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曉雲笑一笑道:“我還得和大哥匯報一下。”親昵地稱呼趙亭時,不著痕跡地瞟過陸延陵,掐了把掌心,雖不滿趙亭放過陸延陵,但趕走他,內心多少慰藉了點。兩人匆匆來、匆匆去,圍著的仆從們也都各自散去做事,鬧哄哄的湖邊一下靜寂,隻剩暗衛和平藥師。暗衛得走了,實在按捺不住好奇心:“您方才說陸延陵他腦子壞了,什麽意思?”“不記得過往一切、時常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對外界充滿不安,極具攻擊性的意思過來搭把手!”平藥師說。暗衛幫忙扛起人,朝小門走,被平藥師攔下:“送我小屋去。”“你做甚?”暗衛惶恐。平藥師歎氣:“他這樣往門口一扔,不出半日必升天。”“哦。”暗衛當他善心發作,至於是否得罪世子,便是平藥師的事了。他不管,他隻看戲,尚唯恐天下不亂:“世子為什麽費這麽大工夫,既救了人,又讓我試探、又讓你做局?”世子以往待仇敵,好殺便幹脆抹脖子,難殺就設局,千方百計,抄家滅族,從不手軟,何以今日如此優柔寡斷?平藥師答非所問:“你知他能活多久?”暗衛琢磨道:“兩三年可活?”“若不治,三個月不到。若治了,最多續三年。”“完全沒得救?”“有辦法。”平藥師指著瘋子說:“以通天續骨膏膏外敷在筋脈斷裂處,再每日為他梳理經脈,將其重新續接起來,同時分心護住心脈,輔以各類靈丹妙藥。便要求需腧穴之人,更需此人擅長拂穴手、彈指神通等針對穴位的功夫,還要求內心深厚,方可以損耗內力的方式日日為其梳理經脈。”“本來通天續骨膏產自西域前王庭,因王庭覆滅,藥方失傳,現存三支。一支在皇宮,一支在神劍山莊,還有一支曾經在寧康郡主的嫁妝裏。所以說他必死無疑,即使其他條件備齊,又有誰願意為一個聲名狼藉的乞丐、瘋子消耗內力?一個不慎便反噬,誰敢!”“哦。”暗衛隨口接茬:“這不是和世子當年恢複經脈的方式一模一樣?寧康郡主那支通天續骨膏就用在世子身上,更廣羅天下高手為世子傳輸內力、教導世子武功,世子天賦異凜,融會貫通,如今便有媲美大宗師的高深內力,原來有損的心肺也在內力滋養下逐漸好全。哈哈哈……說來不是沒救嘛!咱們世子不就符合條件”突然愣住,瞪大眼睛,暗衛恍然大悟地扭頭:“不是吧?”平藥師頷首:“世子懷疑陸延陵目的不純,他出現的時機太巧合。”暗衛到了平藥師的小屋,將人放下來,仍是抓耳撓腮,百思不得其解:“怎麽想的?怎麽敢的啊?”指著陸延陵,語氣不可思議:“是他害得世子前半生孤苦,險些就叫世子早夭,怎麽敢再來算計世子……不是,不對,這麽想,不覺得陸延陵臉大還腦殼有疾嗎?尋常情況下,尋常人不該覺得他臉皮厚還腦殼有疾嗎?”他似乎語亂了。“不是”“尋常情況下,應該早便將他殺了,怎還會做作地試探一番?難不成,若過了關,還真要救?”平藥師瞟他,意味深長:“過不了關,便不能救了?”“啊?”暗衛齜牙咧嘴,腦子亂成一團線,兀自思索半晌,小心翼翼地詢問:“這二人,除了反目成仇的師兄弟關係,可還有別的?”平藥師正在給人配藥,一邊配、一邊陷入回憶,娓娓道來:“這事兒得從我被陸延陵請上衡山,為治療彼時心脈受損的世子說起……”***與此同時,表麵無人但暗地裏把守嚴密的院子主廳,莊曉雲上前同說:“大哥,我查了賽仙兒這些年的行蹤。”“前兩年在淮河,次年消失。去年年底到本地瀟湘館,一躍為頭牌,豔名遠傳。數月以來,房中死過七.八人,朝官、豪紳和江湖俠士都有,皆是仁義道德之輩,礙於名聲,沒敢聲張,消息竟也沒傳出來。幕後當有人在幫她!”“賽仙兒當年便和陸延陵不清不楚,如今二人同處一地,恰好劫掠黎兒、恰好撞見破廟裏的陸延陵,如此順理成章,豈會無詐?”莊曉雲盯著趙亭的眼睛,心思略為緊張:“陸賊此人狡詐陰險,昔年能夠一邊與您情同手足,一邊毫無愧疚之心地毒害、構陷於您。為了他的名聲、他的大業,不惜將您送入魔教,居心叵測、狼子野心……您不會念舊情的,對嗎?”趙亭點點頭,問:“還有嗎?”除開特殊場合,其餘時候,他總是溫和的,如他從前在衡山養出來的性子,知書達理、溫和從容,兼之色如春花的相貌、霞姿月韻的氣度,總是輕易令人心生好感,從而降低戒備心。“還、還有……”莊曉雲結結巴巴:“黎兒對陸延陵有不同尋常的親近,今早竟獨自一人悄悄跑他房裏。我擔心在破廟時,黎兒受陸賊誘騙對了,此次受襲,神劍山莊也摻和其中,賽仙兒拿黎兒威脅、金靈鳳借黎兒警告,如此想來,黎兒處境危險,不若送回京城?我正好有支商船要回去……”趙亭笑了,“你逾矩了。”“我是出於擔心!”莊曉雲脫口而出:“你知道的,我一向視黎兒如己出”“黎兒自有他血脈相連的親人。”趙亭到這時還是溫和的。許是忒溫柔,莊曉雲昏了頭,就要抓趙亭的手:“你不知道我這些年無怨無悔跟在你身邊的意思嗎”撲了空,趙亭身影虛晃,已在一丈之外。“你說要重振莊家,為我賣命,我予你錢財、放你權利,也算銀貨兩訖。”趙亭歎氣,略為苦惱:“是我這些年脾氣太好,才縱得你忘記分寸。”如墜冰窟,莊曉雲打了哆嗦。跟隨多年,哪能不清楚趙亭生氣了?眼前的趙亭已非三年前孤苦伶仃、弱不禁風的葉亭,他入過魔教、進過刑部和大理寺,是威武候世子、寧康郡主之子,兼渾厚內力,差一步躋身宗師之列,似個鍾鳴鼎食浸淫出來的天潢貴胄,早已不容置喙其威嚴。莊曉雲深吸氣,“曉雲不敢。曉雲一心為世子,忠心可鑒。萬望世子當心陸賊!”趙亭不動聲色地打量他,直到莊曉雲腿肚打顫,才恢複原有的溫和:“沒人比我更清楚陸延陵,我知道如何做,但曉雲你卻糊塗得不知道該怎麽做了。”莊曉雲深深作揖:“卑下知錯。”“退下。”趙亭收了笑,令人退下,起身到旁邊的小廳。廳內的趙慕黎跪坐在窗口邊的美人榻,抱著掉色的布老虎,麵向陸延陵所在的小屋的方向,一副望眼欲穿的倔驢做派,不顧侍女苦口婆心地勸食。趙亭接過小碗,坐到榻邊:“今日功課都做完了?”趙慕黎垂頭不語,侍女輕聲回答:“還差三張大字。”趙亭:“吃完它,去睡覺。醒來帶你去見他。”趙慕黎皺縮小臉,一聽此言,黝黑的雙眸亮起,左右為難、權衡利弊後,果斷吃完飯,拉過小老虎被子就要躺下,被趙亭拎著衣領提過來。“你阿父待你如何?”趙慕黎眼神黯淡:“睡。眼睛,沒打開。”語不成句,概因趙慕黎生來有異,不大能共情外界,但智商似乎遠超常人。趙慕黎忽然問:“爹爹。不陪。阿父?”趙亭整理他的衣襟:“見了心煩。”發現他今日沒戴心愛的小帽,便令侍女把平日裝小帽的箱子搬來,愣是一眼就發現幾十頂小帽裏沒有兒子最鍾愛的虎皮帽。“你心愛的老虎小帽哪去了?”趙慕黎低頭玩衣角。侍女:“塞東院小屋那位的枕頭底下了。”趙亭頓時氣悶:“你倒是愛他!從前見也沒見過,養也沒養過,當真血緣作祟、父子情深!”忽而冷哼,說不清不滿哪一個,隻壓低了聲陰陽怪氣地嘲諷,“可他冷血無情,誰都不愛。”這麽一想,又覺欣慰,再轉而一想,深覺可悲。“睡吧。”作這麽一會兒,趙慕黎也困了,很快熟睡。趙亭盯著趙慕黎的小臉瞧,雖這些年瞧了無數遍,還是要一遍遍確認上麵是否有陸延陵的輪廓。嘴唇薄,像薄情的陸延陵。耳垂卻有些厚,也像陸延陵。鼻子秀氣,眼睛瞧得出是丹鳳眼,不是那陸延陵的桃花眼,怕不是來自他的生母。陸延陵倒將那女子藏得好、護得好,真夠愛重!趙亭沒照鏡子,自發現不了他愈發陰沉的臉色,倒是榻邊的侍女們心驚膽戰,心頭也摸不清世子待世孫究竟什麽感情。必然愛重,費心費力地養、爭取到世孫之位,至今不肯娶妻,不是父愛是什麽?可有時瞧著世孫的臉,又仿佛要殺了他一般。愛恨交加,難以捉摸。作者有話說:昨天寫的4.4千字刪掉了惹,寫得攻一下子就舔上了淦。(趙不知道孩是孩他媽生的,苦大仇深養孩子。)第3章 “四年前,紹興首富莊弘昌受魔門要挾,交出黃金寶藏,否則有滅門之禍。莊弘昌自言黃金寶藏乃以訛傳訛,懼於行事殘忍的魔門而廣邀英雄相助,以半副身家相贈。彼時西域、中原高手統統趕到紹興,誰也沒料到那是一場陰謀。”“江湖各方勢力趕往紹興的途中遭遇埋伏,死傷大半,以世子和陸延陵代表的衡山派也在其中,因武藝高超免於禍事,不過招惹了毒娘子。”“毒娘子是我師妹,她一手毒術出神入化,以毒攻毒的本事比我還厲害。但她隱居多年,名聲不顯,鮮有人知,卻極厭惡他人冒犯,恰巧世子一行人冒犯了她……似乎是那魔門教主從她手裏搶走煉出來沒多久的毒丹,又叫陸延陵吃了。陸延陵慣於做君子,實則行事陰狠,暗地裏培養一股不屬於魔門的勢力,令他們追殺毒娘子,想拿到解藥,反被毒娘子壓製。”“那段時間,陸延陵和世子都被毒娘子關押我也不知道發生何事,隻知後來毒娘子留下世子,而將陸延陵放走……後來我和毒娘子見過一麵,從她言語中大概得知應是陸延陵哄騙了世子,叫他心甘情願留下來做毒娘子的藥人,而要求放走陸延陵。陸延陵那廝原本承諾會回來救人。”暗衛:“所以姓陸的,有回去嗎?”“你說呢?”平藥師沒好氣地說:“陸延陵那廝本來就想害死世子,趁此良機一石二鳥罷了。所幸世子因禍得福,做了毒娘子半年的藥人,凝實他的經脈、擴充他的氣海,還叫他百毒不侵,所以後來讓我醫治時,才能在拔除毒素後,還能重新練武,修習內力的速度也比常人快十倍。”暗衛嘶聲連連:“那之後呢?世子沒戳穿陸延陵的真麵目?”平藥師沉默良久,頗為鬱悶:“世子留在毒娘子的這半年裏,江湖動蕩,莊弘昌遭滅門,此後又有多個大小門派被滅門,魔門與西域勾結,勢力壯大,朝廷昏庸,天子病重,皇子們忙著爭權,等他們回過神來,江湖已經淪陷大半。陸延陵那時已成正道魁首,對抗魔門,信眾頗廣,假裝救出世子後,又將我請上衡山……”忽而提高嗓門,“陸延陵那廝太會裝了!”“他同西域第一高手的弟子比武,不要求旁的,隻要藏書。原因是世子愛書如命。”“莊弘昌雖死,但莊家留有一半財產,因陸延陵與魔門教主交手,揭穿與他們同行的‘溫子良’便是魔門教主,因此得到那一半財產。他拿到財產第一事,便是充作討伐魔門的資財,同時提出一個要求,即不惜代價,從毒娘子手裏救出世子。”“他擊敗當時的武林盟主,奪得盟主之位第一事便是令人尋我上衡山救治世子。”“他本人倒是克勤克儉,但是到哪都不忘為世子準備禮物,還為他在衡山修建一座別院……你說說,這誰能扛得住?”“世子當真以為陸延陵對他情深意重呢!”“結果魔門偷襲,以大半個江湖俠士性命要挾,要把世子交出去,陸延陵二話不說就將世子送到魔門教主手裏了!”“等等。”暗衛舉手:“魔門教主為什麽要世子?”平藥師:“因為那教主看上世子了。”暗衛震驚:“竟有龍陽之好?!”愣了幾許,“啊!那陸延陵難道也是?他討好世子的行為,可不就跟討好情人一樣?如此侮辱世子……竟沒被千刀萬剮?”平藥師:“樂著呢。”暗衛:“?”平藥師皺眉:“你沒聽出來陸延陵和世子關係不一般?”暗衛:“我意思是陸延陵將世子送進魔門,世子不恨?”平藥師停下配藥的手,思索片刻:“恨的吧。”許是救出魔門後,發現陸延陵身邊多了個出生沒多久的孩子。在他入魔門受難之際,心上人同別的女子恩愛並留下血脈,還將女子護得死死的,不叫她沾染江湖一點風雨。許是在這之後發現陸延陵一直給他下毒,造成他經脈萎縮,猶如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