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天氣慢慢熱了,我幫您把櫥子裏的衣裳都換成薄的了。”“好。”赫連洲忽然抬起頭,穿過槐樹的綠葉縫隙,看向高懸於空的烈日。他想起太子說的話,七月流火。他又看了一眼林羨玉,林羨玉正在和阿南一起逗小兔。不知說了什麽,兩個人齊齊笑起來,臉上掛著神采奕奕的笑容,好像這世上沒有任何事能讓他們心煩。赫連洲想:實在不行,七月中旬他回一趟西帳營,以免讓林羨玉發現異樣。正想著,林羨玉突然驚呼一聲,他指著槐樹說:“赫連洲,槐樹開花了。”他踩著石凳站起來,指了指枝頭冒出的一朵小小的黃花說:“七月槐樹開,槐花還能釀成槐花蜜,赫連洲你吃沒吃過槐花蜜?”赫連洲這輩子吃過的東西種類,大概比不上林羨玉一年吃的多。他說:“沒有。”“待槐花全開了,我們就來采槐花,槐花還能做成槐花餅,或者糖漬槐花,把槐花焯水曬幹,放在砂糖裏炒啊炒,最後再淋上一層甜甜的蜂蜜,放在陶罐裏,來年還能吃呢!”赫連洲說:“饞嘴,就知道吃。”林羨玉已經不和赫連洲爭執口腹之欲是否為人之本性這件事。他盯著那株槐花,思量許久,不知想到了什麽,他驀然踮起腳,準備將那槐花連枝折了下來。他個子不夠高,兩邊沒有支撐,石凳又滑,好不容易碰到槐花枝,兩隻手用力,將其折斷,腳下卻沒了力氣,身子一歪,就要摔倒,幸好赫連洲起身將他抱在懷裏。阿南嚇得連忙跑上來,但這次赫連洲動作更快。林羨玉驚魂未定,看到赫連洲的臉,便長舒了一口氣,拍拍胸脯說:“幸好幸好。”赫連洲一手托著林羨玉的後背,一手摟著他的腿彎,隔著祁國細紗般的布料,感受到林羨玉皮膚的溫熱和柔軟。他微微怔神,又迅速回過神,剛想責備,卻見林羨玉又露出笑容,說:“北境的春天來得真遲,這時候祁國已經是夏天了,不過沒關係,春天也很好,我開始習慣這裏了。”他將右手中的槐花枝遞給赫連洲,笑意吟吟地說:“玉兒無所有,聊贈一枝春。”第19章 槐樹枝上的小花苞很快就蔫巴了, 成了一截枯枝,赫連洲將它放在桌案上。他的桌案上擺滿了林羨玉送他的東西,亂七八糟, 什麽都有, 譬如一塊很像鳥的石頭、用明月和羌笛掉的兔毛搓成的毛球、還有林羨玉親自雕刻的方形木陀螺……赫連洲有時候很想將這些無聊又占地方的東西扔掉,幾番猶豫, 還是收進錦盒裏,以後再扔。六月飛逝而過。和風拂過草原, 帶來一陣清香。渡馬洲的災民們已經在渡馬洲以西的青鶻山草場安頓了下來, 赫連洲抽了個空前去視察, 離了老遠都能看見嫋嫋炊煙。桑榮笑著說:“沒想到這次的渡馬洲貪墨案處理得這麽快, 不到兩個月,流放的流放, 革職的革職,錢一半歸國庫一半給了災民……再等幾場甘霖,讓受災的土地恢複耕作, 老百姓的日子就能好過了。”納雷卻歎氣:“隻是這次王爺公然得罪了太子,也不知道太子會不會懷恨在心, 再使出其他的計策對付王爺。”“自然是懷恨在心的,太子最近一直在調整樞密院的人員,排除異己, 把好幾位在百姓之中很有聲望的官員調離了侍衛司和都察院,如此下去, 以後三法司裏就全是太子的人了。”赫連洲騎著馬行在前頭,看著草場上一排排的白色營帳, 始終沒有說話。納雷問:“王爺,您接下來有什麽打算?”“一切照舊, 不必遮掩。”赫連洲一向安之若素,納雷和桑榮也不再憂慮,同聲道:“是,卑職謹記。”他們離開青鶻山,返回都城。林羨玉發現,赫連洲近日時常晚歸,即使早歸,也一頭紮進堂屋,說要處理軍務。林羨玉去找他玩,他也不怎麽理睬。好像有意避開林羨玉。這讓林羨玉覺得有些奇怪,不過他現在沒工夫思考這個問題,他快要自身難保了。隨著天氣轉暖,他愈發覺得口幹舌燥,身體不適。就在昨日,他竟然流鼻血了!當時他正在院子裏看書,原本隻是覺得嗓子幹,剛坐起來就聽見阿南一聲驚呼。“殿下!”林羨玉疑惑,順著阿南的目光,抹了一把自己鼻間,一低頭,隻見指尖滿是血。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我要死了!”阿南嚇得魂丟了大半,連忙喊來蕭總管,蕭總管也急忙差人去叫郎中。很快,郎中趕了過來,給林羨玉仔細查看了一番,最後斷定:“王妃陰虛內熱、虛火上浮,應是從南方祁國而來,還不能完全適應北境的飲食水土,羊鹿肉吃得太多,導致體內熱重,陰陽失調。”蕭總管鬆了口氣,連忙問:“那該如何調理?”“可用茯苓、薏米、甘草等益氣健脾之物煮水,服用一段時間,其次飲食上盡量清淡些。”蕭總管隨郎中去開方子。小命無虞的林羨玉虛弱地躺在床上,語氣裏滿是委屈:“我就說我吃不慣這裏的東西,哪有人家一天三頓肉的,都把我吃病了。”阿南滿眼都是擔憂,把林羨玉鼻梁上的帕子拿下來,重新用水浸濕,重新敷上去,“殿下要好好休息,我去切兩個梨子來。”林羨玉一個人躺在床上,哼哼唧唧了半天。待喝了蕭總管給他煮的茯苓薏米茶,又吃了一顆半的梨子之後,狀態才有所好轉。他躺回到床上,還不忘叮囑:“阿南也喝一點。”阿南咕咕喝了一大碗。赫連洲回來時,林羨玉已經恢複了精神。可等赫連洲踏進後院,他立即扮出可憐的模樣,裹在被子裏,在床角縮成一團。赫連洲咳了一聲,他也不理。赫連洲探身進床帷,隔著拍了拍他,林羨玉扭動了兩下,繼續縮成一團。不用猜便知他是裝的。赫連洲起身對蕭總管說:“什麽內熱?我看用不著喝茯苓茶,餓兩天就好了。”話音未落,林羨玉立即掀開被子爬到床邊,氣咻咻地說:“不想看到你!你一點都不關心我。”赫連洲見他臉色紅潤,才放下心來。雖然他嘴上這樣說,但一出門就讓人去市集上買新鮮水果,可不管是黃梨還是甜瓜,亦或是青瓜,對於林羨玉來說都差不多,還是滿足不了他的口腹之欲,但問題是北境的市集上品類寥寥,也確實沒有林羨玉喜歡吃的。林羨玉原本已經不抱希望了,直到今天下午,他去前院找赫連洲玩時,無意間聽見納雷和桑榮在簷下聊天。桑榮說:“西帳營裏傳來消息,又在蒼門關附近抓了兩個牙販子。”納雷語氣無奈:“這玩意真是屢禁不止。”牙販子?林羨玉停下來,躲在回廊邊,豎著耳朵繼續聽。桑榮說:“又是私運祁國的茶葉和香料,我就想不明白了,祁國的茶葉究竟有什麽好喝的?又苦又澀,遠不如咱們的羊乳茶,怎麽總有錢沒處花的人,非要冒險去買?”納雷笑道:“你也說了,錢沒處花。”“都城南邊的馬鞍坊你去過嗎?”“去過,怎麽了?”“馬鞍坊後麵有一處私場,白天如常,天色一暗就有牙販子聚集在那裏,販賣祁國的茶葉和蔬菜種子,不過他們十分謹慎,隨時逃跑,官府竟一次也沒抓住現行。”林羨玉聽得眼睛一亮。茶葉、香料、蔬菜種子……每個字都敲在林羨玉的心上,讓他的嘴角忍不住上揚,快咧到耳根了。他是不是可以偷偷去買?祁國和北境相隔萬裏,新鮮的蔬菜水果自然是運不過來,但種子可以。他可以買來和阿南一起種在院子裏,北境的風沙雖大,但他願意花費心思悉心培育,多澆水,多堆肥。說不定幾個月後,他就可以在懷陵王府裏吃到小青菜了!更不用說,茶葉和香料,林羨玉都快忘記它們是什麽味道了。正美滋滋地幻想著,忽然聽見赫連洲的聲音:“傻笑什麽?”林羨玉猛地回過神,看到赫連洲在他麵前負手而立,他想都沒想,就撲上去抱住赫連洲的胳膊,撒嬌道:“我有一件事情想跟你說。”“先鬆手。”林羨玉連連搖頭,“不要,你先聽我說。”不遠處的納雷和桑榮瞧見這副畫麵,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兩人互相交換了眼色,然後一齊悄聲悄步地離開了堂屋院子。“說什麽?”林羨玉眼巴巴地望著赫連洲,說:“我想出去玩。”“不行。”“為什麽?”林羨玉急了,抱著赫連洲的胳膊來回晃:“都已經成婚兩個多月了,現在王府外麵也沒有太子的眼線盯著了,我為什麽還不能出門?我已經被關兩個多月了!”兩個多月,這實在太可怕了!“你要去哪裏?”林羨玉表現得很乖:“不去哪裏,就在王府外麵看一看走一走,散散心嘛。”“我不能陪你。”雖然太子最近沒什麽動靜,但赫連洲和林羨玉還是不能同時出門,至少不能當著眾人的麵並肩而行,萬一以後人雲亦雲成了“懷陵王和王妃情深甚篤”,那林羨玉必然會成為太子攻擊赫連洲的工具,林羨玉的安全也會受影響。林羨玉明白這一層的意思,他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知道,我會小心的。”“你真這麽想出去?”林羨玉又扮出那副赫連洲司空見慣的可憐模樣,撇了撇嘴,說:“真的。”“我讓烏力罕跟著你。”林羨玉大驚失色,立即反對:“不要!他會壞掉我所有的好興致!”“那就讓蕭總管跟著你。”“好!”林羨玉興奮得不行,搖頭晃腦,就差在赫連洲麵前跳一支胡旋舞了,他又一次抱住赫連洲的胳膊,說:“赫連洲你最好了!”他剛靠近,香味撲鼻,赫連洲臉色忽地一變,眉頭蹙起,猛地推開了他,轉身就要回屋。林羨玉嚇了一跳,連忙追上去,扒在門邊問:“赫連洲你怎麽了?不舒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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