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誒,大殿下沒過來嗎?”江斌不由問道。  大皇子段寧暄,是永嘉帝的長子。其母淑貴妃宋錦嫣出身宋家,是當朝首輔宋閱的侄女。  “大哥今天在禮部呢,他可能下旬才能來戶部輪職。”段寧彥如實道。  “原來如此。”江斌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段寧彥撓了撓腦袋,問:“江先生,我現在該做些什麽呢?”  江斌遲疑片刻,想著該給段寧彥安排點什麽任務比較好。“不妨這樣。二殿下今日第一次在戶部輪職,就先從簡單些的做起。衙門裏有不少卷宗典籍,許多年未曾整理,殿下今日先將其記錄歸檔,如此一來,也好盡快對戶部的事務熟悉起來。”  段寧彥點了點頭,顯然很滿意這個任務。“沒問題,交給我就好。”  江斌一聽,頓時樂了。信王殿下翻亂的那些卷宗不用他親自收拾了,如今終於有人替他收拾了。  “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攪二殿下了。”江斌躬身行了一禮。“下官就在隔壁值房,殿下若不懂之處,可遣人前去尋下官。”  段寧彥回了一揖禮,道:“多謝先生了。”  這一日傍晚,段愉辰回到侯府,將一大堆卷宗放到楚淩鈞的桌案上,興趣盎然道:“快看看,有沒有你想要的?”  楚淩鈞放下手中的兵書,皺了皺眉。“你怎麽又拿回來這麽多?”  “你不是要查冬衣黴糧案的三十萬兩銀子去了何處嘛。”段愉辰說,“我這是在幫你查案啊。”  楚淩鈞無奈翻了翻那些卷宗,無奈道:“從一開始你進戶部,就已經引起宋閱的懷疑了。宋閱掌管整個戶部,這些卷宗能讓你在他眼皮底下拿回來,定然都是些不重要的。你還指望從這些卷宗當中,查出那三十萬兩銀子的去處?”  段愉辰一聽,有些悶悶不樂。“萬一……能發現什麽蛛絲馬跡呢?”  楚淩鈞輕歎一聲。“明日你就把這些都送回去,免得引人懷疑。”  段愉辰不高興了,“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把這些帶回來的,你讓我原封不動送回去?”  “你費什麽力氣了?體力活兒不都是季臨他們做的?”楚淩鈞說。“送回去,日後別再做這些了。”  段愉辰更不高興了,自暴自棄地坐在椅子上。“我就是想幫你查個案子,怎麽就這麽難……”  幾日過後,段愉辰依舊不放棄,每天都將各式各樣的卷宗帶回侯府。楚淩鈞著實擔心這件事情鬧大了,勸過幾次,可是段愉辰不聽,似乎鐵了心要幫楚淩鈞把冬衣黴糧案給查個水落石出。久而久之,楚淩鈞也隨他去了。畢竟,段愉辰每天都把卷宗原封不動地送回去,除了弄得雜亂無章,也沒鬧出什麽亂子,宋閱沒理由把他怎麽樣。  唯一的受累的好像就隻剩下了戶部的同僚們,尤其是江斌。畢竟,段寧彥來戶部輪職的時間隻有三日,過了這三日,就要去其他幾部了。  江斌實在無可奈何,隻好大著膽子將段愉辰的事又一次稟報給宋閱。  文淵閣裏,宋閱剛給折子票擬完,聽到江斌的稟報,滿是溝壑的臉上冷了三分,將折子扔到桌角。  “別被信王的假象給騙了,你當他來戶部是作什麽的?”宋閱啞聲道。“他是想幫靖安侯調查一件事。”  “這……是何事?”江斌納罕道。  “去年年底,楚淩鈞帶領燕梧鐵騎與北涼軍一戰,因軍需不足而損失慘重。他想從戶部著手,調查此事。”宋閱道。  江斌想了想,仍有疑惑。“學生記得此事……可是這件事情,陛下不是交給閣老您調查了嗎?”  “是啊。老夫在內閣日理萬機,這麽長時間一直沒給他一個交代,靖安侯這是等的不耐了。”宋閱沙啞聲道。  江斌趕忙給他倒茶,宋閱喝完茶潤了潤喉,神色也暗了下來。  “也罷。靖安侯想要一個交代,老夫給他便是。”第37章   這些日子以來,因段愉辰在戶部當值,每天清晨,他都和楚淩鈞一起寅時二刻起身,收拾完畢之後,一個進宮上朝,一個去戶部點卯。而段愉辰也都是習慣先將他送到東華門,再前往戶部。  早朝上,楚淩鈞靜靜地站在武官的班列當中。近來朝中無甚要事,早朝一個多時辰就能結束。而今日的早朝,更是不到一個時辰就議完了事。  “諸位愛卿,可還有事上奏?”高位上的永嘉帝手肘撐在扶手上,似乎有些興致缺缺。  文武百官無論應答。  永嘉帝見狀,抬目看了一眼身旁的馮皎,馮皎會意,正欲宣布退朝,有一人卻從班列中走了出來,手執玉笏緩緩行了一揖。  “陛下,老臣還有一事稟報。”  永嘉帝目光微斂。“宋閣老,請講。”  宋閱垂眸,用沙啞年邁的聲音道:“數月之前,微臣奉陛下之命,調查去年歲末,燕梧鐵騎收到了發黴糧草和破損冬衣之事,如今,這起案件已有眉目。”  話音剛落,站在班列中的楚淩鈞霎時皺眉,凝眸望去。  “哦?”永嘉帝抬了抬眼睫,“既如此,宋愛卿便說說罷。”  宋閱咳了兩聲,道:“回稟陛下,微臣已查明,去年冬月,物資由鳳京府運至北境,途中共花費了一個月之久,途經煊州、俞州、交州、義安郡、昭陵郡等六州三郡。在路過交州之時,運輸隊伍接連遇到七日的暴雨,不出三日,又遇洪水暴漲。雖做了防範,可物資還是受了潮。”  說到這裏,宋閱聲音已經十分沙啞,又咳了幾聲。而楚淩鈞聽著他的話,已然緊擰眉心,五指緊握。  宋閱繼續道:“九日之後,物資運至北境,送到了靖安侯的手中。糧草和冬衣,也皆是因為受了潮,導致發黴破敗。微臣已查明,運輸物資的隊伍已對暴雨采取適當措施,奈何天公不作美,一連暴雨七日,實在無可奈何。”  宋閱目光偏移,望向楚淩鈞的位置,繼續道:“此案為天災導致。可歎,可歎。如此,實在無法告慰六萬將士在天之靈了。還請靖安侯,見諒。”  靖安侯府。  “怎麽可能?”段愉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交州冬月下雨我信,連著七日暴雨?鬼才信啊。”  “你小點聲。”楚淩鈞看了他一眼。“陛下信了。”  “……”段愉辰啞然,慢慢地坐了回去,他下意識看了眼門窗,還好都是關著的。  “可是,交州那邊的氣候,怎麽可能在冬月裏下雨?”段愉辰壓低了聲音。“宋閱這個老東西,瞎編也該編得靠譜一些吧?”  “是啊。”楚淩鈞低聲道。“連你這個不學無術的都知曉,可是滿朝文武竟無人質疑。”  段愉辰一聽,頭上冒出三道黑線。“說誰不學無術?”  “說我。”楚淩鈞執起桌上的茶一飲而盡,幹脆答道。  段愉辰哼了一聲,揣了揣手決定不跟他一般見識。  楚淩鈞卻仍舊難以接受這個結果,隻坐在案後,不發一言。  “瀾玉,你沒有當場質疑他嗎?”段愉辰忍不住問道。  楚淩鈞搖了搖頭。“我沒有證據證明他所言有假。交州一帶,冬月確實難下暴雨,可也並非完全沒有可能。說出來你可能不信,北境那邊常年氣候嚴寒,有一年都下了雨。”  段愉辰張了張口,頗為無語。“……這還真是江湖之大,無奇不有。”  “但凡宋閱說一句天公不作美,我如何反駁他。”楚淩鈞歎了口氣。“更何況,陛下這幾日似乎有些精神不濟,每日早朝一個時辰就結束了。陛下都說了此事已了結,誰還能提出質疑?”  “我皇兄的身體又不好?”段愉辰問道。  楚淩鈞點了點頭。  段愉辰見狀,目光微斂,長睫掩了他眸底神色。  過了片刻,段愉辰似作斟酌,又道:“倒也並非沒有證據。”  楚淩鈞抬頭:“怎麽說?”  “押運物資,是何人負責?按理說,運送物資的途中發生了什麽狀況,這些都應該記錄歸檔的。”段愉辰道。“這些你應該比我懂。”  楚淩鈞聞言,反應了一瞬,“是兵部。”  他目光一暗:“兵部該有記錄冊子。”  “這就對了。”段愉辰笑了笑。“明日早朝上,你讓兵部把冊子拿出來,看看宋閱所言,到底為實為虛。”  楚淩鈞麵容未動,似在思索可行性。  段愉辰看著他的模樣,自信一笑。“我可是又給你出了一個好主意,你如何謝我?”  楚淩鈞仍然沒有說話,過了片刻,他突然起身,從衣架上取了件墨色披風穿身上,隨後拿起桌上的長劍就走。  段愉辰懵了,趕忙跟了上去。“誒,這麽晚了,你要去哪?”  楚淩鈞短促道:“兵部。”  段愉辰大驚:“你這穿一身黑色衣裳,不會是想夜探兵部衙門吧?”  楚淩鈞一邊走一邊快速道:“兵部的文官本就與武官不對付,我若沒有證據,如何平白無故讓兵部把記錄冊子取出來?”  這話說得倒是事實。兵部雖有調兵權,還要負責選拔武官,但兵部上下卻都是文官。尤其是兵部尚書周方回,二十年前科場的三甲魁首,入朝後一路青雲直上,隻可惜,他身材矮小,身上沒有一點功夫,也不知道是怎麽當上兵部尚書的。  武官瞧不上兵部,兵部的文官也瞧不上這群當兵的。平日裏,楚淩鈞跟周方回除了公務對接,也從不往來。  段愉辰無語了。“兵部不會主動拿出來,所以你就要偷出來?”  “是。”  話音剛落,楚淩鈞已經出了門,踩著輕功上了院牆,隨後消失在了夜色當中。  “誒等等……”  段愉辰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扶著額頭十分無語地歎了口氣。  “在自己家裏還翻牆,會輕功了不起啊,什麽人啊這是……”  兵部雖掌管武官兵籍、軍令等,但實際上還是一幫文官在任職。冬日裏,京城中各衙門基本上酉時一過就散值,兵部也不例外。在夜裏,衙門裏往往隻有幾個書吏和侍衛在值夜,以楚淩鈞的武功,想避開他們取走什麽東西倒也並非難事。  深夜,兩名小書吏坐在值房裏打著哈欠,窗外風移影動,似有樹枝亂晃。  一名書吏揉了揉眼睛。“誒,外麵可是起風了?”  另一名書吏向窗外看去,不以為意道:“哪兒有風?你是不是眼花了,實在不行你先睡會兒,下半夜我叫你。”  “啊,如此甚好。”  說罷,那名書吏打了哈欠去隔壁睡了。  楚淩鈞從高牆一躍而下,推開窗戶鑽入屋內,悄無聲息地落地,又關上窗戶,所有的動作一氣嗬成。  隨後,他吹開了一個火折子,借著微弱的火光,他看到了擺放在書架上整整齊齊的公文檔案。  常年無人翻閱,那些公文上落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楚淩鈞凝眸細細翻找著,兵部記錄著各式各樣的軍籍和曆年的軍令,還有晟朝所有武職的遴選和任用。楚淩鈞本就是武將,自是對這些十分熟悉,翻找起來也容易。  縱然公文甚多,一刻鍾過後,卻還是讓楚淩鈞找到了放在角落裏的一本薄冊。封麵上清晰地寫著,永嘉九年軍需運輸記錄。  楚淩鈞麵容稍緩,將那本薄冊翻開,迅速瀏覽上麵的內容。直至翻到一頁,上麵所記載的,正是去年冬月從鳳京府運往北境的物資。  楚淩鈞將火折子拿得近了些,試圖看清上麵的文字。但見上麵寫著:冬月初十,行至交州,遇大雨,接連七日。冬月十七,行至義安郡,初晴。  看著上麵的文字記錄,楚淩鈞霎時眉頭緊皺。  運糧隊伍到交州……遇到暴雨……連續七日……跟宋閱所言,分毫不差。  這怎麽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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