拗口的說法讓眾人如同在聽繞口令,可是一些有心人卻聽出了陳健話中有意為之的不同。


    一開始質疑的時候,力與力量是等同的,這也是符合眾人常理的。


    可到了最後,他們發現陳健刻意區分了力和力量,而且區分的十分明顯,顯然這就是問題的關鍵。


    甩出去之前的那一刻說的是力,而飛行過程中說法刻意地變為了力量,可這其中有什麽不同嗎?


    更有人想到了另一個問題,陳健……是想弄出一個體係,一個解釋世界的體係。看起來他根本不滿足於化學一科,也不滿足於微粒世界,而是要將宏觀與微觀、看得見與看不見、星辰與微粒聯係在一起,形成一個自圓其說的體係。


    而這個體係算是解釋自然世界的哲學嗎?應該是,但是在場的包括陳健在內的所有人都稱之為天地之道。


    往虛幻裏說,這是一種末世論,凡事終死寂,長久來看人與萬物的終點都是趨於平靜保持現狀,即為死亡或是永存。可仔細想想,這些人又覺得陳健不是再說這個,反倒是明顯是準備讓人努力活下去,追求未來。


    不同的人聽到同樣的話,想出的是不同的路。


    陳健自己知道自己在弄出一個古怪的畸形體係,但卻隱約覺得這或許是對抗神學最好的辦法——隻能隱約在於他的神學水平太差,他連三位一體是什麽都說不清楚——但是名為道實則自然科學的東西更符合他的額外目的。


    如果說走出迷霧後,天地之道被神學家們認為是上帝的意誌,那又怎麽反駁?科學每往前走一步,都會發現“神”已經蹲在那說這是我的意誌,這才是最為頭疼的地方。


    也隻能說萬幸,離開迷霧之後先遇到的必然是在南邊開采白銀的狂熱天主教徒。那是有宗教審判所唯一成功反綠化的國度,距離進化出科學神學、進化論神學、左翼神學、革命赤色大主教還有很長的路呢,鬼知道有這樣一個變數參與進去的三十年宗教大撕逼會撕出個什麽樣的新教異端怪物。


    不過這個天地之道卻容易和東方的哲學體係融合,或許可以來一場東方華夏體係內的複古運動——皇帝與嫘祖生玄囂,玄囂生蟜極,蟜極生帝嚳,帝嚳與簡狄生契。契為商祖、武庚複國失敗,殷商遺民西渡扶桑,周公旦遣民西渡,勵精圖治數千年終滅殷商遺民,不敢稱周,亦不敢自立國號,為別諸侯於是以諸夏自居,三代遺民,禪讓之製:乃不知有秦、無論漢唐、靖康恥時正值扶桑姬夏新華城首勝善射之東夷,實乃昭昭天命。


    掄圓了去攀親戚,那都是正牌炎黃子孫,扯到帝嚳下一輩那都是同父異母的實在親戚。大不了找到前世的埋骨地弄點假文物扔裏麵,古的不能再古的三代遺民,複古也好有個參照——不學禪讓可以學內閣立憲嘛。


    再者既然複古玩哲學,還是有跡可循、有蛋可扯、有複古可靠的。


    何謂道?何為矩?道是宇宙本源,明明說的是自然哲學中天地萬物物理化學運行的道理嘛。正複為奇、複善為妖、事物本身就是陰陽的統一體,對立而又共存,稍加改動就是辯證法。道常無為而無不為、物將自化,當然要先知道天地之道然後才能守道而行,不懂“科學”怎麽守道而行?


    萬物芻狗,分明就在說萬物微粒故而一視同仁;我無為而民自化,無為而治明顯是自由放任無形之手可以自主調節市場的古典自由主義,自由市場的無形之手就是一種道嘛。


    至於是不是,反正老聃等先賢已然騎牛而去,可勁編往上靠,抓來幾個精通國學的弄出體係耳邊吹風,總是可以的。說共產不好聽那就變天下大同、說自由資本主義是舶來品就上無為而治、選舉不好聽就禪讓、民主加民族主義那就民為貴社稷次之。


    政治早熟加木簡的微言大義,好處極多,古籍注我,我注古籍,怎麽看前途還是可以光明的。


    所以在離開迷霧之前,陳健必須把這邊的自然哲學必須弄出體係、古典政治經濟學弄出體係,到時候往那一扔,這就是道。


    道到底是什麽?分明是宇宙大爆炸瞬間產生的一切世界之規則,若是那一刻有稍微的不同,整個世界的道也會與現在完全不同,這麽玄的東西什麽解釋不了?最妙的是那時候沒有紙,所以就這麽一個字,掄圓了往上靠。


    所以這也真是逼得陳健沒辦法,把一些八竿子打不著、明顯有問題的推論都往一個體係裏安插。


    他不是想拿自己扔掉的大祭司的權杖,他是想把物理化學生物都變成道——力學慣性和分子趨於穩定毛關係沒有,可就偏偏要往一起湊成道;生物進化則是因為守道而為,所以看似草木無知但卻守道,所以曆萬世而存——物競天擇那是救亡圖存時候的呐喊,守道而存那是心向朝陽的憧憬,如今還沒到危亡滅種之時。後者或許更符合此時此刻東方的意識形態,更好湊出來道這個聽著玄妙實為自然規則的東西。


    不管怎麽樣,有這麽一個體係和能夠圓上的解釋,對於真正的族群多少還是有點用的。


    火槍大炮,那是術而非道。


    隻是這個道,對陳健來說有些太難了,難到隻能直接從哲學爭辯開始,討論力與力量的區別……甚至還要涉及到所謂的石子在空中假設時間無限小是否是靜止的這種爭辯、什麽是物的本質、什麽是絕對什麽是極限……


    或是陳健的話太過難以理解,短時間之內眾人是沉默的。


    這種沉默不是抗議,而是在思考,不論是出於什麽目的都在思考。


    心中默算了一下時間,確定在場的大多數人都已經開始進入思考狀態後,陳健回頭在木板上畫出了一個坐標係。


    幾個精通算數的先生眼前一亮,陳健卻在上麵畫了一小塊石子,問道:“諸位,關於力和力量之間是相同的還是有區別的問題咱們先不說,我先請問大家,這石子飛出去後是個什麽形狀呢?”


    說著在後邊的坐標係上畫出了一條直線,還有半條拋物線。


    “是這樣?還是這樣?”


    指著兩根完全不同的線,人們憑著經驗說道:“肯定是後麵那條曲線而不是直線,這是用眼睛可以感覺出來的。”


    “對,用眼睛。可是為什麽它不是直的卻是彎曲的呢?這是個我一直在思索的問題。你們也都知道,我父親是軍官,小時候我就在想炮彈在空中到底是怎麽飛行的呢?那些憑借多年經驗觀測出來的仰角到底隱藏著什麽秘密?我想了整整十年,直到來到都城之前不久終於想到了一種可能。”


    李芸聽到這話,忍不住想笑,他是不怎麽相信陳健這番話的。但是在心底他更關心的是這裏麵到底隱藏著怎麽樣的秘密,所以並不說破。任由陳健在那裏鼓吹——他是看出來了,自己這個小師弟對天才這兩個字怕的要死,從不說自己忽然想到,而都是各種巧合、偶然,到如今都弄出來苦思十年以為格物這樣的說法。


    陳健知道眾人都在盼著自己的解釋,可他卻又一次岔開了話題,說道:“在解決這個問題之前,咱們先看看我畫的這個我稱之為坐標係的東西,不然後麵有些問題難以講清楚。這個東西很簡單,就像是下棋時候報的棋子移動一樣,這也是我陪父親下棋的時候偶然想到的,但這個東西卻可以讓幾何和算數聯係在一起。”


    看了看時間,知道今天是講不完了,於是趁著剩餘的時間講了講坐標係的應用以及將幾何問題化為代數方程的辦法。給出了圓、橢圓、雙曲線、拋物線之類的代數解釋和坐標係解釋。


    這些內容不是一天能夠講清楚的,陳健花了整整四天時間。


    四天,陳健一直在講初級的解析幾何,在座的這些人要聽懂並不難,可能用來解決一些更難的算數幾何問題這就需要更為專業的人完成,但是抓住皮毛尚不在話下。


    每一天來聽講的人都在增多,整個學宮大部分的正常課業都停滯了,這個話題已經傳開。


    終於到了第五天的正午,陳健終於停下筆,等到眾人將最後一個算式抄完,擦掉了木板上的字。


    不少人惋惜地叫了一聲,陳健拍了拍手中的一本小冊子道:“這些我已經寫出來了,不日付梓,諸位想看有的是時間。但我今天不是來探究算數幾何的,講了這麽多其實還是為了之前的那個問題:力、力量、石子在空中的運動軌跡等等。”


    眾人看了看自己記在紙上厚厚的算式和字數,暗暗吃驚,知道要講這個問題恐怕是繞不開數學的。


    數學是工具,連通那些實驗器具一樣,都是工具,但卻是最難掌握也是最容易說服眾人的工具。


    四天的時間,隻是用了之前數百年的數學水平外加這個坐標係和拋物線直觀體係做出了一套工具——僅僅是需要的全部工具的一部分。


    而全部的工具都拿出來,零零散散多的是。


    一根十二步長的直木板、一個小銅球、一套嚴密的水滴計時器、三個長彈簧、四本書、兩本學宮出版的小冊子、三塊大的黑木板、數根石膏筆,三根長尺,一抬秤、一塊鐵、一塊磁石、一個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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