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這一切,他站起身來,看了看四周,似乎在思索是否繼續趕路。此時天還沒亮,山路難行,想到這裏,他還是在一棵樹旁邊坐了下來。體力消耗的過多,他準備淺眠片刻,天亮再走。 然而就當他準備閉目養神的時候,耳朵裏突然捕捉到一絲微不可聞的動靜,似乎是什麽獸物壓抑著的低吼。 楚淩鈞睜開眼睛的同時,劍已從鞘中彈出半寸。他望著麵前向他緩緩靠近的群狼,目光微冷。不曾想,血的味道會將狼群吸引來。 雖然已經沒有力氣了,可是擺在麵前的,又會是一場血戰。 夕陽落下的時候,軍營的轅門外,一個身影踉踉蹌蹌地走來。仔細看去,他的身上、臉上盡是血汙,那個身影用劍支撐著身子,每走一步,都會在地上留下血痕。 守營的士兵看到他,立刻高聲喊道:“前麵是什麽人?” 那人沒有說話,隻是拖著沉重的步伐緩緩上前。 兩名士兵對視一眼,正欲驅趕他,那人卻仿佛已經支撐不住了,長劍落地,他也一同摔倒了下去。 那二人對視一眼,拿著槍走上前來,想看看來者到底是何人。其中一人目光落在了那把熟悉的劍上,目光微變。隨後蹲下身子,借著夕陽的餘光,看清了那人的麵目。 “是侯爺!”那人大聲道。“快去通知陳副將!” 楚淩鈞是被一陣刺痛的感覺激醒的。他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左肩上異常強烈痛感讓他額頭上落下冷汗,長睫也在微微打顫。 他緩緩睜開眼睛,十分虛弱地打量著周圍的環境,看著大帳內熟悉的布置,方才知曉,他終於回到了北落原。 “侯爺,您怎麽醒了?”正在給他處理傷口的軍醫微微一怔,然後回頭看向一旁的侍從,吩咐道。“再去取一劑麻沸散來。” “不必了。” 侍從正欲前去取藥,楚淩鈞虛弱的聲音攔下了他。“麻沸散對我無用。” “這……”軍醫麵露遲疑,“侯爺,您的肩膀受過兩次箭傷,又被獸物抓傷,現在傷口已經潰爛,必須立刻剜去腐肉再行上藥。若是不用麻沸散,直接處理,常人是難以忍受的。” “我的身子對麻沸散有抗性。”楚淩鈞半闔著眸子,臉色極差。“無需麻煩,直接動手便是。” “……是。”軍醫歎了口氣。身為醫者自是知曉,這麻沸散用過幾次之後,效果就會逐漸減弱。而身為武將,戰場上受過的刀傷劍傷不計其數,每次受重傷,都是鬼門關走一遭,若是不用麻沸散,即便是武將也難以忍受。可久而久之,身子就會對此藥物產生抗性了。 軍醫無奈,隻得取來了一枚參片讓他含在口中。然後開始用匕首去剔除他傷口處的腐肉。 起初,楚淩鈞還是刻意忍著劇痛,一聲不吭,可到了上藥的時候,藥物滲入血肉中,楚淩鈞痛得呼吸急促,身子也在打顫。 軍醫別無他法,隻得盡力放輕了動作。好在等到包紮完肩上的傷,楚淩鈞已經冷汗涔涔,床榻也被汗浸濕了。好在肩上的傷口處理完畢,剩下腰腹上野獸的抓傷倒是不難處理了。 等到軍醫離開中軍帳的時候,天已經快要亮了。 陳湛前來探望的時候,楚淩鈞半睜著眸,麵容蒼白,唇上更是毫無血色。 “侯爺。”陳湛在床前站定,抱拳行了一禮。 楚淩鈞看了看他,開口時,聲音沙啞無比。“扶我起來。” 陳湛看著他肩上包裹著的層層紗布,低聲道:“侯爺還是躺著休息休息吧,軍醫說你傷勢過重,要好好療養一陣。” “傷處太疼了,睡不著。”楚淩鈞蹙了蹙眉,“坐起來說會兒話,還能轉移一下注意力。” 陳湛一聽,頗為無奈,隻能將人扶了起來,倚坐在床頭。 楚淩鈞問道:“這幾天戰況如何?” 陳湛麵露難色,低聲回道:“璩州馬上就要失陷了。上次雍州一戰,我軍損失了太多的兵力,現在的局麵,對我們十分不利。” 楚淩鈞一聽,雖然早已料到是這個局麵,但是聽到這話從陳湛口中說出來,仍免不得心下一沉。“上次在雍州,我軍損失多少?” “傷亡兩千餘人,還有近三萬人被俘虜了。”陳湛如實道。 楚淩鈞沉默許久。“現在可用之人,還有多少?” “還有四萬餘人駐守璩州和雲州,剩下的,不足五萬。” 楚淩鈞麵無表情,很久沒有再說話。 “侯爺這幾日……發生了何事?”陳湛想了很久,還是忍不住輕聲問道。“你身上的傷……是完顏睦頌折磨你了嗎?” “他沒有折磨我,是……”楚淩鈞話音一頓。想起那個折磨他的人,那個拿鞭子抽他,拿蠟燭燙他的人,他倏然間嗤笑一聲。“……算了。沒什麽好說的。” 他聲音一頓。“傷是我從北涼軍軍營中逃出來之後,遇到了追兵和狼群,一番廝殺之後,才留下了這些傷。” “原來如此……”陳湛喃喃道。 楚淩鈞:“你還有什麽想問的,我一並答了。” 聽他這麽一說,陳湛吸了一口氣,問出了疑惑已久的問題:“侯爺,當日在雍州,你之所以被俘,是不是因為我們先前的部署又被泄露了?還有……這些日子以來,王爺去了何處?” 楚淩鈞沒有立刻回答,此時,他蒼白的麵容上看不出一絲喜怒。 “……侯爺?”陳湛輕聲喚道。 “你都已經猜出來了,不是麽?”楚淩鈞說。 陳湛張了張口,臉上不知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更不知該如何作答。“王爺他……他真的是……細作?” 說出最後那兩個字的時候,他還猶豫了一下。 “是。”楚淩鈞仍是麵無表情。 “……”陳湛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是先帝的嫡子,完顏睦頌的親生外甥。他一直暗藏身份,目的是借機奪位。在北涼軍軍營的時候,他曾經問過我,燕梧軍是否能助他奪位,我沒有答應。” 隨後,楚淩鈞隱去了段愉辰為了演戲而在床上折磨他,和他以瓷片劃破手腕試圖輕生的事情,將在北涼軍軍營中發生的一切都告訴了陳湛,包括最終段愉辰讓季臨暗中送他離開的事情。 陳湛看著他的神色,想試圖說些什麽。“侯爺……” “你不必安慰我,戰事當前,我不會困於過往。”楚淩鈞說。“當務之急,是與北涼軍的戰事。現在已經知道軍中細作是何人,這就夠了。” 陳湛一聽,心裏歎了口氣,還是點了點頭。 “侯爺,先前營中兵力已經折損嚴重,還要分出一部分去支援璩州。”陳湛說。“如今我們有兩條路,要麽向梁州總兵蕭成瑞求援,要麽……請赤影軍出山。” “……赤影軍無法出山。”楚淩鈞閉了閉眸。“兵符不在我手中。” “什麽?”陳湛大驚,“在何處?” “阿辰他之所以把我放走,就是因為他拿走了我的赤影軍兵符。”楚淩鈞麵容微沉。“赤影軍一旦為他所用,來日他定然率軍回京,直抵皇城。” “這……若是將來燕梧軍對上赤影軍,該如何是好?” 楚淩鈞重重地歎了一口氣,沉聲道:“所以不能讓他回京,必須在北境就將他阻攔下來。稍後我擬一封信向梁州總兵蕭成瑞求援,你派人秘密送去梁州。” “好。” “若是沒有別的事情,你先退下吧。” “是……”陳湛準備離開,臨走之前,他不禁回頭,忍不住道,“侯爺,我……還想問一件事。” 楚淩鈞:“你是不是想問季臨?” “……是。” 楚淩鈞遲疑片刻,說:“那日,段愉辰命他送我離開。我曾經問過他,日後是想跟著我,還是回去找他主子。” “他說什麽?”陳湛不禁問道。 “他選了他主子。” “……”陳湛臉上神色一僵。 楚淩鈞沒有看他,隻淡聲道:“忘了他吧,就當從來沒認識過他。” 陳湛聞言抿了抿唇,沉默片刻緩緩吐出一口氣:“……我知道了。” “畢竟,將來若是戰場相見,那便是刀劍相向了。” 楚淩鈞眼神暗淡,也不知道是對陳湛說的,還是對他自己說的。第100章 在營中養了幾天傷,楚淩鈞的身子終於有了微微起色。三天後,他便打算趕往璩州。這幾天璩州戰況依舊十分激烈,每天都死傷無數。先前雍州已經落入敵手,楚淩鈞心想,無論如何,璩州都不能再失陷。 大軍已經集結,看著楚淩鈞正在穿著鎧甲,陳湛不禁勸道:“侯爺,你傷還沒好全,不妨還是留在營中,我和趙淼、衛遠他們前往璩州。” 楚淩鈞扣好肩甲,又將戴上臂縛,淡淡道:“我讓衛遠和趙淼留在營中,若有萬一,他們會以信號相告。你隨我前去璩州。那邊不能失陷,我得過去看看。” 陳湛無奈,知道自己勸不動,隻得任他去了。 四萬大軍前往璩州,遠遠就能看到城下炮火連天,璩州守城軍已經戰死一片,不斷有北涼軍攀上城牆,淩亂的廝殺下,鮮血幾乎染紅了整個城牆。 好在楚淩鈞帶來的兵馬支援即時,最終雖然戰況慘烈,但是,璩州城還是艱難地守下來了。 戰事已經持續了四個時辰,將士們雖然已經疲憊不堪,然而北涼軍仍在進攻,他們也無法懈怠。 楚淩鈞氣力消耗大半,肩上鈍痛感再次襲來,他皺了皺眉,單膝點地,用劍撐著地。心道多半是那還未好全的傷口又一次迸裂了。 恰在此時,一隻手扶住了他的胳膊。 “侯爺!你怎麽樣?” 他轉頭看看,隻見惡戰過後一身血汙的陳湛正扶著他,目光擔憂。 楚淩鈞擺了擺手,強行站起身來,望著城下的戰況。一番惡戰,北涼軍已經也同樣損失慘重,城下已然屍身累累,攻勢大不如前。 “看樣子敵軍快退兵了,侯爺先走吧,我在這裏守著!”陳湛看了看他肩甲上的血跡,忙道。“得馬上讓軍醫瞧瞧你的傷,血都滲出來了。” 楚淩鈞囫圇道:“不是我的血。” 陳湛還欲開口,恰在此時,北麵突然竄起一抹火光直衝天際,升到一定高度之後,啪的一聲爆開。 那個聲音,讓楚淩鈞和陳湛都心下一緊。 “糟了,北落原出事了!”陳湛轉頭看向他,著急地道,“侯爺在這裏守城,我馬上回去支援!” 他正想走,卻被楚淩鈞扣住肩膀拉了回來。 “侯爺?” “我去支援,你在這裏守城。”楚淩鈞短促道。 說罷,楚淩鈞不給他任何反駁的機會就直接離開了。陳湛看著他拎劍而去,高聲喊道:“侯爺,小心傷!” 大軍剛剛離開璩州,楚淩鈞就從前來傳訊的斥候那裏得知消息,北涼軍距離北落原已經不足三十裏地了,這一次他們選擇了正麵直攻,所有將士加起來足足六萬。 楚淩鈞心下一沉。他方才把三萬兵力留在了雍州,讓陳湛繼續守城;而他現在手中,隻剩下了一萬。若是對上六萬人馬,即便燕梧鐵騎再驍勇,也很難抵擋敵軍的攻勢。 楚淩鈞問了一句,領兵之人是不是完顏睦頌,斥候卻回答不是,是北涼軍中一個從前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將領。 楚淩鈞雖心有疑惑,卻也不再遲疑,直接率兵趕回了北落原。此時,敵軍的距離已經不足五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