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淩鈞心如刀絞,但卻無法為六萬將士討回一個公道。  遠處的段愉辰就這麽望著他,望了許久,最終卻隻是轉身,快步向另一個方向行去。  又過了一個時辰。  楚淩鈞的頭發上已經落滿了雪,他整個人像是雪中的一座雕像,一動不動。大雪沒有要停止的跡象,周身的溫度也在急速下降。  他的心裏閃過一時的恍惚,甚至在想,如果就這樣死在這冰天雪地當中,也是甚好的。他沒有辦法為死去的亡魂討回公道,那不如讓他也這麽死去。  大雪遮擋住了他的視線,讓他什麽都看不清楚。  不知過了過久,楚淩鈞仿佛感覺到麵前白茫茫一片中似乎出現了一個人影。他想抬眸看看那人是誰,長睫上的冰晶卻突然落入眼睛裏,讓他不由皺著眉閉了閉眼睛。  來者緩緩走近,伸手拂去他肩上的落雪。  楚淩鈞若有若無地聞見了一抹月麟香,他緩緩抬頭,眨去了睫毛上的雪。  “阿姐……”楚淩鈞啞聲開口,卻後知後覺這稱呼有些冒犯了,又低聲改口喚道。  “……皇後娘娘。”第45章   楚淩音一身瑩白色彩繡鳳椒雲錦宮裝,挽著流雲髻,顏如渥丹,玉麵淡拂。那樣的容貌分明該是明豔動人的,可那雙眼眸中暗藏著悲憫,反而襯得她少了幾分嫵媚,更如空穀幽蘭,雍容端莊,又清冷出塵。  “回去罷。”楚淩音目光微動,她從宮女手中接過一把傘,遞給他。  楚淩鈞沒接,隻抬頭看著她。“娘娘可否帶臣去見陛下?”  楚淩音低垂著雙眸,淡淡道:“本宮是來傳陛下口諭的,命你離宮。”  “我要見陛下。”楚淩鈞低聲說。  楚淩音:“即便你見到了,又有何用?”  “我……”楚淩鈞握起了拳頭,咬了咬牙。“我想懇請陛下,還燕梧鐵騎戰死的將士們一個公道……”  “這世間本就鮮有公道。”楚淩音說。“你豈能求得事事皆如你所願?”  “……”楚淩鈞緊擰著眉,五指收緊,指節咯吱作響。  “為什麽……為什麽陛下不願重懲宋閱?”楚淩鈞低聲問道。  “宋閣老是三朝元老,輔佐朝堂有功,陛下……顧念舊情。”楚淩音道。  “那燕梧鐵騎呢?”楚淩鈞蹙眉看著她,“自大晟立朝,燕梧鐵騎已經駐守北境百餘年!難道比不上一個宋閱嗎?”  楚淩音沒有回答,隻是撐開了傘,給他遮蔽風雪。“把傘拿著。”  “阿姐你告訴我。”楚淩鈞仍然沒有接傘,隻是神色黯然地看著她。“在陛下的心裏,前線將士們的性命就這麽不值一提嗎?”  楚淩音沉默許久,輕聲開口。“瀾玉,燕梧鐵騎對大晟很重要,對陛下也很重要。但是陛下要的是製衡和中立,這朝堂上,隻要有任何一方失衡,陛下就會親自下場來調節。”  楚淩鈞愣怔了片刻,目光中有疑惑,有無措,他張了張口,嘴唇翕動幾下,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瀾玉,即便你見到了陛下,陛下也不會為了一個燕梧鐵騎打破這朝堂上的平衡。”楚淩音說道。  楚淩鈞仍是不解。但是此時,他的心裏已經有了一個答案,但是那個答案他不敢去細想,否則,他會感覺自己是個笑話。  楚淩鈞已經開始有些頭疼了,跪了太久,冰冷的溫度讓他的思維都遲鈍了起來。  “若是如此,阿姐,我不知道燕梧鐵騎這些年來,駐守北境的意義在何處……”  “百年以來,楚家守護著這段氏的江山,並不需要什麽意義。”楚淩音輕歎,目光中流露出一抹哀戚。“很多事情,注定如此,沒有什麽想不想、願不願。即便有,也隻能被迫接受。”  聽到這裏,楚淩鈞忽然自嘲般輕嗤一聲。  那一瞬間,他終於覺得自己是個笑話,楚家也是個笑話。  不管想不想,願不願都要接受,就像是姐姐成為皇後,就像他當初和段愉辰成親一樣。  以及今日早朝上的這個結果,他都要接受。  楚淩鈞閉了閉眼睛,從姐姐手裏接過了傘。  楚淩音看了眼身邊的宮女,宮女上前欲扶楚淩鈞站起來,卻被他拒絕了。  跪得太久,膝蓋受涼早已麻木,仿佛灌了鉛一般。但他還是緊擰眉心,撐著身子站了起來,然後向楚淩音緩緩行了一禮。  “娘娘保重身子,微臣告退。”  隨後,他轉身,手中舉著楚淩音給他的傘,踉踉蹌蹌地往養心門走去。而楚淩音仍然站在原地,目送著他。  段愉辰就站在拱門下,目睹了一切。等到楚淩鈞走近,他才上前來接過了他手中的傘,然後攙扶著他離去。  地上已經積了一層厚厚的雪,走在宮道上,發出咯吱聲音。段愉辰不由低聲道:“小心些。”  楚淩鈞麵容極其難看,臉上蒼白,不見一絲血色。  臨走前,段愉辰回頭看了一眼楚淩音,他微微頷了頷首,以表謝意。  積雪過厚,再加上楚淩鈞已經在雪裏凍了太久,不再適合騎馬,段愉辰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直接把人塞進了馬車裏,然後給他倒了杯熱茶,遞進他手心裏。  “先喝了,暖暖身子。”段愉辰吩咐道。  楚淩鈞心灰意冷,木訥地拿著杯子,一動不動。  段愉辰歎口氣,索性握著他手腕將杯子送到他嘴邊,這才讓他喝了兩口。隨後他將杯子放回一旁,握著他的手,隻覺那隻手涼得像冰塊一般。  “跟你說了要從長計議,你偏要這般不冷靜。”段愉辰歎口氣說。“把自己凍成這樣,你滿意了。”  楚淩鈞一動不動,麵容隻有麻木。  段愉辰瞧著他,假意抱怨:“平日裏我才是體寒的那個,現在讓我給你暖手。”  楚淩鈞欲將手收回來,段愉辰卻緊緊握著他的手不放。  “瀾玉,你不能為了這件事就灰心喪氣,日子還是要照常過,不是麽?”段愉辰輕聲說。  楚淩鈞閉了閉目,一句話也不想多說。  “瀾玉,笑一笑,好不好?”段愉辰搖了搖他的胳膊。  楚淩鈞仍舊默不作聲。  段愉辰又歎了口氣,他也沒辦法了。“先回府洗個熱水澡吧。你這身上涼的,暖都暖不回來。”  楚淩鈞心裏仍然亂得很,無論如何都如何都平靜不下來。  馬車又行駛了片刻,他的腦海中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數月之前,他還在養傷的時候曾經收到過一張紙條,按照紙條上的指引,他去了五裏街,見到了一名老者,那老者曾經告訴過他冬衣黴糧案部分真相。並且,老者還曾說過,他還有未盡之言,等下次見麵的時候,會盡數告知。  這麽長時間過去了,他險些把此人忘記了。  楚淩鈞撩開車簾,“停車!”  “瀾玉?”段愉辰麵露不解。  正在駕車的季臨拉緊韁繩,停了下來。“侯爺可有吩咐?”  楚淩鈞沒有答話,直接跳下了馬車。  段愉辰猜到了他想做什麽,忙道:“不許跑!你要先回府洗個熱水澡!”  然而,他連楚淩鈞的一片衣角都沒抓住,後者已經踩上馬鐙,隨後一甩馬鞭就跑得沒影了。  段愉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恨得咬牙切齒:“娘的,雪地裏跪了兩個時辰,都不耽誤他策馬。”  季臨有些發蒙,不明所以的問道:“主子,那我們現在要去哪?”  段愉辰歎了口氣說:“跟上去吧。”  季臨看著一騎絕塵的楚淩鈞早就消失了蹤影,然後回頭問道:“怎麽跟?”  段愉辰無奈道:“他去了五裏街。”  “五裏街?”  季臨想了一會兒,才想起這是個什麽地方。  “主子是如何知曉的?”剛才他在駕車,也沒聽到兩人提起這個地方啊。  段愉辰擺擺手,催促道:“別管了,去了再說。”  【作者有話說】  “老者”這個角色,先前在33章出現過~第46章   冬季天短,再加上今天下了一天的雪,酉時一到,天色就暗了下來。楚淩鈞來到城東五裏街那處破敗不堪的住所,找到之前那老者的房屋,隨後走了進去。  雪終於停了,天色昏暗,連月亮都看不到。  楚淩鈞推門而入,隻見那屋裏的擺設還是從前那般破舊,桌上燃著昏暗的燭光,那老者背對著他而坐,與上次來見到的景象一模一樣。  唯一與上次不同的是,桌上的茶具是嶄新的,茶壺還冒著熱氣。  “侯爺,請坐。”老者的嗓音依舊沙啞。“上次見麵,未曾備茶,招待不周。這一次,老朽特意備了新茶。”  楚淩鈞一撩大氅,落座老者對麵,隨後把劍放在了桌上。  “上次你說,還有未盡之言,等下次見麵會說。”楚淩鈞沉聲道。“現在本侯來了,你都知道些什麽,說罷。”  老者顫巍巍地執起茶壺,緩緩給他斟了一杯。“侯爺受了涼,先暖暖身子……”  “本侯沒時間跟你廢話。”楚淩鈞冷聲道。  老者下意識看了看他放在桌上的劍,默默道:“也罷……”  隨後,他思忖片刻,緩緩呼出一口濁氣,娓娓道來:“上一次,老朽並未告知侯爺,冬衣黴糧案的始作俑者是何人,但是想必侯爺已經知道了……”  “是戶部主事楊明做的,宋閱指使的。”楚淩鈞說。“這些我確實知曉。”  老者搖了搖頭,說:“非也。楊明是受宋閱指使,但宋閱,亦是受人指使。”  “什麽?這怎麽可能?!”楚淩鈞霎時皺起了眉。“若他受人指使,那在早朝上他為何不說?為何平白無故背下這個黑鍋?”  “侯爺是不是在想,宋閱身為內閣首輔,隻有讓別人替他背黑鍋的份,何來他替別人?”老者低聲言道。“那侯爺不妨再想想,這朝堂之上,究竟是誰有這麽大的權力,能指使首輔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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