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泉也不著惱,心說這話可對,當初自己被分到農學班去農莊的時候,自己可是相信這句話的。要是自己覺得不對,那自己當初在飯堂裏說的那番話不就變得可笑了嗎。


    “李大,話是這樣說,但還是不一樣啊。姬夏還說了,有的人明明是塊鐵礦石,按說這石頭用來蓋屋子也算是為夏國甜了塊磚,但是也可以煉成鐵啊。”


    “明明可以當塊鐵,偏偏去當磚,這是不為,不能背山填河的不能。”


    “你地種的好,又守規矩,去了那邊當個裏司,把那些剛來到夏東縣的人教會,難道不比你在夏郡裏種田要好?你在夏郡種五十畝地,但是去了那邊教會其餘的,能給咱夏國多出五百畝,怎麽能一樣呢?”


    這名頭又扣成了為國奉獻上,李大也沒辦法反駁,心裏倒是知道這話說得對。


    心裏想了半天,低聲嘟囔道:“我不去又不是沒有別人去,未必少了自己咱夏國便不能多出那五百畝地了。”


    說完這話,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果不其然,就聽著石泉略微有些生氣地說道:“這話怎麽能這麽說?要是都像你這麽想,夏國不就完了嗎?這事是這樣,那要是打仗的時候,你也這麽想我不去反正有別人去,都這麽想咱們不是要被人當作奴隸?”


    這話說的有些重,李大急道:“我可沒這麽說,真要是打仗的話,我肯定跟著姬夏出征,誰要不去誰是一窩能生七八個的養的!”


    旁邊一群人都笑,石泉也笑道:“是,真要打仗誰也不能不去。但這時候不是和打仗一樣嗎?打仗是和人打,種地是和天地打,難不成和人打就是打,和天地打就不是打了?多開出一畝地,多讓一個人熟悉咱夏國的規矩,將來便能多出一個人拿長矛來保護咱們啊。”


    李大家的便暗暗掐了男人一下,心裏明白自家男人是個什麽脾氣,掐這一下意思是這時候可別鬆口。


    李大本來已經動搖了,被女人這麽一掐,心裏又縮回去,低頭不說話,暗暗挪動了一下已經熱的難受的屁股。


    石泉又道:“說起打仗,你們也知道,如今十四歲到十八的要去當兵卒,等姬夏把他們訓出來後,哪裏還用得著你們去打仗?咱先不說那些人吃飯得靠咱們種地這樣的話,也別說什麽為了夏國之類的話,咱就說點用得上的。”


    “你們也知道,如今爵等製度已經實行,不過和之前不同了。你現在是公士,國人大會上姬夏也和眾人商量過,以前定的是公士隻靠種田繳稅不逾律法規矩,四年能夠熬成上造。如今一下子多了這麽多的國人,那就得六年才能熬成上造、上造再往上熬要十二年,大家也都同意了。”


    “如今除非軍功容易提升爵等、要麽就是學堂學完後做出一些讓族人過的更好的大事、要麽就是姬夏提議國人議事會不反對單獨提升某個人。這三樣可都是很難啊。”


    “姬夏也說了,這爵等如今是隻分公產的收益、不分公產土地之類,因為前些日子大家也都看到了,如果這些東西分了是什麽下場大家也知道。”


    “但是姬夏還說等他快死的時候,可能會按照爵等分給大家更多的土地、小作坊之類,因為到時候地方太大,計劃統計司就算累死也不可能看管過來每一寸地方,也不能確保公產的收益,他也不相信自己死後分配的人,還不如分給大家一些小作坊、土地之類。”


    “大作坊不分,分了大家也管不好,但是土地、小作坊這東西可是好東西啊。以後人越來越多,等到打下東夷,那些人想要種地就得租用咱們的土地,到時候按照繼承的規矩你可以把你應得的土地留給你的嫡子嫡女。”


    “就算姬夏得祖先眷顧活的久遠,可是你知道公產一年能收益多少?你是沒去過榆城,可不知道咱一個冶煉作坊能換回多少東西,等到明年春上分的時候你就知道了,我現在說了你也不信。”


    “我聽說咱們要蓋一批新房子,那可都是大房子,有門有窗,據說還有能讓陽光進來但是風雨進不來的東西擋在窗子上。這些都是要按照爵等優先分給國人的,到時候大家都一樣,輪到你要多久?”


    “你要是去了夏東,爵等上便省了兩年時間,再說如果教化的好、更多的人學會了耕種規矩之類,又是功勳,計劃統計司的人都是有記錄的,這一點我可保證,絕不會落下的。”


    “去了夏東,無非也就是受兩三年苦,不過如今有牛有馬有犁鏵鐵器,再難還能比咱們當初用石頭的時候更苦?姬夏總說讓咱把眼睛看的遠點,哪能就盯著眼前這點事呢?等到以後新房子蓋起來之後,你肯定後悔。”


    李大聽的或是熱的暈暈乎乎的,趕緊拍了拍自己的臉,還是沒有鬆口。


    這時候也已經到了吃午飯的時候了,石泉擺擺手道:“都散了回去吃飯吧,都琢磨琢磨,晚上再說。我這邊還有差十二個人……”


    李大這才站起來,和自家女人一起回了家,咕咚咕咚地灌了幾瓢冷水,看著女人正在抱柴禾準備做飯,忍不住嚷道:“吃點涼的吧,我這屁股都快熟了,今晚上我住牲口棚去,看著這炕頭我就難受。”


    女人也笑了,拿出早晨剩的粟米粥,弄了半塊鹹菜,吃了一陣,兩個人都放下了碗。


    “石泉說的倒也對,要是都不去,哪有那麽多糧食養兵卒建作坊?要我說咱們就去?無非就是苦兩年,這可比當初在山裏強得多,哪能忘了誰帶著咱們走出來過上這日子呢?羊還知道跪下喝奶呢,何況咱當人的呢?”


    女人看了看家,歎息道:“去了那房子要新蓋,據說都是些木頭泥巴隨便弄起來的,我孩子馬上就要上學堂了……”


    我孩子和咱孩子是不同的,不過這種情況在夏城多的是,倒也沒有什麽。李大唉了一聲道:“孩子去學堂,那還不是公產裏出錢?別說一天一頓飯,那麽多孩子可也不少,姬夏說的總歸是對的,人人為別人就是人人為自己。照你這想法,那些學堂的年輕人隻說想上學就要百斤麥子,憑什麽隻要國人身份就能上?真要那樣難道還能讓孩子不去了?哪能隻想著自己呢?”


    女人拿筷子輕點了一下男人,笑道:“你還真以為缺了你,咱夏國就沒人了?”


    “姬夏說,再大的房子不也是一塊塊磚石泥巴蓋起來的?都這麽想,房子不久塌了?”


    “可是也不能非逼著去蓋房子啊,我是塊磚,我願意去壘夏渠怎麽就不行了?”


    “夏渠的磚已經夠了,你就必須去蓋屋子!”


    兩個人說了好一陣,也沒個結果,吃過了飯,李大便拿著鏟子去刨牛糞準備往堆肥的地方送去,女人去外麵換麻胚準備回來紡線,尋思著馬上春耕了,得弄點線賣些錢買些酒,自家男人幹活累了回來喝口酒也好。


    李大刨了一陣,弄出了些螻蛄,罵將著將這些把自家院子裏的韭菜根咬的半死不活的蟲子踩死。


    正罵著的時候,就聽著女人失急忙慌地跑過來喊道:“唉唉,快去看看,建造司的那群人真的在那量地蓋屋子呢,石泉沒瞎說,那房子可是大啊,我還聽那幾個當木工的說窗子的事呢,真是大。”


    “人家石泉怎麽說也是農吏,還能亂說?亂說可是要受罰的。這回信了吧?趕緊過來搭把手,天黑前我得送到堆肥的那,晚上還得有勁聽石泉說話呢。”


    女人一把拉過來道:“去看看,去看看。”


    李大無奈,隻好跟著女人走出去,那邊已經圍了不少的人,幾個故意弄出來的大窗框放在一旁,明明還沒有到蓋屋子的時候,卻已經有奴隸往這邊搬磚了,地上用石灰畫了個大圈,幾個人有木有樣地在那比量著什麽。


    旁邊立著一副極大的布帛,上麵用炭筆墨汁畫了一間就此時此刻的眼光來看簷牙高啄、鉤心鬥角的房子——相對於幾乎沒有窗子的土坯矮房來說是當得起這八個字的。


    黑壓壓的一群人對著那窗子指指點點,問道:“這窗子這麽大,夏天倒是好,冬天或是下雨的時候可咋辦?”


    “我哪裏知道?我要是知道我就是姬夏了。姬夏讓做的,做就是了,難不成他說的還有錯的?肯定有辦法。”


    眾人都點點頭,心說這倒是,不過想想真要是房子有這麽個窗子可就太好了。幾個榆城回來的人見過那種磨光的大貝殼做的窗子,更是胡亂吹噓了一番,以彰顯自己見過大世麵。


    這樣一說,眾人便問專門負責宣講規矩的人。


    “這房子咋分?還是說賣啊?”


    這些宣講規矩的人在眾人看來是比他們更明白很多東西的。


    “既分也賣啊。這蓋房子也得要人啊,如今都忙著種田的事,下雨天卻又蓋不了,冬天不忙但又沒法蓋,蓋不起那麽多。”


    “啥叫既分也賣啊?”


    “你有錢也未必買得到啊,得按照爵等領牌,有了牌才能買,錢可以從公產分潤裏扣,不過隻要買了就能住進去。慢慢等吧,我天天在這裏宣講,都想給自己弄一個,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輪到呢。”


    眾人嘰嘰喳喳地討論了一番,李大和女人對視了一眼,便有了默契。


    原本蹺蹺板已經左右搖晃了,此時終於被壓倒。


    將來爵等分土、子孫繼承太遠;為國奉獻書本有名太大;一心為公不計個人太累;眾人稱頌孩童崇拜太虛;到頭來還是最貼近自己的衣食住行最有說服力。


    公士太多、上造太少,再往上更少,怎麽看石泉那話如今更有說服力了。


    回去後破例吃了塊醃肉,看了看屋裏生活過的、被煙熏的發黑的痕跡,不久前四弟弟還在這屋裏吃住,如今已跟著姬夏去了榆城,隻留下牆壁上用赭石練習書寫的難看的字,拍了下大腿道:“有人才是家,管它夏郡與夏東。”


    外麵稍有些冷,便披了件羊毛氈子襖,那是二弟當初在榆城得的獎勵托人捎帶回來的,笑罵道:“這回披著羊氈子去,石泉那小子把炕燒的再熱也和我沒關係了。可惜釀酒作坊裏隻有淡酒了,要不然我還買些蒸酒喝哩,反正熱不到我了。”


    頂著星星出了門,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屋子,忽然想到了離開夏城都在榆城的三個弟弟,心說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比自己更早住上新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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