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層官員們可以在陳健定下的規則下玩權利的過家家,慢慢熟悉國家這個新概念下的政體運作。


    基層的小吏們卻不能過家家,他們要麵對的就是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過家家,也就是最底層的生活。孩子們願意過家家是因為他們還沒有成家,而等到真正開始過生活的時候麵對的每一天都是真實的過家家的時候,難免會愁眉哭臉。


    等到國人大會真正大致結束的時候,石泉已經成為管轄四裏二百戶人家的農吏,這種愁眉苦臉便開始映照在每天清晨洗漱時的陶盆中。


    他被安排在了夏東縣,那裏一片荒蕪從頭開始,按說是最容易出成績已讓自己的年終評定十分好看的地方。


    隻是按照夏郡鎮守紅魚和王的命令,需要想辦法在三月份春耕之前讓夏東縣的每一裏都有五個熟悉夏城之前生活方式的新老國人。


    給了很多承諾、福利和好處,但具體怎麽辦什麽都沒說,這也算是石泉麵對的第一道難題。


    以往不管做什麽,都有計劃統計司明確地告訴石泉,應該怎麽做、不應該怎麽做,至少也會告訴大致的方向。但這次什麽都沒說,隻有硬性的規定,如果不能弄去足夠的人手,第一次評定就會得一個下等。


    如果隻是種田,石泉根本不怕。在學堂學了那麽久,又在農莊幹了一兩年,不論是耕地、釀酒、牧羊他都略懂,而且扶起犁鏵就能走的筆直、放養耕牛就能保證吃飽。


    然而要弄出二十個人跟著自己前往夏東,這卻讓他為難。


    習慣了在夏城生活的人誰也不願意去還沒有開墾的夏東縣,都知道開墾好的土地好種,誰也不傻。


    上麵倒是給了一些優惠、好處以作鼓勵,但是又沒有強製執行,農吏又沒有強製讓人搬去夏東縣的權利。石泉甚至懷疑他十分信任的姬夏會不會是準備把責任都推給他們這些基層——一旦幹的不好民怨沸騰,那就懲治幾個基層以讓眾人安心,把這些黑鍋都讓基層背上。王是對的,政策是好的,隻是執行的人不好……


    這種念頭一閃而逝,急忙搖搖頭,心說應該不會,自己肯定是想多的。


    可是日子一天天過去,馬上三月份就要來了,願意主動去夏東縣的人隻有兩戶。


    那兩戶是姬夏的死忠,別說隻是去夏東縣,就是讓他們舍了土地跟著出征草原那也是二話不說。用他們的話說,自己做啥都是在為夏國更好,將來老了可以告訴子孫們這夏國可是有自己的一份力。


    隻不過這樣的人畢竟是少數,不是沒有,但肯定不多。


    兩戶人家,相對於要求的二十戶隻有十分之一。石泉覺得自己用的很準確,這是不久前剛剛學會的一種形容數字的辦法,二是二十的十分之一。


    夏國懂十分之一的人不太多,這是值得驕傲的,可是這種驕傲並不能讓自己辦好夏郡鎮守安排的第一件事,石泉心中一直覺得自己就是那種十分之一的人,和自己的哥哥姐姐一樣為夏國更好而努力,因而壓在心中的壓力就不僅僅是一個年終評定為下等的事了。


    二月二十六,距離懷子節沒幾天了,石泉來到了夏城中的一間房子裏,這是他用來動員人前往夏東縣的地方。


    這間房子的主人原本是這一片國人的裏司,在去年的動亂中女人病死男人自殺,孩子交由撫育院撫養。如今房子暫時成為了公產,等到孩子長大後據說會還給他們。


    屋裏的炕上坐了十幾個人,十幾個人裏有一對很特別的存在,男女兩個結婚了但是都姓李。


    按照夏城之前的規矩,同姓不婚,不過這兩個人都不是最早的老夏城人,而是後來才成為國人的。


    兩個人之前不是一個氏族,不過從山林裏遷出後在村社裏生活,村社附近有好大一片李子樹林,久而久之這個村社的人都姓了李,李子那種水果的李。


    兩個人走到一起,既是為了彼此間的需求,也是上麵政策逼的。


    當初有個政策,服勞役之類的事是要按戶執行的,一男自己單過是一戶,一女自己單過又是一戶。


    於是為了逃避這種政策,聰明的人們學會了一種古怪的辦法:搭夥過日子,兩戶合一,去裏司那裏舉行個昏禮,一年省下不少的賦稅和勞役。


    可是過日子這東西就是這樣,就算養條狗養個幾年都有了感情,莫說是一起吃睡的人,到頭來覺得這樣也不錯,便真的成了一戶。


    如今這樣的戲碼還在夏郡別的地方上演著,上麵沒有逼著婚配,也沒說不婚配就殺頭,但是各種亂七八糟的規矩和政策都在逼著男女婚配結為家庭。


    如今男人耕種才是生存的大頭,女人采集的那點東西啥也不是,有本事的可以去學成當穩婆、織工之類,沒那能力的隻好依附男人生存,因而稱呼也就逐漸變了。


    那一戶的男人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李大,下麵還有三個弟弟,媽媽死的早,這個哥哥便給弟弟們也取了名字,二三四地排列下去,如今都已成年。而李大的妻,名字已經很少被人提起,隻叫做李大家的,自己仿佛和犁鏵耕牛一樣在稱呼上成了一種附庸品。


    此時李大和女人坐在屋中炕頭上,忍不住地暗罵了幾句。


    他表現的一直挺好,因此也就成了石泉動員的對象之一。李大是打定了主意,心說我反正是不去,在夏郡多好啊,我可不去那蠻荒的地方重新開墾。要是姬夏下了命令逼著自己去,那就還真得去,不過命令沒下,想來石泉這小子也沒權利逼著我去。


    因此早晨來的時候,心裏是抱定了不去的想法。如今天氣還有些春寒,一大早來到木麻家的老房子等著石泉的時候,便選了炕頭尋思暖和暖和,心說反正任憑石泉把天說破了我也不動彈,混過這幾天就到懷子節了,到時候分裏司的時候自己就能在夏郡了,因為那時候不耕種可就晚了。


    然而沒想到石泉這壞小子不知道跟誰學的壞招,將火炕燒的燙人,一開始炕頭還是好地方,如今卻仿佛屁股都被烤熟了。


    可他還不能動,屋子擠得滿滿當當的,又加上熱,大家都悶著頭不說話,這時候誰也不敢有大的動作,以免被石泉抓住機會單獨和自己說——剛才有個人估計是燙的受不了了,於是站了起來尋思緩一緩,沒想到剛站起來石泉就啪啪地鼓掌喊道:“看看,看看,這才是王說的真正夏國人,去苦的地方建好夏國……”


    一邊說著,外麵幾個人已經吹起了笛子,又送來一個銅獎章掛在了那人的胸前,石泉又趕緊拿起筆在木簡上寫了幾個字,大讚這種行為是多麽的好雲雲,又來了幾個學堂裏的小孩子,請這位叔伯講講自己的光榮想法之類。


    李大可是記得那個人臉上通紅,也不知道是熱的、還是羞愧的、還是說氣的。


    問題是這時候誰也扯不下來臉說自己就是不想去:那麽大的榮譽,動靜又這麽大,再說也不是去死這樣的事,隻是受兩三年苦。


    很多事就像是蹺蹺板,榮譽臉麵再加上去夏東爵等升半級、國家還提供一筆錢投在了王直轄的新華城的一些產業,據說年年都有分潤,而且還不是全民公產。


    本來就是留下來稍微占了上風,這時候忽然傾斜下去,誰也拉不下這臉麵當著一群孩子說自己就是不想去之類。也有真的鐵了心拉下臉說不去的,那也不違背規矩,並不會罰錢或是勞役,隻是夏國一直以來的不同別處的道德壓在頭上便有些不舒服。


    有了這麽個開頭,李大心說我今天就算是屁股燙出來燎泡,我也不起來,憋到中午吃飯自去吃飯。


    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石泉的眼睛轉了一圈後轉到了他的身上,笑眯眯地說道:“李大,別人要是不去也就罷了,你們一家子可都是在夏國年輕人裏的最好的那些。你二弟和我一起上的學堂,那是姬夏親自選出的七個人能喊姬夏為先生的,今後據說還要在太學裏學習呢。你家三弟如今在冶煉班學習,我在榆城也常聽他的名字,還在表揚的木板上見過他哩;四弟前些天又被選進了新建的雷火衛,那可是和羽林、黑衣一樣的咱夏國最好的士兵了。”


    “你看看你這三個弟弟,那都是在為夏國做大事呢,怎地你這個當哥哥的反倒不如他們了?等著人家將來一個個披紅掛綠或是名字被寫在書上,日後還被人記起來,你就不想?將來你家孩子問你,說叔叔的名字怎麽在課本裏出現了,你這當爹的可咋說?”


    說起前麵,李大這臉上還是容光煥發的,自己母親死的早,氏族又都散了,就這三個弟弟可都是自己最親近的人了。前年說二弟以後可以喊姬夏先生的時候,可是讓他弟弟成了一裏中不少當媽的教育孩子的話。


    然而說道後麵,李大忍不住道:“石泉,你這話說的不對。姬夏可是說了,在哪好好幹,都是在為夏國變得更好。不是說我種地就比我二弟低了些,你這話說的可是有……呃,那個……呃,對,勞心高勞力一等的想法,這可不對。再說了,我在夏郡又不是不幹活,等我的娃長大了,我也可以指著他在學堂裏吃的饃饃說這裏麵還有當爹的種的麥子的,咋就沒什麽可說的?”


    他回憶著前幾天國人大會上的一句話,不失時機地頂了石泉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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