    兩個使者躬身道:“我們的首領已經知道錯了,特獻上了玉器三對,並且今後絕不會再違背盟誓。”


    他們再來之前,首領們已經和他們商量過,如果三城同盟真的如那些人傳說的那樣強大,隻能答應他們。


    使者看到陳健聽到玉器這個禮物後笑了一下,心裏一驚,急忙道:“首領因為生病不能前來,但是讓我們和三位首領盟誓。我們城邑小,但如果將來征戰,我們會出一百五十兵。”


    另一個城邑的使者也急忙附和,並表示這一次來的匆忙,主祭的祭品並沒有準備好,下一次祭祀的時候一定會準備好足夠的禮物。


    因為距離太遠鞭長莫及,陳健需要的隻是對方的一個態度,便同意了。


    隨後,三城的首領將手指割破,血滴入酒中共同飲下,發誓結為兄弟之盟,由祖先和天地見證,不會互相攻伐、一城被襲另外兩城都要出兵等等條款,陳健也表示可以售賣一部分青銅兵器,甚至在三年後還可以售賣一些火藥陶雷等。


    三城盟誓之後,外麵的族人呐喊著以示支持,隨後三人又和其餘聚落的首領盟誓,他們每年獻上的貢品再由三城平均分配,出兵的時候這些聚落按照人口也會出少則三五個多則幾十個的人。


    等到榆錢兒帶著人將回饋的各種禮物抬出的時候,祭堂內的氣氛達到了頂峰,陳健知道如果這一套儀式這放在前世會被人笑掉大牙,可這個時代禮儀還不規範,他又是個主求結果的人,也就沒想那麽多。


    帶著歡聲笑語陳健帶著眾人前往早就準備好的場地,準備開始一場他們不曾經曆的狂歡。


    祭堂內,那支青銅花屹立著,享受著很多人臨走前驚歎欣喜的目光,而那些製作這支青銅花的工匠隱藏在人群中,聽著那些人稱讚自己雙手做出的神跡,無限滿足。(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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