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健這一世的老爹是個腐敗分子,而且是個明目張膽的腐敗官僚。


    在他睜開眼適應了新的身份後,都沒注意到自己的高矮胖瘦,就先聽到了一番對話。


    “這是三十銀元,請一定要收下。采購司那邊我也都打點完了,而且您放心,我們的纜繩、軍服還有繩索和帆布,那肯定是沒有問題的。如果出了問題,我們也要被問責不是?用誰家的不是用呢?”


    一個胖乎乎的中年人跪坐在地上,麵前的方桌上擺著幾個梨子、茶水,陳健幾乎一秒鍾就明白過來這特麽是來給自己的便宜老爹送回扣的。


    他瞥了眼在左邊的老爹,輕輕噓溜著茶水,半天才道:“收你們點錢也不容易啊,我這也擔著不少幹係呢。禦史台那邊也不能整天隻拿錢不做做樣子不是?”


    “那是那是。”


    陳斯文不再說話,等了好半天一個人從外麵進來,在他耳邊說了些什麽,陳斯文這才點點頭,跟那人說道:“你說的也是,用誰的不是用呢?行,這錢我就收下了。”


    胖乎乎的中年人堆著笑又說了幾句,便站起來退了出去。


    等人走出去後,陳斯文輕咳一聲,陳健急忙抬頭,憋了半天憋出來一句:“父親。”


    “我讓你看了半天,你看明白沒有?”


    “兒子覺得……受賄是不是藏著點比較好?這麽明目張膽的……是不是不太好?”


    陳斯文一怔,罵道:“首先!這是回扣,不是受賄。其次,這是在咱自己家裏,如何是明目張膽?再說大家都收了,采購司那邊也收了,我不收這不是找麻煩嗎?我都讓人去看過了,完全合格。”


    “還有啊,收點回扣這事吧,是否被查辦,不在於我收不收,而在於我站在哪邊。如今剛選了新王,正是用我們這一派人的時候,誰這時候查我幹什麽?有些錢可以收,有些錢不能收,我分的清楚。”


    陳健連連點頭,陳斯文歪著頭看了眼兒子,說道:“你不是和那群上學學傻了的年輕人一樣,老是琢磨著什麽變革什麽的吧?我跟你說,黨派這玩意玩玩還行,但是千萬千萬別和那群年輕人一樣參加什麽舊黨,千萬千萬別碰!”


    “碰了的話你和我說一聲,我得去找人和你辦理個脫離父子關係的條文。”


    陳健不太明白這個舊黨是什麽,於是問了一嘴。


    “你整天在外麵鬼混,連這個都不知道?當年姬夏說過,同窗為朋、同誌為黨,這些年一群吃飽了撐得的年輕人弄了個舊黨,都是和你一樣家裏富足吃飽了撐的。”


    “他們要求最大土地限製、要求土地改革,讓每個沒有地的人都有一小塊不準買賣的地謀生,限製最大土地擁有數量。他們甚至覺得當初那幾個侯伯國的製度挺好,農奴們至少有地種,不像現在一樣一無所有。覺得貴族們的道德其實要比咱們這些唯利是圖的人要高,希望用高貴的、道德高尚的貴族分封土地,庇護人民。覺得現在一切都不好,人世間沒有一點溫情。”


    陳健鬆了口氣道:“這你放心,我肯定不會去和這群人混在一起的。”


    “知道就好。這群人啊,想法還是好的,但是不切實際。這幾年不是出了挺多描寫當年貴族莊園生活的書嗎?這要是哪個貴族都像書裏一樣,咱們早被人懟到海裏了。”


    陳斯文搖頭晃腦地又說了一番,最後拿出一張紙遞給陳健道:“這是你下一旬要幹的正事,多幹點正事,別整天在外麵風流,小小年紀別弄出了病!弄出了孩子,又得花一筆錢平事,你當我貪汙受賄弄點錢容易是不是?”


    “父親,到底什麽是正事?”


    “正事就是……你今年十八了,名義上你已經在軍中服役兩年了,表現良好,還有一年就要去軍官學校了。最起碼,槍要學會吧?騎馬要學會吧?別露餡!”


    “我呢,本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不能和人家那些富貴的、有勢力的比,直接給你送到太學或是姬夏學宮裏,咱家畢竟底子還淺。但是雇人在軍中服役,從軍中給你弄個上軍校的名額還是可以的。”


    “可是,說到底,給你送進去後還得靠你自己。這幾年可能就要和齊國打仗了,海軍你不願意去,陸軍那邊……你也知道,都是排著隊打仗,誰知道子彈能不能打中你?”


    “所以,你得先當上軍需官,打仗的時候我想辦法給你調到後方,熬幾年混上去,我也就放心了。”


    陳健忍不住脫口道:“華夏興亡、匹夫有責,這一打仗都往後麵跑……”


    話沒說完,陳斯文已經氣的跳起來道:“你今天是吃什麽了?讓我調你去後方的難道不是你自己?我想著讓你去當海軍,你說當海軍得吃豆芽和鹹魚不想去;我讓你去當陸軍,你說怕被鉛彈打死,如今卻和我說這些屁話?我好孬也是從尉官一點點幹起來了,這番話還用你教我?要不是你不成器,我何至於拉下臉去求人?給我滾!”


    被罵了狗血臨頭,臨走的時候陳斯文拿出一個銀幣扔過來,喊道:“省著點花!滾!”


    等陳斯文離開後,陳健看看四周,這應該是自己的家,家中裝飾尚可,但是到處透出一股附庸風雅的氣息。


    牆上掛著兩支昂貴的自生火手銃,還有一柄長刀,還有一副歪歪扭扭的墨字:華夏萬勝。


    翻出扔給自己的銀幣,背麵印著一條龍,正麵是印著一艘帆船,完全沒有字母文,單純的方塊字寫著一元。


    這枚銀元,算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印象中一枚大約能買四百斤米,當然這不小的收入是相對於什麽也沒有的雇工來說的。


    回憶了一下,家中既無田產,也沒有什麽作坊,就是靠著父親的薪俸外加剿剿海盜、收受回扣、利用軍官的特權倒賣一點貨物之類的。


    雖然老爹是個校官,但實在算不上什麽人物,具體表現就是自己想要進軍校還得假裝在軍中服役兩年,而不是直接進入那幾所太學或是姬夏學宮。


    在小小的閩城,陳家還算個人物,跑到都城新夏,隻怕屁都不是。


    相對於陳健想要幹的事,可真稱得上是人微言輕。


    如今正是資本血腥積累的時代,剛剛吞並的那些君主國也正在飛速發展,各種手工業作坊和水力作坊都在瘋狂地發展著,資本並沒有意識,但是天生地想要吞噬並且掙紮著積累著等到某些特定的發明出現,最終變得可以吞噬萬物。


    相對於上一世的幼稚,陳健已經成熟了許多,不再想著在完全達不到生產力水平的年代去幻想自由人的聯合體——一個真正的、非小資產階級狂熱的人,這時候要做的應該是做個最為合格的資本家,既要血腥還要吞噬還要不擇手段。


    這才是推進曆史進程,否則那就是空想社會主義者,注定失敗。


    沒錢怎麽辦事?沒錢怎麽雇那些技術良好的鍾表匠和鐵匠做事?沒錢怎麽把技術推廣下去直接那舊的那群人淘汰?沒錢怎麽航海?沒錢怎麽行賄?沒錢怎麽當議員?沒錢怎麽積累?


    這年代的軍功可不好賺,這個族群從沒有什麽貴族精神,什麽子彈不瞄準軍官的傳說更是聽都沒聽過,反倒是聽說就朝著軍官打……排隊槍斃雖然因為燧發槍價格和刺刀的問題還沒完全來臨,但是鉛彈、炮彈那可都是超過二百步就會布朗運動,誰也不知道落在哪。


    啪的一下死了,積分為零,下一世隻怕更難混了。


    看看手中的這一枚銀幣,陳健慨然長歎道:“窮啊!”


    “你也學會哭窮了?這倒是奇了,我且問你,今晚上去哪玩?”


    回頭一看,是個年紀和自己相仿的人,頭發束著,穿這件右衽寬服,圓臉龐,不算胖,麵部尚算英俊,腰裏掛著塊玉,佩著一柄裝飾的長劍,手裏拿著一本書,書邊都被翻爛了,黑乎乎的。


    陳健記起來,這人名叫張玄,字伯倫,是閩城稅務官家的長子,自小一起長大的玩伴,學習要比自己好得多,明年就要去都城新夏的太學學習算數和統計之類的。


    張玄神秘兮兮地靠近陳健,把手中的那本書遞到陳健身邊道:“得了本好東西,這可是手抄本的。”


    陳健隨意翻了一頁,映入眼中的正是“撥開……亂插……三百多下……”等字樣,細細一讀頓覺無趣,倒不是他脫離了低級趣味,而是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個形容詞。


    “要不是那群議事會的人胡扯,這東西倒也能夠翻印了。一群老頭子,懂個什麽?哎,我說你剛才在那哭什麽窮啊?”


    陳健轉著腦袋看了一圈,歎息道:“錢還有嫌多的嗎?我家又沒有作坊田產,比不得你家有著三百台織機,還入了一艘貨船的股,這些將來都是你的。我爹就是個校官,這玩意可不世襲啊。”


    “哎,我求你點事唄?”


    “說唄。”


    “你爹是稅務官,能不能讓我看看收稅的單子,或是你認識的人多,領我到處看看。”


    張玄聳肩道:“幹什麽?”


    “寫個報告,閩城各階層分析調查。看看有沒有什麽賺錢的辦法。”


    “算了吧,你還想當議事會成員啊?再說你會寫幾個字啊?”


    他倒是知道階層這兩個字,前世陳健就用過許多次,這一世的殘留影響仍在,隻是書中刪除了一些比較赤果的內容。


    陳健聽聞此言,心道:“我不但會寫字,而且會寫字,這字大部分都是我抄造出來的,我能不會寫嗎?我特麽還會幾何代數解一元四次方程呢,難道也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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