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滿臉寫著恃寵而驕。赫連洲定定地望著他,都有些呆了,直到林羨玉著了急,晃著胳膊問:“聽到沒有?”赫連洲幾乎要脫口而出,可理智在最後關頭還是止住了他,他無法將那幾個字說出口。他十二歲便進了軍營,十五歲第一次殺人,後來無論大小戰役,他都在前頭衝鋒陷陣,他以為這個世上早就沒有讓他畏怯的事。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清楚地領會了,什麽是軟肋。他隻是看著林羨玉,看他嬌俏的眉眼,看他生動的表情,就不受控製地生出膽怯。林羨玉脖子上的那道細小傷口已經印在他的腦海裏,揮散不去,他難以想象,若有一天,林羨玉因他受到更大的傷害。他該怎麽活?冷宮出生,受盡折磨,母妃在他六歲時病逝,父皇從未記住他的名字……這些都不足以壓垮赫連洲,但林羨玉的眼淚可以。他給不了承諾,林羨玉先是惱怒,很快又讀懂了赫連洲眉宇間的愁苦和憂慮。他湊上去,在赫連洲的眉心印了一個吻。又低頭望向赫連洲的薄唇,他探出舌尖,在赫連洲的唇瓣中央舔了一下。赫連洲心神巨震,剛想推開林羨玉,林羨玉卻食髓知味,又舔了兩下。赫連洲想:他真的快瘋了。他張開僵硬的手,撫住林羨玉的後頸,將他壓向自己,將這個吻落到實處。他以為自己很溫柔,可林羨玉很快就抵住他的胸口,不知含了誰的涎液,聲音含混不清,嗚咽著說:“不許咬,舌頭好痛。”赫連洲立即放開了他。兩個人都急促地喘息著。林羨玉的眼神還有些懵懂,唇瓣被赫連洲含得殷紅似血,染了他不該沾染的情欲。赫連洲猛然回過神,才意識到自己又失控了,他把林羨玉放回到床上,倏然起身,冷聲說:“我要去巡視營壘,你先睡。”“你陪我睡。”赫連洲沒有回答,就要走時,林羨玉又喊住他:“我要沐浴,你幫我洗。”赫連洲現在也無法分辨林羨玉到底是懂還是不懂了,他說著最撩撥人的話,眼神卻又單純清明,赫連洲感覺自己再待下去,遲早會控製不住地,對林羨玉做出不該做的事。“自己洗。”赫連洲徑直走出營帳,對侍從說:“給王妃準備浴桶,一半熱一半溫。”林羨玉在床邊等了好久,隻等來一隻大浴桶,他都洗完上床了,赫連洲還是沒回來。林羨玉隻能一個人睡覺,他縮在被窩裏,悶悶不樂地滾了兩圈,然後趴在床邊,嘀咕道:“躲躲躲,我看你能躲到什麽時候!”不過第二天,他就無暇顧及赫連洲了。蘭殊寫好了信,交給赫連洲查驗之後,由驛使快馬加鞭送到耶律騏的營帳中。蘭殊交了信便轉身回到自己的帳中,林羨玉在外麵磨蹭了很久,才聽到裏麵傳來一聲:“殿下,怎麽不進來?”林羨玉立即掀開簾子,走了進去。蘭殊的臉色看起來有些蒼白,林羨玉很是心疼,“你昨晚沒有睡好,是不是?”蘭殊朝他笑笑,“沒事的,殿下。”“你在信中寫了什麽?”“半首詩。”“詩?”“他曾送我的詩。”蘭殊眼神渺茫,似回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某個雪夜,他路過耶律騏的郡王府,門前破敗,寒風吹落簷下的燈籠,他伸手去撿,木門咿呀打開,耶律騏坐著輪椅,被仆人推到門口。目光相接的瞬間,耶律騏先垂眸。那時候蘭殊對耶律騏知之甚少,隻記得這位郡王有腿疾,不得寵。而他是斡楚王的座上賓,享受國師的禮遇,耶律騏在他麵前表現得極其恭敬,甚至稱得上小心翼翼。“蘭先生,我看了您的七國之論,受益匪淺,斡楚能有先生輔佐,是斡楚之福。”話音剛落,另一個仆人急匆匆送上藥湯,不知是什麽藥材熬的,藥湯烏黑,耶律騏眉頭都不皺一下,悶頭一飲而盡,喝完了才注意到了蘭殊還在場,羞愧似地低下了頭,聲音苦澀:“我這副病體,讓蘭先生見笑了。”蘭殊那時便覺得他可憐。後來再經過郡王府的後門時,他總會下意識停下來,偶爾能遇到出來透風的耶律騏,耶律騏會送上他寫的詩文,兩人便慢慢有了交集。那年的年節,他給門可羅雀的郡王府送去了兩大箱的節禮,臨走前,耶律騏握住了他的手腕,“蘭先生,今晚能不能留下來陪我?”耶律騏那年十七歲,比蘭殊小四歲,常年不出門,讓他的膚色變得蒼白無血色。可他仰頭看向蘭殊時,臉頰竟是紅的。他提筆給蘭殊寫了半首詩:與君相遇知何處,兩葉浮萍大海中。蘭殊就這樣心軟了,後來他再也沒法狠下心拒絕耶律騏的任何要求,一錯就是八年。這一次蘭殊將這兩句詩還了回去。希望耶律騏還記得。他朝林羨玉笑了笑,說:“兩句敘舊情的詩,沒什麽,我們一起等驛使回來吧。”山路蜿蜒無盡,但驛使騎的是日行千裏的黃驃馬。很快,下午申時一刻左右,一陣馬蹄的急踏聲向營寨衝來,驛使躍身下馬,飛快地跑向指揮營帳,給赫連洲複命。赫連洲和林羨玉等人都在帳中。驛使跪下說:“王爺,屬下將信函送到斡楚的營寨口,還沒到半柱香的時間,斡楚王身邊的侍從就衝出來,問屬下,寫信者為何人。”林羨玉和納雷同時望向蘭殊,蘭殊隻是低頭不語。所有人都以為蘭殊這次必然要為了戰爭獻身給耶律騏了,林羨玉急得坐立難安,剛想說話,就聽見赫連洲說:“納雷,讓東南西北四方的營壘都做好準備,隨時可能攻上山。”納雷愣在原地。蘭殊也愣住,他起身望向赫連洲:“王爺,您”“我不會讓無辜之人卷入戰爭,蘭先生,你寫的這封信已經達到目的了,看來耶律騏並不是毫無人性,他也有軟肋,既然有軟肋,事情便好辦了。”赫連洲看了林羨玉一眼,轉頭對驛使說:“回去告訴耶律騏,蘭殊在我手中,若不想再一次生死相隔,就盡快束手就擒。”驛使聽令,轉身就衝了出去。林羨玉怔怔地望著赫連洲。蘭殊卻說:“王爺,請允許我去見他一麵。”林羨玉連忙問:“為什麽?”蘭殊從袖口中掏出一把短刀,“我知道王爺早就想扶持耶律端上位,此人雖才能平庸,但也算得上愛民如子,比起耶律騏,他更適合做一州之主。至於耶律騏,他上位後便大開殺戒,作惡多端,該受到懲罰。我因愛他死過一回,這次就讓他為愛我而死。”林羨玉詫然失色,“蘭先生……”赫連洲顯得格外冷靜,他起身行拱手之禮:“那就請先生與我裏應外合,以響箭為應,火光乍亮時,我便領兵攻山。”第43章 赫連洲安排了兩支小隊, 分別由納雷和滿鶻兩位將軍帶領,在他攻山包抄耶律騏的同時,迅速插向鹿山腹地, 保護被耶律騏挾持的八千百姓, 避免他們遭受兵戎之苦。眾將領命。蘭殊也做好了準備,但是在出發前, 他提出再去一趟阿南的營帳。阿南昨夜發低燒,現在睡得昏昏沉沉, 蘭殊隻是在床邊看了看他, 沒有叫醒他。林羨玉琢磨出幾分異樣, 他試探著問:“蘭先生, 你以前是不是見過阿南?”蘭殊回頭道:“也許見過。”走出營帳時蘭殊對林羨玉說:“殿下,您能否答應我一件事?”“你說。”“若我能平安回來, 麻煩殿下幫我找到當初把阿南賣到侯府的人牙子,我想確認阿南的身世。”林羨玉倏然睜大眼睛:“難道”“在我回來之前,不要告訴他。”蘭殊抬眼望天, 淺墨似的烏雲擠壓著天空,模糊了遠山的輪廓, 風雨欲來。赫連洲按照蘭殊的意思,讓驛使傳話給耶律騏:若想見到蘭殊,便即刻前往半山腰的小泉澗, 否則蘭殊便會喪命於此。正午時分,納雷和滿鶻領兵潛行而上。未時一刻左右, 驛使回來傳話,耶律騏尚未動身。天色愈發黯淡, 蘭殊坐在馬車裏,聽到驛使的回信, 他掀簾望向馬車外的赫連洲,“王爺,不管他來不來,我先動身前往小泉澗。”赫連洲頷首道:“好。”隨後,赫連洲安排大隊人馬,跟在蘭殊後麵浩浩蕩蕩地向小泉澗進發。赫連洲安排好一切,翻身上馬,臨行前回頭看了下主營帳,他前思後想,還是沒有向林羨玉告別,這不過是一次圍剿,鄭重告別隻會讓林羨玉更加緊張。他叮囑侍從:“你們在營中照看好王妃,告訴王妃,我速戰速決,讓他不要擔心。”侍從躬身說:“是。”銀鬃馬揚起一陣狂沙,侍從望著懷陵王的身影漸行漸遠,轉身走向主營帳,他在門簾外問了兩遍:“王妃娘娘,小的可否進去?”裏麵無人答話,一點聲響都沒有。侍從又等了半柱香的時間,再問時帳裏還是無人應答,侍從心裏一緊,忙壯著膽子掀開簾子,隻見營帳裏空無一人。侍從臉色乍白:“不好,王妃不見了!”與此同時,在上山的馬車裏,蘭殊正出神地望著前方,心中思緒萬千,忽聽腿邊傳來的聲響,他低頭望去,隻見一截淺藍色的衣擺露在外麵。蘭殊瞬間反應過來,驚聲道:“殿下,您怎麽躲在這裏?”林羨玉這才灰頭土臉地爬出來。蘭殊連忙將他扶起來,幫他拂去身上的灰塵,還拿出帕子幫他擦了擦臉,“殿下,您怎麽跟過來了?這裏隨時可能爆發戰爭,太危險了,王爺知不知道您在這裏?”“不知道,可是我擔心你,”林羨玉望著蘭殊,還是愧疚難忍:“是我害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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