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份的都城新夏是炎熱的。


    張玄下了船,提著一個簡單的木箱子,裏麵裝著兩張紙匯票,可以很方便地從都城的國有錢莊裏兌換出銀幣。


    一張源自父母的愛,另一張源自朋友的情。


    張玄也不知道好友陳健從哪弄來了二百個銀幣送給自己作為盤纏,推辭不過,也就欣然接受了。陳健跟他說都城居,大不易,多一些錢總是好的。


    除了這兩張紙匯票,木箱裏還有一個小木匣子,裏麵是裝滿了水、用蠟密封了封口的瓶子,還有幾張紙,這是陳健托他帶給學宮裏的一位先生的。


    這個先生的名字張玄略微知曉,在一些小冊子上出現過很多次名字,也是在賢人祠上留下名字的人物。


    在張玄看來,這樣的人物和自己距離太遠,而既然好友是好友,那麽和自己總是沒有太大區別,自然也就距離好友很遠。


    不過既是委托幫忙,那也不能不去做。


    這一年來好友變得極為古怪,不過看起來這些古怪都是好的,既不癡傻也不癲狂,無非就是行為怪異,還不到擔心的地步。、


    比起這個,反倒是此時此刻倒是應該先想想應該怎麽去都城。


    碼頭上人很多,車也很多,都在等待著客人租用乘坐。


    這裏距離真正的都城還有大約八十裏路,都城不可能建的太靠海邊,畢竟齊國還在,齊國的海軍仍在。


    此時齊國還算安穩,雙方正在進行歸附的談判,暫時還打不起來,這裏也就變得繁華了許多,但仍舊還有很多的士兵、戰船。


    從這裏一直到都城,建著一堆的小星堡和四個大型的棱堡要塞,三處炮台,作為拱衛。


    一旦需要,可以動員整個都城的人在海岸堆放上鹿砦胸牆,以防可能的登陸。


    一條精美的碎石路從這裏蜿蜒到都城,需要途經幾個要塞,路程也長。


    當然,也有水路相連,海船也能進去,但是靠著風帆作為動力,在內河中很容易成為沿河炮台的靶子。


    那些算學班的學生觀測著風力,測算著角度,將炮台建在了一些死角上,就算船開進來,也會在狹窄的地方被縱火船燒個幹淨,這可比在寬闊的海上容易的多。除非有一種不需要風帆和木槳做動力的船繞到炮台死角,然而這顯然並不可能存在。


    張玄坐了好久的船,終歸厭了水路,便用零錢雇了個馬車,走在了平整的石子路上。


    趕車的人不住地和他閑聊,但張玄也沒什麽興致,隻是敷衍地應答了幾聲。趕車人隻當他是疲了,也自知趣地不再多說。


    坐在車上,孤身一人,除了孤獨,還有一種淡淡的失落。


    張玄覺得自己在閩城中還算是個人物,至少有人認得自己的父親是誰,而且自己還有個算科尚好的名聲。


    可如今到了都城,這一切都不存在,自己不再是某稅務官的兒子,隻是一個名叫張玄的年輕人,甚至沒有一個一起玩耍的朋友。


    這種孤獨失落和小心翼翼,在第二天到達新夏之後更是達到了頂峰。


    比起閩城,新夏要大許多,也要繁華許多,街上沒有乞討的因為都被抓進了濟貧院,往來通行的人車更是將這種繁華演繹出流水不止的感覺。


    這樣的繁華是張玄在閩城就知道的,如果隻是這些震撼也就止步於此。


    但是當馬車進入到城內後,不過轉過了兩個廣場,就讓張玄明白了都城為什麽是都城。


    第一處廣場上聚集了很多的人,兩個人在高台上演講辯論,內容是針對是否取消全民的五年開蒙教育。一方認為取消掉可以省掉一大部分錢,國家可以減少稅收,這對大家都有利,而且根本用不到這麽多認字的人,完全可以所有學校收錢入讀,這樣沒錢的也就不需要占用那些交稅人的錢;另一方則極力反對,認為這是自古就有的規矩。


    前者怒罵後者保守僵硬,是阻礙時代進步的力量;後者則怒罵前者缺乏人性,眼裏隻有錢。


    第二處廣場上也是類似的爭論,這個內容比較簡單,就是抓到有麻風病的罪犯直接殺死焚燒不論罪名不用關進監獄;另一方則試圖讓人相信拿出一部分預算建立專門的隔離監獄會更好也更像是人,但是聽眾一聽可能要多交一個銅子的稅,便都少了興趣。


    附近有維持秩序的士兵,張玄問了問知道上麵說話的人都是有些黨派的,都在為三年後的國人議事大會爭取自己那邊的選票。這種扯淡的氛圍在閩城那邊就淡的多,凡是希望對絕大多數人公平些的都被斥責為保守分子,因為五百年前的舊時代是這樣的,所以保守的名聲自然也就落在了那些渴望更多公平的人頭上,然而奇怪的是這些保守派的大多都是些年輕人或是家中沒多少錢的人。


    畢竟這個族群才有數百年的文明史,幼稚的緊,而且很多路走的和正常的路完全相反,奇奇怪怪,幼幼稚稚,卻在這裏被當成理所當然。


    隻是走過兩個轉角的廣場,張玄心中已經熱乎起來,將來之前父親囑咐的千萬不要牽扯到這些黨派裏麵的話丟了個幹淨,覺得這才是年輕人施展抱負的地方。


    如今沒了同窗的朋友,或可找個同誌的黨羽。


    他想不通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但卻覺得自己應該幹點什麽,至於到底幹什麽,或許會有人讓自己明白應該幹什麽,否則日子便有些太淡。


    帶著熱乎的心與一絲來自小地方的羞怯,隨意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打開木箱,想象朋友托自己辦的事情,也正好想去看看據說極為精致的整個國家最好的學堂,便離了客棧。


    …………


    學宮中的某間房屋內,幾個人正伏案整理著一大堆的紙張,上麵都是些想要一夜成名的年輕人寫來的各種各樣古怪的文章。


    時不時有人皺起眉頭,或是嗬嗬一笑,或是搖頭不止。


    這是化學博物這一科的,還算是好些,至少還能有些新的礦物發現。


    而隔壁的算術科,則是動輒有人說自己用尺規三等分了任意角之類,各種算法層出不窮,這也給那些挑選的人造成的極大地工作量:沒人證明不可以,那麽每種說可以的或許都是真的。


    化學博物這一科這些年收到的東西也不少,如今北邊的那些侯伯國逐漸安穩下來,很多年輕的原本應該繼承的貴族們血脈不再神聖,錢倒是不少,無事可做,總有幾個人想要名聲,便投入到這些學科當中。


    銅鐵冶煉枯燥、算數幾何複雜、木匠鐵匠太費心思,反倒是水文地理、星術礦石、草木魚蟲這些相對於那些需要更多的錢和更多的時間,以及更容易的起步。


    因此這些人每天都要收到一大堆的各種礦石樣本,間或有些用鉛汞煉出了黃金、用尿液淬火可以更為堅韌等等等等或是古怪或是真實或是胡扯的文章,看的這些人每日間昏昏欲睡。


    六月份正是最熱的時候,窗外的蟬都被熱的叫起來有氣無力,窗內的人汗珠子一滴滴落下。


    一人翻看著桌上的東西,隨手把幾張紙扔到了一旁,示意這些都是毫無意義的。


    直到翻看到一個小木匣子,拿起來的瞬間覺得有些沉重,他以為又是些礦石之類。


    打開木匣子,裏麵是一堆砂子,上麵還貼著一張紙,紙上用油墨寫著些很是潦草的字。


    “砂子?”


    他心裏楞了一下,難免有些疑惑,心說哪個蠢貨把砂子送到這裏來做什麽?


    隨後他注意到在砂子中埋著一個小的用玻璃吹出的小瓶子,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是擔心這瓶子碎掉。


    捏起瓶子用力向外一拔,也不知道這裏麵裝著什麽。


    等拿到手裏,才發現玻璃瓶子上麵貼著一張紙,上麵畫著一個簡筆的骷髏頭,旁邊寫著劇毒兩個字。


    玻璃瓶中,裝著一塊淡黃色的蠟一樣的固體,顯然這劇毒說的是泡在瓶子裏的東西,而不是說這個瓶子本身。


    劇毒的東西他見得多了,隔幾年化學博物科就會弄出幾種新的毒,據有些傳言說當年一些小國的繼承人暴斃之類的事,也都和當年學宮的化學班有關,而且很多毒物都是當時其餘小國查不出來的。


    他以為又是一種毒物,心說這東西或許有用,倒是第一次見著有人明明白白地寫著劇毒兩個字,還畫著這麽可笑的骷髏頭。不過再一想,這也挺好,也算是一種警示,以免有人不小心吃了。


    想到這,便對這裏麵的東西有了那麽一絲興趣,於是拿起那張紙看了一眼,隨後吃驚地叫了一聲。


    不是因為紙上的內容讓他一眼覺得這很真實或是驚世駭俗,而是紙上的格式讓他有些吃驚。


    寫的話簡潔而不失邏輯,很明顯地科班出身,雖然就是寫作方式上和此時大家通用的格式不太一樣,但是內部內容卻很實在,並不像是那些所以弄來礦石的人寫上一堆挖掘過程的艱難之類。


    旁邊幾人聽到那人的叫聲,紛紛圍了過去,奇怪地看著那個裝滿砂子的木匣。


    “怎麽了?”


    看紙的那個人沒有說話,而是將那張紙上的字一個不落地看完,這才遞給旁邊的人。


    幾個人看了看那張紙上的內容,不約而同地說道:“若是真的,隻有讓先生去分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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