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間的輝光顯得蒼白無力,當一抹有氣無力的晨光透過窗沿,艱難爬上一張大床的時候。大床忽掀風波,有人自床上而起,那一頭銀白長發披散而下,折射著晨光若有星螢灑落在他那略顯蒼白的皮膚上。這個昨夜無聲無息滅殺了整個酒吧的男人此刻手捧額頭,渾身大汗。


    床上一個陪夜的女人估計給嚇得不輕,縮在床邊半晌才大著膽子問:“你怎麽了?”


    男人過得片刻才恢複平穩的呼吸,他一言不發,以指為刀在自己腦袋上一刮。那堪比絲綢的銀白長發就這麽飄落滿床,他看著那床上長發,眼帶憎恨。然後默然起身,將衣物一一穿起,最後把鬥蓬包裹住頭臉,便走向門邊。床頭那女人終於醒悟過來,大吼道:“你沒付錢!”


    男人徑直出門,女人追到門邊尖叫道:“巴德,留住他!他沒付錢!”


    走廊盡頭有人撞門而出,卻是個魁梧的巴爾族男性。他額頭上遍布短刺,形相凶惡,獰笑著扳著手指道:“還沒有人敢在老子地盤上耍賴。小子,睡了女人後不付帳,這可不行。”


    那人從鬥蓬裏輕哼了聲,輕蔑之意不言而喻。叫巴德的壯漢低罵了聲,伸手就提起男人的胸口,他聲色俱厲地吼道:“不還錢可以,把屍體留下!”


    這時,鬥蓬裏開始逸散出漆黑的氣息。走廊裏本來就顯得蒼白的陽光,在這股黑色氣息之前顯得更加無力,整條走廊的光線迅速暗淡下來,很快走廊裏已經昏暗一片。明明是白天,卻給人午夜之感。特別是人在其中的巴爾人,更是睜眼如瞎。那靠在門邊的女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那團黑霧似的物質。


    片刻之後,有人從其中走了出來,卻是那個不付帳的男人。他走下了樓梯,接著樓下響起推門的聲音,聽上去男人已經離開了。女人這才尖叫道:“巴德,你究竟在搞什麽鬼!”


    走廊的光線漸漸恢複,那黑霧逐漸散去。晨光逆照之下,女人看到巴德的身影,讓她疑惑的是,巴德看上去似乎瘦了一圈。她大著膽子走過去,驀然發出一聲尖叫。原來那巴德已經變成一具幹屍,屍體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自己就這麽死了。


    城門上,昨晚守城的士兵看著那男人漸行愈遠,直到身影消失在茫茫荒野之上,他們才鬆了口氣。這些人都知道昨晚那間酒吧發生的事,那個新兵看著遠去的背影縮了縮脖子道:“狂影軍的家夥果然都不好惹。”


    這一次同伴難得沒有反駁。


    同樣是這個早晨,遺境古堡的武庫裏,愛麗絲把匕首放回原處,看著這把匕首她輕聲道:“……每隔十年,我都會去卡農黑門看一眼,當是盡盡我那守門人的義務。不料這次我從黑門回來,卻出事了。管家告訴我納伯發現了那個地方……”


    “那個地方?”


    “嗯,他誕生的地方,也既是我的實驗室。”愛麗絲無奈一笑:“當年包括納伯在內,我總共培植了十九個胚胎。前麵十三個都以失敗告終,直到納伯這一個才算成功活了下來,他的編號是十四。在他之後還有五個胚胎,當納伯順利成長到胎兒,最終到嬰兒能夠離開培養槽時,我停止了另外五個胎兒的培養。”


    “不過前麵失敗的個例這麽多,我不得不小心一些。縱使停止了那編號為十五到十九號的胎兒成長,卻依舊啟動著維生裝置確保他們可以存活,並以極慢的速度成長。當時納伯發現了我的實驗室,無意中看到了當年我的實驗日記。那個孩子非但把實驗室砸得一片狼籍,還將那五個培養槽裏僅有一歲左右的兄弟全殺死了。”


    “你不知道,我在實驗室裏看到他的時候,幾乎認不出他來。那時我就知道,我的納伯死了,一頭野獸卻活了過來。出於憤怒,巴爾人與生俱來的戾氣出現在那個孩子的臉上,在他的眼中,可以看到對我的憎恨。”


    艾倫看了這個女人一眼,道:“恕我直言,他會恨也是理所當然的。換成任何一個孩子,在看到那樣的真相之後大概都會受不了吧?”


    “或許吧,如果是現在的我,大概會心平氣和地對他解釋一番。”愛麗絲苦澀一笑:“可那時我也火冒三丈,誠然我留下那五個胎兒打一開始就是防止意外的做法。可在納伯出生的幾年間,我何嚐不是把所有的愛都給了他。不管如何,他都不能殺死那幾個胎兒,這點對於當時的我來說,是無法逾越的底線。”


    艾倫心中一歎,他倒是理解愛麗絲的想法。這個女人出於思念自己的創造者,從而創造了納伯和那些胎兒。在她心裏,至少在當時她的心裏。納伯以及那幾個胎兒就等於是創造者的影子,納伯殺掉那幾個胎兒,無疑扼殺了愛麗絲的思念。


    “然後呢?”艾倫問。


    愛麗絲歎了聲,說:“當時我差點就要殺掉那個孩子,可我終究沒下得去手。那時我才知道,原來我是真的愛他。不是把他當成創造者寄托思念的那種愛,而是一個母親對自己孩子的愛。所以納伯活了下來,他得到的懲罰僅是拘禁在自己的臥室。可野獸已經蘇醒,就再也回不去心裏的那個囚牢。那件事最終成為我和納伯反目的導.火索,亦讓那個孩子幹出了讓我憎恨他至今的事情!”


    荒野上一道身影長掠疾馳,驀然一聲暴喝。聲浪極具穿透力,瞬息間不知道遠去多少公裏。那道身影拖著漆黑尾焰,狠狠撞進一個山包。山包呯然爆碎,他從山包後鑽進,又撞過一片小樹林,便是一陣林木傾倒。最後直接撞進一座矮山山腳,當下幾道粗大的裂痕不斷往上爬去,最後矮山嘩啦一聲倒塌了下來。


    漫天塵囂裏,他走了出來。幾步之後跪倒在地,他揭開鬥蓬的帽子,露出一顆光溜溜的腦袋,臉上滿是苦澀的笑容。他輕輕地抬手捶地,輕聲道:“停下來啊……”


    “停下來。”


    “停下來!”


    驟然一拳砸在地麵,偌大一片蛛網般的裂痕便擴散了開去。然後以他為圓心,周圍百米內的地麵被無聲粉碎,大地生生給刨出了個圓形的淺坑。他在坑裏大聲喘氣,最後坐倒在地,抬起頭不知有意還是無心,朝著南麵看去。


    有些事一旦開始了就停不下來,就像他當初所做的那般。有些回憶一旦開了頭,同樣也停不下來。哪怕他已經遠離了那個地方,哪怕已經過去經年,可那些人那些事,卻依舊清晰得仿佛便在昨日。


    在此時、此地,他又想起了那個男孩。


    當那個男孩發現了真相,知道自己並非母親所生,而是出於那個女人對創造者的思念,利用基因技術由無生有把他製造了出來。是的,製造,多麽殘酷的一個詞。誕生意味著愛和唯一,至於製造,它隻會讓人聯想到冰冷的機器以及……量產。


    特別是看到那五個還存活的胎兒之後,他更加痛恨製造這個詞。原來他的幸運和幸福隻是假象,原來他並非母親的唯一。他除了是那個女人寄托思念的人偶外,還可以隨時被其它“兄弟”所替代。出於憤怒,以及恐懼,他砸了眼前所有能夠砸碎的東西,殺死了那幾個根本無思無覺的胎兒。可縱然如此,也依舊無法讓心裏的恨意平息。而憎恨這種東西,一旦滋生,便難以磨滅。它可能會隱藏起來,卻會漸漸壯大。乃至吞食心靈,扭曲認知。


    在發泄一通之後,男孩就呆在那個實驗室裏。他在等那個女人回來,他知道,那個女人肯定會很憤怒,甚至殺了他。果然,當她出現在實驗室裏時,男孩能夠清楚地感覺到她的殺氣。可最終,那個女人還是沒有殺她,甚至連打他也沒有,隻是讓管家把他拘禁在臥室裏,不準他出來。


    男孩在黑暗的臥室裏默默忍受著內心的痛苦,以及蠶食著心靈的那種恨意。過往看上去美好的一切原來都是虛偽的假象,什麽溺愛、什麽疼惜全部都是騙人的。男孩決定做點什麽,他想要報複那個女人。他要告訴那個欺騙了自己這麽多年的女人,他不是玩偶,更不是替代品!


    於是在獨處了一周之後,他通過管家重新見到了女人。男孩用眼淚祈求她的原諒,在那個時候,他的演技高明如同演員。女人也答應原諒他,可兩人都清楚,他們之間的裂痕超始於三年前的那一天,而今日,這條裂痕已經擴大到難以彌補的程度。隻是女人似乎真的想彌補,可男孩,則是為了掩飾,所以才有了今天的這一幕。


    這一天後,整整又過去了十年,男孩才等來的報複的機會。


    哦,那時他已經不是男孩,而是一個十八歲的青年了。在這過去的十年裏,他表現得十分隱忍,除了努力遵循著那個女人的每個要求外,且親曆了一場場保衛城堡的戰鬥,以此贏得了女人的信任。


    而在這些年中,通過旁敲側擊,他知道了女人的一些秘密。


    一些致命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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