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況且,神啊、上帝啊什麽的,可以決定誰活,也能決定誰死。但我們現在做的,隻是決定誰活而不是可以決定誰死。我們不是個慈善組織,我們是個政治組織,有我們的目的。”


    “過程中總會看到血腥,可這些血腥不是我們造成的。你們若是蹲在家中,自然看不到。反正不去解決,一切順其自然,你們自己心中舒服了,可是世界改變了嗎?做個好人,可能是你們中的很多人加入組織的最初原因,但是如果有這種心態,信天主、信佛、或是很多宗教都可以。但很顯然,我們不是幹這個的,如果你們想不通這個,很多事做起來就很難。說句難聽的話,我們是毀掉此時的好人存在的基礎的。”


    “你們也看到了,也有一些本地的鄉紳有救濟的行為,所以從某種角度來看他們是好人。但為什麽非要有好人呢?如果那些糧食歸勞動的人所有,讓他們有所積累,需要這麽頻繁的好人嗎?如果救濟有力,組織人在農閑時候興修水利,災禍年份的時候可以調劑快速組織救災,是不是就算沒有那麽多好人也能有更多的人活下去?”


    “沒辦法,現在做不到,我們隻好做好人。可我希望的,則是有一天沒有這麽多的好人,這些人也不會死。我們一步步地朝著這個方向努力,所以這是我們的目的,而不是做個好人。記住,做此時的‘好人’,隻是我們為了達成目的不得不經曆的一個階段,而不是我們最終的目的。”


    “如果最終的目的是這個,我勸你們脫黨去信仰宗教,去修身養性。即便同樣在做救災的事,我們的最終目的也不是當個好人完成身心的升華、完成自我的救贖、完成道德的光輝。”


    “大家都想想這個問題,或許很難想通,但我是個礦工出身的人,想這個問題反而簡單一些。就好比,再好的礦主,也不是我想要的。”


    眾人默不作聲,琢磨著這些話,或許暫時想得通了,但心中的很多疑問依舊沒有解開。脫胎於進步同盟的新墨黨,即便經過了一次分裂形式的清黨,仍舊有很多人是一種出於人性觀而加入的。


    這種出於善良或是基於人性的改良而想要讓世界變得更好的人,在麵臨這樣問題的時候很容易承受不住那些殘酷的世界。可因為超於生產力時代的原因,加入組織的人很多都是出於這種想法而加入的,一如大部分生產力落後的國度對於類似組織的理解就是做個好人、聖人、清教徒、禁欲者。


    很快,默不作聲的人展開了一場討論。外麵就是殘酷的世界,明天還要做很多的事,可這種討論卻是必不可少的,也是必要的。


    暫時達成了意見的統一後,新來的負責人苦笑道:“恐怕,過幾天我們還要繼續做壞人,所以這場討論不是浪費時間。人啊,終究有自己的想法,而你們不是為了利益不是為了錢財,總要符合大家的信念這些事才能做成。”


    長歎一聲,道:“宣讀一下委員會的討論決定。這一次送往望北城的人,隻要輕壯和兒童,老弱一個不要。也就是說,就算有帶著年邁父母的,我們也不能要這樣的人,留在原地吧。沒辦法,這次大災實在超乎了咱們之前的預料,加上望北城的開墾才剛剛開始,糧食根本不夠,我們沒辦法救下所有的人。”


    “原因有兩點。如果我們隻是想要做個好人,那麽我們救回去一些輕壯組織開墾,一旦將來再有災禍我們也能救下更多的人。第二如果我們不僅僅是為了做個好人,那麽組織開墾、教會知識、以備將來不需要這麽多的救濟就能靠雙手活下去更多,也最好應該多帶走輕壯。”


    “不論你們內心認同哪一種原因,我希望你們能夠想清楚,堅定你們的想法,堅信我們這樣做是為了將來、是為了更多的人。”


    “如果你們不能認同,或是覺得這樣做實在是殘忍,那麽如果能夠保持疑問但遵從組織決定,就留在這裏。”


    “有什麽問題,有什麽意見,有什麽不理解的反對的地方,等這件事做完之後再說。如果既不認同又不願意遵守組織決定,那麽我們會送你回到望北城,乘船回去,脫離組織。”


    “給大家一晚上的時間考慮,明天一早給出答複,因為這件事馬上就要實施。如果沒有除此之外的疑問,就先散了吧,管理船隻和存糧的人留一下開個小會,其餘人回去好好休息吧,過幾天還有更疲憊的事。”


    眾人或是認同、或是不認同但卻決定遵守組織討論的決定,終究散去。第二天一早也沒有人選擇回望北城,這是一個好現象,一些認同的人也都盡可能在閑暇時間和那些有些意見的人做了一些交流。


    數日之後,聚集在沙縣救濟站的人已經將近四千,還有更多的人朝這邊湧來。縣裏一些地方發生了搶糧風潮和吃大戶的事,縣裏的官員也沒心思管這邊的事。


    船隻已經在下遊可以通航的地方等待著,隻等那些組織過礦工請願的內部成員組織起這些人不出問題地走到可以乘船的地方。


    這對常人來說就是一件很難的事,既便於一些把總之類的武官都未必有這樣的能力,這是一門技術。


    在救濟站,負責宣傳的人與這些災民的交流並不方便。沙縣說的是閩北或是閩東話的雜合體,而第一批到望北城的人大多說的閩南語,雖然不至於十裏不同音,交流起來卻也很不容易。這導致一些效果大打折扣,而且一些過於激進的宣傳鼓動的話也不能講。


    很快,救濟站中就傳開了關於去望北城的消息。


    當人們從饑餓中開始餓不死的時候,原本饑餓時候毫無意義的未來與希望,就變得比饑餓時候更重了,所以這就不是一碗粥可以解決的事情了。


    災民們聽說到了那邊做四年工,每個月的工錢也都不少,四年後就可以分到一塊地,或是繼續選擇做工。


    一些在望北城生活了一年的人也來現身說法,這都是從去年的那批災民中找出的一些老家在閩北一帶山區的人。以同鄉、近鄰等易於讓人相信的身份說了一些動聽的話,而陳健派來的這些人也都是黑發黑眼黃皮膚,彼此間倒是沒有太多那種外夷的抵觸,也更容易被相信。


    當災民們燃起希望的時候,一些挑選的條件也出台了:隻要沒病的輕壯和兒童,不要老人和病殘。如果是一家人並且還有老人,就隻能留在這裏自謀生路了。


    正是升米恩鬥米仇,或許會有一些反對聲,但很快在竹竿、棍棒的鎮壓下將這些反對聲壓製住。


    大災中活下來的大多數輕壯,老弱病殘很難存活,那些反對的聲音終究還是少。


    救濟站中一處簡易的小木屋中,一對母子愁眉以對。兒子二十多歲,母親已經五十,家裏的其餘人都在水災中死了,當兒子的孝順,真發生了母親和媳婦掉進水裏這種情況的時候還是選擇救了母親,因為這個問題此時不可能是個問題,價值觀不允許出現這樣大逆不道的問題。


    隻要輕壯的消息已經傳了幾天了,也正在開始報名登記和簽訂文書,當兒子的卻沒有報名,當母親的也知道是怎麽回事。


    “兒,你也別怨人家,要不是人家救濟,咱們許在半個月前就餓死了。可不能學那些人埋怨啊。”


    “娘,瞧你說的,我還能不知道個好賴?咱們就不去望北城了,我估摸著今年要是天好,地裏還得要人幹活,總不至於餓死。咱這就回去,或是去縣裏找些事做,混口飯吃。”


    當兒子的在寬慰母親,如今到處有災,哪裏有這麽容易找到事做,自己除了種點地別的什麽都不會,現如今一個孩子才賣幾個錢,自己如今就隻剩一個老娘一身破布,就算逃荒要飯也得有人有飯才行。


    就算暫時餓不死,可相對望北城能在幾年後得到一塊土地的誘惑,其實心中也明白這其中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娘倆之前也曾說起過這事,在吃了一碗粥後幻想過一種名為“未來”的奢侈的東西。尤其是聽那些在望北城生活過一年的帶著鄉音的人說起一些事後,更是充滿了期待,而且是一種看得見摸得著的期待。


    他覺得自己活了二十多年,從沒有過距離“希望”這麽近的時候。


    在這種“希望”之下的抉擇,更是難更可貴,他選擇了母親而不是自己的希望,無需多言的可被讚美的抉擇。


    娘倆個做出了決定後,當兒子的帶著母親,從救濟站領了三斤幹的番薯幹,給救濟站的人磕了個頭,用樹枝做了一個要飯棍和拐棍給母親,娘倆便離開了救濟站。


    走了半天的時間,當娘的一直誇當兒子的孝順,別的什麽都沒說,翻來覆去的說,就像是要把一輩子的話都說完一樣。


    當兒的便道:“娘,省些力氣,少說些話,還要走很遠哩。”


    當娘的便閉了嘴,又走了一段路說道:“我去解個手。你在這等我會。”


    正好也走得累了,當兒的便拿出來一塊曬的硬邦邦的、生的粗糙的番薯幹,掐了一半含在嘴裏,小心翼翼地用唾沫潤一潤,咂著裏麵的甜味,心說等咂的沒甜味了再嚼碎了咽下去,能抵一上午呢。


    在那等著,嚼著,左等右等也不見娘回來,忽然哎呦怪叫了一聲,似乎明白了什麽,顧不得灑的滿地的番薯幹,急匆匆地朝著那邊跑去。


    當娘的已經用衣裳做了個上吊繩,在樹上掛了許久了,身子早已經硬了。


    娘倆都不認字,所以當娘的留下的遺書是地上泥巴上用樹枝子畫的一個東西。


    上麵是尖的,下麵是半圓的。


    像是,一碗盛滿的米飯,而且還是幹的的,要是稀粥的話怎麽會冒起尖呢?


    像是,盛滿了稻米的竹筐,而且還裝的很滿,看上麵歪歪斜斜的似乎要灑下來一樣。


    像是,一個元寶,雖然沒見過真的,但是村裏死人的時候見過用紙疊的,大致是個模樣的。


    又或者,像是一艘遠航的、可以前往望北城的船。還或者,像是很多很多的東西。但像的所有的當兒子的能想到的一切,對現在而言都是希望與未來:活下去,如果有可能在活下去之後能吃碗幹米飯,然後能有一大筐的要溢出的米,做夢的時候才有資格夢到一個元寶。


    但這一切,似乎除了靠也像的船,並沒有別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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