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的青石碑上刻著鐵鉤銀畫的兩個字:詔獄。這兩個字的來曆並不簡單,它是靈武帝親手題跋寫成,而馱碑的石頭下,埋著數十名貪官汙吏的屍骸。凡有罪的文武官,到此無不兩股戰戰。被裴玉下令捆綁起來的兩個白虎堂成員一路都還強撐著不肯示弱,然而此刻到了詔獄門口,胸口的那一股硬氣早就蕩然無存,雙腿更是軟得站都站不住。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腥臊味。裴玉的眼角餘光往後一瞟,就看到那兩個之前還逞強不止的高大漢子此刻竟嚇得失禁,下邊兒淅淅瀝瀝地往下淌尿。他的臉色冷下來。那兩人的顫抖得牙齒發出咯咯的聲音,其中一人突然聲嘶力竭地喊道:“我招了,我是……唔唔!”不等他再多說出半個字,旁邊已經有人眼疾手快地往他嘴裏塞了好幾團破布,堵住了他的未盡之言。裴玉轉身,踩著已經被人踩得光滑平台的台階,一步一步走入詔獄之中。詔獄兩邊的地道,每隔五步便點著兩盞燈火,昏黃的燭火照得通道狹窄幽暗,將所有人的背影拖得更長。那黑黢黢的影子扭曲著落在石階和牆壁上,就像是傳說中的魑魅魍魎,潛伏在黑暗中,等待著將獵物生吞活剝。還未走到石階盡頭,便有無數淒厲的哀嚎從遠處傳來,襯得這裏更像是無間地獄了。那兩個人,如今卻是連睜眼的勇氣都沒有了。他們半死不活地被人拖在地上,鼻間聞著的是刺鼻的血腥味和陰冷的腥臭味道,兩個人抖得像是寒風中的鵪鶉,再不見昔日的半分威風。裴玉走到審訊間時,正看到有人被從裏頭抬下去,旁邊的獄卒則搬來水桶,將地上的血跡衝刷幹淨。饒是如此,房間裏濃鬱的血腥味也揮散不去。周圍的牆壁和地麵上都因為常年的鮮血噴濺,浸染成了暗紅的顏色。旁邊的刑架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形式不一的各色刑具,每一件都寒光凜冽,隻是那縫隙之間卻被血漬和碎肉填滿,看上去並不幹淨。李行秋一遞眼神,旁邊跟著的錦衣衛立刻撤下條凳,搬來幹淨的太師椅,又在上頭鋪了白色的柔軟虎皮,還在地上鋪了塊紅色的狐皮給裴玉落腳。裴玉漫不經心地看了李行秋一眼,淡淡吩咐:“你給他們介紹一下這裏的十八種刑具的用法,然後再問。悠著點兒折騰,留個活口。”詔獄中有拶指、夾棍、剝皮、斷舌、斷脊等十八種尋常手段,這些刑罰基本上沒有人能撐過兩輪。若是真的有人撐過去了,還有彈琵琶、梳洗等更加凶狠的手段在後麵排隊等著。從來沒有人能真正扛過去。“屬下省得。”李行秋點點頭,等裴玉擎著火把走出審訊間之後,這才對著如爛泥一樣癱軟在地上的兩人笑了笑。那兩人頓時又涕泗橫流,含著破布團哀哀嚎哭起來。裴玉留下自己的人手,獨自一人在這宛若煉獄的地宮裏閑逛,像是閑庭信步般走到了女囚的牢籠。這裏的每一名囚犯都被單獨關押起來,厚重的石牆將囚牢隔絕成一丈見方大小,裏頭放著恭桶和木床,上頭鋪著薄薄的稻草。若是犯人家中有人重金打點,或許還能想辦法送些厚重棉衣棉被進來,若是無人打點,是死是活就全看天意了。裴玉一路走到底,才看到有一間囚房裏關押著一名女子,而附近的囚牢都是空的。那女子身上的宮裙血跡斑斑,虛弱地躺在冰冷的木板上。或許是怕她做出自殘的行徑,她的手腳都被鐵環固定在床板上,就連下頜都被人卸了,以免她咬舌自盡。牢房的門沒有上鎖,木門隻是虛掩著的。裴玉挑眉,用手中折扇推開房門,緩步走進去。他站在逆光的方向,大半張臉都埋在黑暗中,隻有牆上的一線燈光落下,照亮了他小半側臉。女人麵無表情地望著頭頂上的石板,似乎對身邊的一切事物都不感興趣。她的手指應該是上過夾棍,指甲蓋都被碾碎,看上去淒慘無比。按說這樣的額疼痛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可是床上的女人除了呼吸又急又重之外,竟再沒有發出任何其他的聲音。“清漣?”裴玉淡淡地開口。女人的眼珠子終於轉動了一下。說話的人應該是個年輕男人,聲音很好聽,與她這兩日聽到的粗糲凶狠的嗬斥聲都不相同。又換人來折磨她了麽?清漣的視線從房頂轉到旁邊,隨後,那雙木然且布滿紅血絲的眼睛瞬間瞪大到了極限。如果用一種恰當的比喻來描述女人,那就是活活見到了鬼!她死死地盯著裴玉那張比女人還柔美的臉,顫動著下頜試圖發出聲音。隻是她掙紮了許久,卻隻能發出喑啞的氣音。混雜著血水的涎水從她的口角流淌出來,讓裴玉注意到她的牙齒也被人強行拔了幾顆。裴玉皺了皺眉,在原地佇立片刻後,轉身就要走。似乎是察覺到裴玉要離開的想法,女人突然瘋狂地掙紮起來,試圖用自己發出的動靜吸引裴玉的注意力。裴玉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清漣。裴玉本來就是為了找到她,才費力將白虎堂那兩個無賴送來詔獄,眼下見清漣的反應不尋常,心中更是來了興趣。隻是他深諳談判之道,更喜歡以退為進。如今清漣這樣的反應,倒是讓他有些意外。清漣見自己的舉動有用,更加激動地嗚嗚‘叫’起來。“你有話要對我講?”裴玉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清漣立刻費力地點點頭。裴玉輕輕挑眉:“你涉嫌下毒謀害皇上,據說已經證據確鑿。若是要求我為你翻案,隻怕是難。”清漣又搖搖頭,眼神哀求地望著裴玉。裴玉看了看她不斷留下涎水的嘴角,沉默了片刻後,用帶著鹿皮手套的手指壓住清漣的下頜微微往上一抬。隻聽一聲細微清脆的哢噠聲之後,女人的下頜被接了回去。“是你,你回來了……”清漣發現自己能說話後,立刻用含混不清的聲音大喊道,“你回來了哈哈哈哈……”裴玉:“……閉嘴。”清漣頓了頓,竟可憐兮兮地安靜下來,隻是眼睛卻一直盯著裴玉的臉看,那眼神有驚喜,有困惑,還有幾絲畏懼。“你認識我?”裴玉清楚,這個女人不可能認識他,那麽她認識的,應該是一個長得和他一樣的人。果然,清漣點了點頭,依舊目不轉睛地望著裴玉:“你長得,可真像你母親。”裴玉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你認識我母親?”清漣聽了這話竟笑了:“你還不知道你的母親是誰麽?”裴玉沉默地看著她。清漣咳嗽了兩聲後勾起唇角:“看來你是知道的。”裴玉平靜地與她對視。是的,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從十三歲的時候就知道。師父告訴他,他是前朝聖文帝和昭德皇後的獨子,本來也應該是這天下名正言順的繼承人。隻是那時候先帝後死在了宮闈大火中,若不是前帝師岑濟安偷偷帶走了裴玉,隻怕他也是凶多吉少。更何況,就算裴玉還留在宮中,所謂主少國疑,則大臣不臣,百姓不信,不會有人支持一個三歲的孩子成為一國之君的。在裴玉七歲那年,岑濟安選擇把一切真相都攤開在他麵前,誠實地告訴他,當初放火的人就是當今的靈武帝,而他是裴玉的外公。他把裴玉接回旃台,教他習文練武,是為了讓他替自己的父母報仇。不過在裴玉下山前,岑濟安卻又告訴他,是否要為父母報仇,隻看裴玉自己的選擇。若是靈武帝這個皇帝做得好,他可輔佐之,若是皇帝不仁不慈,他可取代之。裴玉記得岑濟安的話,一直都不敢忘。他借用了潁川裴家早夭的嫡子裴玉的身份出現在所有人麵前,他的本名其實應該叫雲承。這個秘密,就連蕭玄策都不知道。清漣笑了一會兒,表情又變得緊張起來,低聲催促道:“你要當心,這裏很危險,處處都是錦衣衛的耳目和眼線,你快走,不要被他們抓起來,更不要落到他們手裏!”裴玉清了清嗓子,淡淡地告訴女人:“有件事或許是我忘了告訴你,我如今是錦衣衛副指揮使。”所以,危險的不會是他。清漣聽了這話,像個失去了絲線操縱的木偶般愣了許久。她的小主子,先帝後的嫡子,天聖朝名正言順、金尊玉貴的皇子殿下,竟成了臭名昭著的錦衣衛?“主子,您……”她像是想到了什麽,眼神裏充滿了擔憂,“您一定是為了給陛下和娘娘報仇,對不對?你混入錦衣衛接近那狗皇帝,是在找尋機會殺了他!”裴玉:“……”清漣又壓低聲音,警覺地看了看左右:“小主子您放心,我會拚死護著您的,不會讓旁人知道你的身份。他們便是打死我,我也不會吐露半個字。”裴玉捏了捏鼻梁:“我有話要問你。”清漣的臉上露出慈祥的笑意:“小主子您問。”第19章 收攏心腹詔獄裏,遠處的慘叫聲依舊不絕於耳。裴玉沒有給清漣時間消化她聽到的消息,開門見山地問:“在禦前茶水中下毒的是你麽?宮中禁衛已經從你的住處找到了用於下毒的烏頭。”清漣聽了,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裴玉:“我倒是想,隻是禦前守衛森嚴,狗皇帝又惜命得很,我根本沒有機會離開西六宮,怎麽可能是我下毒?小主人你該知道,隻要他們願意,他們能從我住處搜出他們需要的任何證據。不過,我的確想殺狗皇帝,所以被抓也不算冤枉。”裴玉又問:“大皇子找了個宮女叫玉梅,讓她出麵指認你曾經以同樣的手法毒害別人,你認識她麽?”清漣扯了扯嘴角,挪開了自己的視線,沉默了許久。裴玉耐心地等著她的答案。清漣抿了抿唇角,淡淡地應了一聲:“沒錯,玉梅曾經是我手下的宮女,而且我的確用烏頭之毒殺過人。”“誰?”裴玉下意識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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