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夫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離開的,離開的時候輕手輕腳。範雎今日講的故事,其實也就講那麽兩三個,惹得兩小孩嗷嗷的,根本沒聽夠。沒辦法,範雎忙得不可開交。用石磨將炒好的豆子磨出油來,好不容易才用碗接了大半碗。吃不上油的日子,想想都特別慘。清亮的黃色豆油,散發著植物油獨特的香味,從未有過的讓人覺得稀罕,範雎都覺得好笑,若是在現代讓人知道他稀罕著一碗油,別人都不敢想象他過的是什麽苦日子。範雎又磨了一些麵粉,發了麵,揉成團,醒麵。揉麵的時候在其中滴了一些豆油,這樣會更加的清香酥軟。醒麵的時候密封在缸裏,因為沒有酵母,這樣會自然發酵,當然要是有酵母粉肯定是最好的。範雎要做的是豆沙餡餅,將發酵好的麵團捏成一個個小團,豆沙就是那些添加了醬油和鹽的豆渣。他買的那點醬油使用得太快了,這玩意太快了,得盡快將醬油自己弄出來。將調製好的豆沙裹進麵團,然後用棍子將麵團碾成平坦的餅狀。鍋裏燒熱,刷上一層豆油,這個時代的鍋更像是桶,因為根本沒有炒菜的習慣,都是煮,但用來煎餅勉強還能用。油香升起,將碾好的餅放在熱鍋上,不一會兒麥皮就開始鼓包,看上去軟軟酥酥的,散發出食物獨有的香味,有些像雞蛋餅,得在和麵的時候多加水和沾一些油一起和,不然會變成燒餅一樣幹脆,口感就不一樣了。要是有人看到範雎用這麽多油煎餅,估計得以為這是個多富裕殷實的家庭,但在現代,家常的豆沙餡餅就是這麽做的,範雎想弄少油版的也不會。一個個酥酥軟軟的餡餅盛盤裏,特別的好看,今日飯食,就是這些豆沙餡餅了,就是稍微有些燙。給趙政和褚太平分了餅,兩小孩端正坐小凳子上,吹著餅,小嘴咬下去,餅的酥香,豆沙餡的美味,瞬間灌滿口腔。吃得停都停不下來。範雎也啃著餅,原本隻能被稱為開胃菜的豆沙餡餅,現在成了主食,恩,應該說唯一的食物,但就味道而言,還算不錯。範雎想了想,讓趙政給隔壁的公子丹也送一塊餅去,左鄰右舍的,範雎所在的時代是一個人情社會,思考問題的方式自然有些不同,在他看來,歸秦計劃中公子丹是重要的一環,自然得拉近點關係,隨便交代了一兩句。趙政才出門,一群臉色凶狠的人就往範雎他們的院子湧來。為首的是個十二三歲的野小子,人不大性子挺橫,服飾稍微有些像苗夷風格,但又不是,腰間掛一青銅號角,特別顯眼。更奇特的是這野小子身後跟了一隻碩大的黑瞎子,憨厚地吐著熱氣。範雎知道,曆史上出現過很多訓化野獸的部族,比如熬老鷹,馴鹿,驅狼等等,這些部族差不多都斷代消失在曆史上了,但訓黑熊的範雎也沒在任何文獻中見到。“你們是?”範雎不由得對來勢洶洶的一群人問道。那小子聲音頗大,厲聲道:“楚國,公子熊。”範雎:“……”荊楚之地,坐擁雲夢大澤,異獸豐富,除了黑瞎子,還有黃袍白圃的大花老虎等,楚地先民的確有些苗夷風俗,這般穿著也屬實。範雎心道,完了,找他算賬的人來了,昨晚破壞了楚國刺殺燕國子丹的計劃,別人直接找上門來了。而旁邊,趙政正將手上的餅舉得老高的遞給公子丹:“我們家仙人煎了餅,讓我送過來給你嚐嚐。”說完眨巴了下眼睛,仙人還交代了點什麽。想了想,小身板一挺,屁股向後一翹,身體前傾,仰頭:“以後跟著政哥混,吃香喝辣。”第15章 小吝嗇鬼楚國人的確是來興師問罪的。楚國近幾年大旱,糧食收成巨減,餓殍遍野,他們靠著搶劫燕國土地和糧食才得以緩解。而燕國子丹名義上是被質於趙,實則是想說服趙王出兵退楚。他們百般攔截,於昨日差一點就將公子丹擊殺,沒想到橫生枝節,突然半路闖出一個秦國人,將事情攪合了。氣憤之餘,他們也想來試探一下,秦燕關係到底如何。氣勢洶洶的一群人,那楚公子熊,也不聽範雎細言,直接拿起腰間那青銅號角,“嗷嗚嗷嗚”的吹響,聲音嘹亮而深沉,聽得人特別上頭。公子熊身後那隻黑瞎子,拍著胸,滿口戾氣,似要向範雎衝來,凶狠殘暴得將撕毀一切。原來這隻號角能指揮得了這黑瞎子。範雎就那麽站著,微笑著看著激怒的公子熊,手向大門外指了指,一個眉頭深皺的老者不知道何時無聲無息地帶著一隊趙國帶甲站在那裏。範雎:“無需虛張聲勢,若你們敢跨過趙國人動手,昨晚就不會在趙國人幹涉後,選擇撤退。”楚國人:“……”範雎:“不如進來聊聊,其實你們不用刺殺公子丹,因為趙王是不可能出兵的。”一群人都給說迷惑了,六國關係複雜,各國連縱早有先例,趙王為何不可能出兵?他們正是擔心趙王出兵,所以才這麽急切的想要殺死來趙國求援的公子丹。範雎說完向後退去。其實範雎內心撲通撲通的怎麽也控製不住的亂跳,那可是明晃晃的刀,隻需要向他一刺,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還有那黑瞎子,力氣估計能掀翻一輛小轎車,一巴掌能將人打得血肉模糊。即便是現代人火拚,也沒這般嚇人,時代的框架讓任何人都知道,殺人者需命嚐,但這個時代不一樣,殺人不過頭點地,是忠勇和忠誠的象征,刀和鮮血就是見證。公子熊皺了皺已經有些英氣的眉頭,又看了一眼趙國的那位將軍扈輒,然後對跟著的人道:“你們且等在這,我去聽聽那秦人如何狡論。”其實,他們很清楚,他們不可能在趙國那位守將扈輒眼底下動得了這位秦人,至少扈輒手上的那盞青銅燈一點燃,公子熊就得暈倒,事情將變得更加混亂,況且這裏是邯鄲,趙國人主宰的邯鄲。他們剛才也僅僅是想嚇唬一下那秦人,沒想到那秦人看得倒是透徹,並不驚慌。眾人點點頭。旁邊院子的公子丹剛才也聽到了那號角聲,楚國公子熊的那隻名叫“走獸”的地母器皿。嘴裏含著餅,翻上了牆。跟著的仆人擔心地提醒,那餅還沒有驗毒,怎能直接就放嘴裏。公子丹搖了搖頭,若那秦人要殺他,昨晚上不救他便是,根本用不著偷偷掩掩在餅中下毒多此一舉。趙政也一蹦一蹦的回來了,見到門口這麽多人,小脖子一縮,撒腿就往院子裏麵跑,躲在範雎身後,伸出個小腦袋一探究竟。公子熊也走了進來,看了一眼院牆上坐著的啃著餅的公子丹,冷哼了一聲。秦燕果然沆瀣一氣,公子丹手上的餅和那秦人正端出來的一模一樣,看看,燕國人都吃上秦人的餅了,要說沒點關係他都不信。範雎想了想,看了看守在外麵的趙國守將扈輒,拿了一塊餅出去。範雎:“扈將軍,昨夜和剛才都多謝援手,我看將軍一大早就守在這了,想必有些餓了,不如先吃塊餅果脯。”那老者冷漠著臉,並沒有正眼看範雎,而是伸手打落了範雎遞過去的餅。讓他守衛秦人,本就是他一生的恥辱。若非那些蠢貨相信了這秦人進城時的誆言,這秦人早已經被分//屍邯鄲。範雎:“……”看來也並非所有人都相信他說的話,趙國朝廷上有分歧。至於這老者眼中毫無掩飾的憎惡和仇恨,範雎倒是十分理解,因為他現在的身份是一個秦人。長平之戰,秦俘虜趙國40萬士卒,設計誘惑其放下武器投降,但在這40萬人卸甲投降後,秦人頭裹白布以區分敵我,衝入人群,恣意擊殺。那日,楊穀之水都被鮮血染紅,滾滾血河至今還被稱為丹水。那一役40萬趙人僅數百人存活,因為要放這數百人回邯鄲,散播恐懼。消息傳入趙國後,史書上記載:“整個國家,子哭其父,父哭其子,兄哭其弟,弟哭其兄,祖哭孫,妻哭夫,沿街滿市,號痛之聲不絕……”刻骨之仇,深入骨髓。從他們如何對待甚至都還不知事的趙政,就可見一斑。範雎心中歎息,煎餅外交失敗。其實這仇恨又有誰能說得清,道得明,長平之戰,秦國也戰死了一半人,未必就是戰爭的勝利者。興衰誰人定,戰爭留下的,不過是累累白骨,受益的卻是那些踐踏著英雄屍骨者。範雎將餅撿了起來,拍了拍上麵的灰塵,還能吃,對著扈輒笑了笑,重新返回院中。扈輒的眉頭皺得更厲害了,這秦人……著實有病,病得不清。範雎回到院中,將趙政和褚太平安排在小凳上繼續吃餅,這才招呼楚國這位公子熊。至於牆上的公子丹,範雎也沒讓對方下來,因為他擔心公子熊真不管不顧一刀把對方砍了。公子熊漫不經心遞伸手拿餅,範雎看了一眼,拿的是一塊斷餅,這塊餅剛才趙政扯下了一角,正吃得開心,趙政手小,一次拿不了一整塊,都是撕下一塊慢慢吃。範雎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大咧咧的外表下,卻十分的謹慎。當公子熊將煎餅放入嘴中,卻愣了一下,酥軟油香的餅皮,正適口的溫度,還有那內有乾坤不知道什麽做的餡,這個時代的餅還沒有餡這種說法。這秦人做的食物倒是十分可口。其實各國質子的日子都緊巴巴的,雖然肯定比趙政過得好,但並不會特別優渥。一是離故國太遠,送來的物資有限,二是……離開故國太久,又還有多少人記得他們惦記著他們。他們得到的消息,基本都是父王又納了多少妻妾,自己多了多少兄弟。兄弟多得,他們的父王都未必能一一記住,更何況他們這些背井離鄉遠離之人。估計連他們的父母都不記得他們的模樣了吧,若……若他們在他們父母心中真的那麽重要,又怎會舍得將他們像物品一樣質於異國他鄉。質子質子,一個質已經說明了他們的用途。公子熊眼睛都眯了一下,這餅是真的香。然後憤憤地道:“你道即便燕國向趙國求援,趙國也不會出兵?”牆上的公子丹,微風吹拂著長發,也不由得豎起耳朵聆聽了起來,他多次求見趙王但都被拒,這內裏本就說明了一些問題。範雎恩了一聲:“且聽我慢慢道來。”這個世界的消息傳遞是十分困難的,即便是臨近的村子,很多人甚至都不認識都不互通消息。這就導致了,甚至相臨的村子,都有不同的語言體係,相近但有區別。像這些朝廷的貴勳和公子,關於各國的事情知道得肯定比普通百姓多,但和範雎那個時代,消息一體化,地球是一家,什麽消息都能在網上找到蛛絲馬跡有很大的差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