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個月,你都學了些什麽?”  段寧彥想了想,如實回答:“回稟父皇,前些日子,先生給我講了《高祖本紀》。”  “如此,那你也給朕講講?”永嘉帝問道。  “是。”段寧彥斟酌一番,脆生生地開口,“《史記》中說,‘王跡之興,起於閭巷,合從討伐,軼於三代’,高祖草莽出身,於民間興起帝王之業,聯合天下英雄豪傑,討伐暴秦,更勝過夏、商、周三代。他雄才大略,手下武將謀臣皆為古今鮮有的人才,高祖此人,可謂是當世的豪傑之士。”  永嘉帝聽了之後,滿意地頷首,“甚好。彥兒這些時日確實是用功讀書了。”  被誇獎之後,段寧彥露出開心的笑容:“謝父皇。”  過了片刻,段寧彥仿佛想起了什麽,又道:“但是……兒臣以為,漢高祖此人也有做的不好的地方。”  “哦?說說看。”  段寧彥抿了抿唇,想了一會兒才說:“漢高祖雖立下豐功偉業,但是在他稱帝之後,那些開國功臣沒有幾人是有好下場的。”  隻聽了這一句話,永嘉帝便斂了笑意。  段寧彥看著父皇神色嚴肅下來,張了張口,卻沒有出聲。  “接著說。”永嘉帝漠然道。  “……”段寧彥遲疑片刻,聲音也壓低了些許。“那些……異姓諸侯王,韓信、彭越、英布皆被誅殺,即便是張良、蕭何這些謀士,為國鞠躬盡瘁,功不可沒,卻也要想方設法明哲保身,方得善終。”  永嘉帝輕笑一聲,又問:“漢高祖之過,彥兒怎麽看?”  “兒臣……”段寧彥有些猶豫,垂下了頭。  “說吧,朕恕你無罪。”  段寧彥心裏有些緊張,深吸一口氣,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兒臣以為,韓信、彭越、英布,包括張良、蕭何等人,皆為功臣,最終卻未得善終。社稷棟梁最為難得,漢高祖此行,未免太讓忠臣寒心。”  說到這裏,段寧彥抬了抬頭,想起方才父皇已經寬恕自己無罪,雖然此時他心跳如擂鼓,但還是大著膽子,強做鎮定地說道:“父皇是聖明之主,功在千秋。舅舅……靖安侯多年以來駐守北境,保我大晟子民不受涼人侵襲,他亦是社稷功臣。父皇何不善待於他,靖安侯定然不勝感激,更加盡忠職守,報效於父皇。”  說完這番話之後,段寧彥的手心已經出了一層汗。永嘉帝麵上笑意盡斂,良久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永嘉帝終於開口。“這些話,是誰教你的?”  段寧彥抓著自己的衣角,輕聲道:“沒有人教兒臣,但這些都是兒臣的肺腑之言。”  “那《高祖本紀》是誰給你講的?”永嘉帝涼涼問道。“許閣老?”  段寧彥搖了搖頭,許閣老是他的眾多老師之一,也是如今的內閣次輔。“是……翰林院的趙侍讀。”  段寧彥作為嫡長子,雖然還未被立為太子,但畢竟是嫡出,從小就被當做太子的教導。他的身邊除了許次輔,還有一幹翰林院的侍讀學士每月定期前去給他授課。這樣的安排,也是為了避免年長的老先生們授課過於枯燥無味,所以會從翰林院尋幾個年輕的進士偶爾來講授幾節課。  侍讀學士是六品官,永嘉帝想了一會兒,方才想起這位趙侍讀的名字。  “馮皎。”永嘉帝喚了一句。  “老奴在。”  “告訴吏部,即日起,趙潤回不必再來擷芳殿給皇子授書,也不必再在翰林院任職了,讓他去密雲做教諭吧。”  “是。”  “父皇!”段寧彥臉色頓時大變,忙屈膝跪下。“趙侍讀隻不過是給兒臣講了一篇《高祖本紀》,他沒有犯什麽錯。那些話都是兒臣自己想說的,跟趙侍讀沒有任何幹係!”  永嘉帝低頭看看他,冷笑一聲。“朕也未曾說他犯過任何錯,隻不過密雲縣教諭缺職已久,朕不過讓他前去填補空缺罷了。”  段寧彥咬了咬唇,心下不禁自責起來。他雖然隻有十歲,卻也深知,朝廷中的官員若是被貶到地方,那就再也沒有什麽複出的可能性了。更何況,是他父皇親自下旨的。  “父皇……父皇是不是生氣了?”段寧彥仰頭看著他,眼尾稍紅。“讓父皇動怒,是兒臣的錯。兒臣領罪。可是……趙侍讀是無辜的。”  永嘉帝淡淡道:“朕說過了,恕你無罪。”  “兒臣願代替趙侍讀受罰。”段寧彥忙道。  “哦?”永嘉帝眯了眯眸。“可是朕方才也說,讓趙潤回去地方,並非罰他。”  “是兒臣說錯了話,讓父皇生氣了,兒臣願領責罰。”段寧彥小聲說。“日後兒臣不要趙侍讀再來擷芳殿授課了,就讓他在翰林院好好當職,父皇看好不好?”  永嘉帝看著他,良久之後輕哼一聲。“你倒是學會跟朕講條件了。”  “兒臣不敢……”  “你到殿外跪一個時辰。”永嘉帝說。“至於如何處置趙潤回,朕再考慮考慮。”  聽到此言,段寧彥一顆心終於放了下來,他深深地叩下首,額頭觸到指尖上。  “謝父皇開恩。”  【作者有話說】  這章暫時沒有主角,下一章就有啦~第6章   “娘娘!娘娘不好了!”  承乾宮內殿,楚淩音聽見貼身婢女宛菁的聲音,不由鳳眸稍抬,心中升騰起一陣不祥的預感。“怎麽了,可是發生什麽要事?”  宛菁快步走到人前,急迫地道:“奴婢聽聞,今日萬歲爺詢問殿下功課,殿下不知說了些什麽,觸怒萬歲爺,如今被罰跪在養心殿院子裏。”  楚淩音一聽,頓時花容失色。“可知是因為何事?”  宛菁搖了搖頭。“奴婢不知。”  楚淩音早已經方寸盡亂,轉身就要朝門口走去。  “娘娘要去養心殿的話,要先換件衣裳啊。”宛菁說道。  楚淩音止住腳步,卻忽覺一陣頭暈目眩,不由扶住了鬢角。  “娘娘!娘娘您怎麽了?”  楚淩音閉上眼睛,秀眉微蹙,緩了片刻,待那眩暈之感消散些許,方才微微睜眸。自從昨日聽聞陛下給弟弟賜婚,她已經憂心忡忡一整日,臉色也十分差。她心裏擔憂孩子,卻仍存幾分理智,抓住了宛菁的手腕。“替我上些妝,我馬上去養心殿。”  “是。”  楚淩音乘轎來到養心殿,下轎後,進了正門,守在門外的侍衛衝她恭敬行李。楚淩音詢問永嘉帝在何處,侍衛稱他在書房,楚淩音走向書房,隻是還沒有走進院落中,遠遠就望見有一個年幼的身影長身跪在廊下,低垂著腦袋,跪得一動不動,十分規矩。  隻這一瞬,楚淩音眼睛就紅了。她害怕自己會發出聲音,慌忙拿帕子捂了口,退回到月洞門外麵。  “娘娘……”宛菁看著她,十分憂心。  楚淩音自是心疼孩子,忍不住又往院落中看了一眼。正值盛夏,天氣悶熱,午後的陽光又十分毒辣。好在永嘉帝沒讓他挑院子正中央跪著,而是跪在了樹蔭下,可盡管如此,楚淩音還是心疼得厲害。  馮皎從屋子裏走了出來,剛出月洞門,恰見楚淩音一身藕荷色宮裝、畫著精致的妝容站在那裏,貼身婢女正在為她拭淚。  “哎喲皇後娘娘來了,主子在裏麵看折子呢,娘娘來了怎的也不進去,這大熱天的萬一中暑了可如何是好?”  楚淩音看到馮皎出來,不顧眼角還掛著的淚痕,低聲詢問。“今日是發生了何事?彥兒怎麽了?”  “娘娘,老奴正要派人去請您呢。”馮皎急忙說道。“今日本是主子考校二殿下功課的日子,不知為何,二殿下跟主子說起了靖安侯之事,還讓主子善待靖安侯。就因如此,主子才動了怒。”  聽了這番話,楚淩音憂心更甚,忍不住又向院中張望了一番。“這個彥兒,太衝動了……”  就連她自己都沒有為了楚淩鈞向永嘉帝求情,段寧彥他怎麽敢……  楚淩音看著那被罰跪的小小身影心如刀絞,宛菁見狀,輕聲說:“娘娘要不要進去,向陛下求求情?”  馮皎也應和道:“是啊娘娘,主子他對您向來是有求必應,況且主子也疼二殿下。您去求求情,主子一心軟,此事也就作罷了。”  楚淩音緩緩搖了搖頭。對於永嘉帝,她最熟悉不過。給楚淩鈞賜婚的是他,段寧彥給楚淩鈞求情,卻被罰跪。若是此時,她再去給段寧彥求情,那無疑會更加惹怒永嘉帝。  愈是此時,愈要冷靜。縱然再心疼孩子也要保持理性。楚淩音雖然滿心擔憂,但她最後看了一眼段寧彥,隻低歎一聲。“走罷。”  “娘娘當真不進去了嗎?連陛下也不見見嗎?”馮皎詢問。  “一會兒到了時辰,煩請掌印遣人把彥兒送回承乾宮。”  “娘娘放心。不用娘娘吩咐,老奴也會照顧好二殿下的。”  看著楚淩音離開養心殿,馮皎無奈搖了搖頭。叫來一個小宦官吩咐其好好照顧二殿下,隨後往會極門行去。  會極門前,楚淩鈞已經等候良久。見到馮皎親自往這邊走來,楚淩鈞不禁站定,朝那邊看去,麵露希冀。待馮皎走近,楚淩鈞草草行了一揖,開口問道。  “敢問馮掌印,陛下可願見我?”  馮皎長歎道:“老奴來就是要告訴侯爺,陛下不見您,您還是快回府去吧。瞧瞧,三日前您在這會極門外中了暑熱,到現在臉色都不甚好呢。您一直守在這裏,有什麽用呢?”  楚淩鈞聞言,麵上失望神色浮現。  賜婚當夜,他就想入宮麵見永嘉帝,卻不想一直等到次日午後都未得碸通傳,結果暈倒在這會極門外,還是段愉辰把他送回府中的。  永嘉帝想要的,是楚家的兵權。想明白這一層,他便必須與陛下見一麵。可是不想,陛下仿佛已經鐵了心要為他和段愉辰賜婚,終是不召見他。  楚淩鈞眉心緊促,仿佛心裏經過很長時間的掙紮方才開口問道:“皇後娘娘呢?可否讓我見她一麵?”  若永嘉帝始終不肯見他,他隻得麻煩一次楚淩音了。雖然他知道自家姐姐身為中宮皇後,既要侍奉帝王,又要照顧孩子,還要表率後宮,她本就自顧不暇,楚淩鈞能做到的就是不給她添麻煩。可是這一次,事情已經到了不得不麻煩她的地步了。  “哎喲侯爺快別提了,娘娘正傷心著呢。”  楚淩鈞眉峰愈發蹙緊。“這是怎麽回事?”  “今日在養心殿裏,主子考二殿下功課。二殿下在主子麵前為侯爺求情,還用漢高祖誅殺功臣之事,來影射主子給侯爺賜婚一事。”  聽到這裏,楚淩鈞麵容一凝,不由吸了一口氣。段寧彥雖然年幼,但卻被內閣那幫文臣教得有一種不符合他年齡的成熟穩重,他做事一向深思熟慮,平日裏定然做不出這般衝動的事,除非……  楚淩鈞麵容凝重,問道:“陛下怎麽說?可有生氣?”  馮皎想了想,說:“若說主子一點都不生氣那又怎麽可能?但二殿下想來是被主子放在心尖兒上寵著的,又豈會當真動怒?這不,罰殿下跪了一個時辰,就算作罷了。”  楚淩鈞一聽,神色微動,卻沒有再說什麽。  夏日裏穿得單薄,養心殿外皆是堅硬的青石磚,即便是隻跪一個時辰,那也必定會跪得膝蓋淤青。更何況,天這麽熱,段寧彥年紀又那麽小,若是中暑,指不定楚淩音會心疼成什麽樣。  他不能讓她們母子二人再為他的事情操心了。  更何況,此事已經沒有了轉圜的餘地。  “馮掌印。”楚淩鈞輕聲說道。“麻煩您幫我給陛下帶個話,楚淩鈞”  說到這裏,他閉了閉眼睛,緩緩吐出一口氣。  “領旨謝恩。”  馮皎聽了,沉默了片刻,又歎了一聲。“好,老奴會幫侯爺轉達的。”  話雖如此,楚淩鈞卻實在難以接受事實。他的心中五味雜陳,混亂如濁流。常年駐守北境,劍刃舔血,鮮少去考慮男女情愛之事,亦從未想過成家立業,一朝聖上賜婚,實在如同平地驚雷,如今平複了許久,都不見成效。  過了須臾,他方才睜開眼睛,卻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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