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斌有些為難,緩緩低下頭去,不知所措。“沒有……” 宋閱皺了皺眉:“我既然說了此法,就定然不會棄你於不顧。” 說著,他撐著床站起身來,踉蹌走到江斌麵前,彎腰扶起他。“難道,老師能連自己的學生都保不住?” 江斌抓著宋閱的手臂,艱難地站起身來,抬頭看著他,搖了搖頭。 宋閱麵容稍霽:“如此,不就對了?你放心,無論如何,老夫都會在陛下麵前,保你平安無事。” 江斌思索良久,心下無奈。隻得後退一步,躬身行了一揖禮。 “學生……謹遵閣老之命。” 【作者有話說】 江斌這個角色之前出現過,在第37章 。第42章 五日後。奉天殿。 早朝即將開始,卯時未到,文武百官走上奉天殿前的漢白玉石階,進入大殿。 楚淩鈞一手握著玉笏拾級而上。側目一看,卻見身邊一人步伐緩慢,正扶著扶手緩慢走上石階。 他站在石階上回頭,那人發覺有人在看他,遂也停下了腳步,抬頭。 楚淩鈞瞧見是宋閱,不由眯了眯眸。 透過那雙深陷的眼睛,楚淩鈞隻覺這短短不過五日,宋閱仿佛又蒼老的幾分。整個人都毫無生氣,仿佛時日無多一般。 宋閱也在看著他。 四目相對,誰都沒有開口說話。最終,楚淩鈞一言不發地轉身,率先進了大殿。 宋閱收回了視線,繼續緩慢地一步一步踏上石階。隻不過他每走幾步,就要停下來歇息片刻。 不多時,身旁又走來一人,上前來扶住他。 “閣老,慢些。” 宋閱轉頭看去,見到是江斌,麵容稍緩。“你來了。” 江斌小心翼翼地扶著宋閱走上石階,低聲問:“閣老,今天早朝,兵部的方尚書是不是就要公布調查結果了?” 宋閱“嗯”了一聲,“他定然會說起那三十萬兩銀子的空缺,你可知曉該如何說?” 江斌垂了垂眸子,囫圇地回應了一聲。“……學生知道。” 宋閱聞言,心中不疑有他,隻點了點頭。“那就好。”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立於大殿兩側。永嘉帝直接開門見山,問起周方回冬衣黴糧案的調查結果。 周方回肅然出列,端正行了一禮,道: “回稟陛下。微臣已然查明。去歲冬月,戶部奉旨調度一批軍需物資,送往北境,支援燕梧鐵騎。此事由戶部主事楊明負責。物資包括二十萬件冬衣和六百萬石軍糧,共計花費四十萬兩銀子。” “楊明從鳳京府富商李林普手中購買的軍糧和冬衣,但僅用了十萬兩銀子。剩下三十萬兩,在楊明手中,不知去向。而楊明已在去年冬月底致仕,他在吏部的官籍也一並被銷毀。經臣調查,吏部是奉內閣首輔宋閱之命,銷毀楊明的籍冊。” 說到這裏,無數道目光向宋閱投來。宋閱心頭一震。 周方回繼續道:“而這個富商李林普亦是內閣首輔宋閱的表親,已於去年冬月舉家遷走鳳京府,目前也不知所蹤。” 說罷,他從袖中取出一疊薄冊,雙手呈上。 “陛下,這是微臣整理出來的案件始末。微臣方才所言,句句屬實,證據也在其上。” 馮皎見狀,趕忙走上前來,將其取來,遞給永嘉帝。 永嘉帝翻了翻那薄冊,片刻過後,他抬了抬眼皮,向宋閱投來目光:“樁樁件件,皆有實證。宋卿,那三十萬兩銀子,究竟去了何處啊?” 宋閱臉色極其難看,頭昏目眩,仿佛站都站不穩。他沉默著沒有說話,仿佛在等什麽人先開口。 “陛下!”有人終於從班列中站了出來。“微臣知曉那三十萬兩銀子去了何處!” 江斌手執玉笏揚聲道:“啟稟陛下!自前年開始,戶部收支不平,國庫始終虧空。去年修建暢春園行宮,因建材消耗,少了三十萬兩銀子。事出緊急,戶部隻得從別處挪用這三十萬兩。可用錢之處過多,拆西牆補東牆皆為無用之舉。最終,戶部無奈之下,挪用了原本用來給北境的將士們購買冬衣和軍糧的錢。為避人耳目,這筆挪用並沒有記錄在冊,這就是三十萬兩銀子不知所蹤的原因!” 說到這裏,滿殿嘩然。 “做這件事情的人,是戶部前主事楊明。因怕事情敗露,楊明被迫致仕。而楊明之所以這樣做” 江斌的聲音響徹整個大殿。 “奉的是內閣首輔兼任戶部尚書宋閱之命!” 江斌話音落下之後,大殿之上從嘩然到寂靜,眾人瞠目結舌,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宋閱的身上。而宋閱此時的臉色已經難看至極,嘴唇泛白,甚至站立不穩。他沒有想到,江斌會突然倒戈。數日之前,他本已與江斌說好,讓江斌主動認下此罪,他自會保他。不曾想,江斌會突然將這些事情全都推回給他。 而楚淩鈞仍斂目站在班列裏,神色未變。他等這一天,實在是已經等了太久。但是,這並不是他要的最終結果,他要的,是讓宋閱償還前線身隕的六萬燕梧鐵騎的性命。 過了很久,永嘉帝淡淡開口:“宋卿,你可有何辯解?” 宋閱搖搖晃晃站出來,艱難地跪地,俯身行禮:“回稟陛下” 楚淩鈞稍稍抬睫,望著丹陛之下的那個人。 宋閱斟酌了很久,最後艱難地道:“戶部經年虧空,用錢之處實在過多。尤其是數年之前,我大晟與北涼常年征戰,年年都花費百萬兩之多。去年修建暢春園行宮迫在眉睫,然而戶部實在拿不出錢來了,老臣隻得從他處另想辦法。”宋閱麵露無奈。“與此同時,前線與北涼軍戰事正酣,急缺物資,老臣本想命楊明采購一批便宜些的物資支援前線,卻不曾想,此人辦事不力,竟然購得一批黴糧和破敗冬衣。可念在他年歲已高,老臣於心不忍,隻得命其致仕。” 說到這裏,大殿上又是議論紛紛。有人從班列中站出來,冷聲開口:“陛下,微臣有疑,願請教宋閣老。” 永嘉帝:“楚卿,你想問什麽?” 楚淩鈞漠然道:“剛才,周大人曾說,楊明是從鳳京府富商李林普手中購買的軍糧和冬衣,而這李林普又是宋閣老的親戚。微臣實在不信,宋閣老對黴糧和破損冬衣之事,毫不知情!” “老臣毫不知情!”宋閱突然啞聲道。“楊明從李林普手中購買物資,縱有賄賂臣之疑,可臣確實不知曉他的心思。否則,臣定然會阻止他!” “那李林普舉家搬離鳳京府,宋閣老又如何解釋?”楚淩鈞問道。 “老臣請求陛下下旨,立刻抓捕此人!”宋閱立刻回道。 楚淩鈞冷眼盯著他,五指愈發收緊。他早就猜到宋閱此人老奸巨猾,沒想到,如今諸多證據悉數指向他,他卻仍能將自己擇得如此幹淨。 “陛下明鑒!”宋閱聲音雖高,卻滿是沙啞。“老臣身兼閣臣與戶部尚書,時常深感分身乏術,政務之上,亦常有疏漏。可老臣萬萬沒有半分貪汙受賄之舉!實在是常年以來戶部虧空甚大,用錢之處過多,老臣實在無力為之啊。” 楚淩鈞撩袍而跪,行禮朗聲道:“陛下,宋閱身為戶部尚書,在其位而謀其職,戶部經年赤字,此為宋閱失職,此其一;前戶部主事楊明購買黴糧和破損冬衣,宋閱卻絲毫未察,導致前線六萬將士殞命,宋閱負有主責,此其二;自微臣回京之初,陛下命宋閱徹查冬衣黴糧之事,他卻數月沒有查出結果,有包庇推脫之嫌,此其三。綜上,即便宋閣老並無貪汙之舉,亦難逃罪責。微臣請求陛下看在燕梧鐵騎為大晟駐守邊土百年之久,還已逝將士們一個公道!”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楚淩鈞話音一落,周方回站出來,高聲道:“臣附議。” 翰林院和國子監的幾名清流也站了出來:“臣附議。” “臣附議。” “臣等附議!” 越來越多的官員們站出來附議楚淩鈞所言,甚至江斌也來了一句“臣附議”。宋閱閉了閉眸,已經不願再說任何話。 最終,永嘉帝抬了抬手,製止了還欲站出來附議的官員們。 “朕已知曉。”永嘉帝淡淡道。停頓許久,他看向宋閱,問道。“宋卿可還有什麽要為自己辯解的?” 宋閱緩緩叩了一個頭,低聲道:“如靖安侯所言,老臣確實有失職之處。老臣無才,讓陛下失望了。” 永嘉帝聞言,卻並沒有立刻回話,仿佛在思索該如何發落他。 “老臣年事已高,朝堂中許多事情已經力不從心。請求陛下允臣致仕,回鄉頤養天年。” 永嘉帝緩緩呼出一口氣,過了許久方才平靜地道:“這些年來,宋卿為朝廷鞠躬盡瘁,朕都是看在眼裏的。宋卿是三朝元老,也算勞苦功高。” 聽到這話,楚淩鈞眉心霎時蹙起。永嘉帝這是表明了自己的態度。 於是,又有人站了出來,道:“陛下,戶部經年虧空,並非閣老一人之責。微臣認為,不該以一次過錯掩蓋其過往之功。” 楚淩鈞聞言,冷眼望過去,不出所料,那人是宋閱的門生。 緊接著,又有其門生道:“啟稟陛下,冬衣黴糧一事,宋閣老確有失職之處。不過閣老並未有任何貪汙之舉,那三十萬兩銀子用於修建暢春園行宮,並沒有進閣老的腰包。微臣以為,當從輕發落。” “臣附議。” “臣等附議!” 永嘉帝麵容淡淡,看不出情緒,這一次卻並沒有出言製止。 “誰說宋閱沒有任何貪汙之舉?!” 終於,一個聲音打斷了大殿之上接二連三的附議之言。 所有人向聲音的來源望去,隻見來者身姿頎長,形貌麗,麵容清雋,鳳目神佳。此人未曾著官袍,隻穿了一席靛藍色直裰常服,腰係玉帶。雖逆光而站,卻仍然能夠看清那張驚豔絕倫的臉上掛著玩味地笑容,一雙上挑的鳳眸望向宋閱,神色間帶著微不可見的嘲諷。 楚淩鈞看著來者,雙眉微蹙。 段愉辰闊步走進大殿,最終在丹陛前站定,恭敬行了一禮。 “臣段愉辰恭請皇兄聖安。” 【作者有話說】 楊明這個角色之前也提到過。第10章 和第33章 下周更新時間:周一,三,五,六第43章 永嘉帝抬了抬手,示意他免禮。“越發沒規矩了,這早朝之上,也是你想闖就闖的?” 段愉辰起身,衝著永嘉帝彎眸一笑。“皇兄,臣弟是來彈劾宋閣老的。” 這話一出,滿朝文武又開始麵麵相覷。 永嘉帝冷笑一聲:“你想彈劾些什麽?” 段愉辰負手轉身看向宋閱,一雙狹長的鳳目微微眯起,聲音帶著嘲諷:“宋閣老身為戶部尚書,朝廷的錢沒管好,導致戶部赤字逐年增加,但是家裏的錢,可是管得甚好啊。” 話音剛落,大殿上又開始議論紛紛。楚淩鈞也目光微動,不知這個段愉辰到底要搞什麽名堂。 段愉辰又抬頭望向永嘉帝。“這幾年來,宋家暗中經營賭場和青樓,每年進賬都數十萬兩。尤其是先前那家名為汀蘭苑的青樓,樓中嫖客絡繹不絕,常有醉酒鬧事之人,還鬧出過幾次人命。但是,隻要出錢,就能讓汀蘭苑的東家擺平此事。試問,宋閱身為內閣首輔,統領百官,竟是有通天本事,出了人命官司也不必走衙門,宋閣老家裏就能擺平。” 楚淩鈞聞言,不由遲疑。他心道汀蘭苑不就是從前段愉辰經常光顧的那家青樓,他常常去那兒喝酒聽曲兒,徹夜不歸,還傳出“夜禦數女”的謠言……後來他與鳳京府尹查汀蘭苑的入賬,發覺其年年都少繳稅,這才有了理由親自帶兵去封了汀蘭苑。如今想來,段愉辰從那時候起,就已經開始懷疑這汀蘭苑的東家是宋家,並開始著手調查了。 眾官員聞言,不由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反觀仍舊跪在那裏的宋閱,隻是閉了閉目,一句話都不想多言。 有人不禁問道:“那汀蘭苑,不是數月之前就被封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