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昀像闖入了夢境中,戚戚然獨行在龐大的巨獸身體裏。茫然間,他就來到了養心殿,遠遠一抬頭就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作者有話說:頭疼的病早早就落下了病根,心疼小昀子生扛了這麽多年快了,再堅持一下,他來了。寶汁們,暗號:來了(嘻嘻嘻)第46章剩一個了那雙溫和的眼睛明明是笑著,裏麵卻含著淚花。眼角的皺紋隨笑意堆起,每一道都深得像刻了在高昀記憶深處,二十多年未曾改變。“王公。”高昀的眼眶立刻濕潤,喉頭哽咽,像是終於見到了爹娘的孩子,一路的委屈終於不用再忍著,自然就落下淚來。他本想像小時候那樣喊翁翁,但殘存的理智還是令他沒有喊出口。“哎,”王慶應了聲,“殿下終於回來了。”他的聲音也不由顫抖,眼神中是難掩的慈愛。若不是眼前的青年已經長得身姿凜凜,相貌堂堂,他幾乎忍不住像他幼時受了委屈那樣,代替他的父皇向他張開雙臂。高昀想起了那個懷抱,蒼老但溫暖,也是為數不多讓他有所留戀的東西。他也想衝過去,抱住這位垂暮老人,告訴他這次受了委屈,從未有過的、天大的委屈。邁出的腳步剛踏出,他旋即停住。這裏是皇宮,他不能親近任何人,否則自己一個將死之人,會連累王翁。戛然而止的動作令王慶也驀然回神,恭敬地行了禮。他已在寒風裏等了多日,彎折的腰許久抬不起。高昀一步上前將人扶起,他能感覺到王翁的手臂一直在顫抖。“殿下可算平安歸來了,老奴這條命留到現在已經值了。”“王公,父皇他.....?”王慶按下他的手,低聲道,“殿下先進去接旨吧。”接旨?父皇難道還活著?邁入養心殿的一刹,高昀赫然呆立在了原地。諾大的金鑾殿此刻哪還有往日富麗堂皇的樣子,就分明是一座冰冷的靈堂。白綾纏繞,滿目白燭,幽幽發出火光,黑色的挽聯殯儀肅殺相間。進入正殿,有兩副棺槨兀然擺在正中間,金紋細雕,雲龍交錯,是皇家才有的儀製。兩旁跪著兩排大臣,個個雙眼通紅,形容枯槁。高昀望著巨棺出神,眼前虛虛浮現出父皇那張臉,終還是沒來得及再見上一麵。人生遺憾就是這樣不經意留下的,他對父皇的最後印象就停留在中秋那晚,父皇指著他的鼻子大罵:你這個廢物,不配當我高家人!目光移向旁邊另一口巨棺,更加令人難以置信,但沒人再配使用皇家規格。難道是......?王慶鬆開高昀冰冷的手,徑直走到他最熟悉的龍椅側邊,鄭重拾起卷軸徐徐展開,清了清嗓子開始宣讀。“奉天承運,皇帝詔約......”這位曆經三朝的大內總管聲音蒼邁有力,回響於大殿久久不絕。高昀許久都無法從這接二連三的震驚中回過神來,直到王慶輕聲提醒,“殿下接旨吧。”惘然回神的一瞬,他才明白剛才宣讀的是父皇遺詔,而父皇竟然將皇位傳給了他!滿殿回響起群臣的壯闊悲寥的呼喝聲,“賀陛下登基千秋萬歲,南朝國運隆盛昌興!”在滿目白綾,兩具棺槨前,這樣的祝賀不可謂不諷刺。這一幕也注定被載入史冊,成為曆史上最諷刺的登基儀式。可是他們等不了了,國不可一日無君,這些南朝的肱股大臣為了守住“國已無君”的秘密,已經在皇宮內不眠不休地等了十五日,為了這個秘密,更不知兩黨爭鬥下死傷多少人。宮內的太監、宮女哪怕傳出一個字就被砍了頭,現在還堆在後山屍骨成堆。這哪裏是皇宮,簡直就是人間煉獄。這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太慘烈。幸好,最後是以禦史大夫甘華清為首的甘黨獲勝,但甘相卻因此受了重傷,藥石罔顧。臨死前,他隻淡然一笑,“以命護國,雖死無悔。”天下讀書人敬仰的一代名臣隨他效忠的帝王而去,終也算得償所願。高昀被王慶扶上王位,但久久不發一言。這些巨變對他一個本以為將死之人來說,猶如猝不及防地一場洪水,將他溺在其中無法呼吸。“喝點水......”陡然間,思緒回憶無法再繼續下去,高昀端著茶碗的手還沒遞到南平的嘴邊就突然劇烈抖動起來,茶碗咣當一聲掀翻,灑在桌麵上一片狼藉。“皇帝哥哥,你是不是又頭痛了?!快,宣太醫!”猝不及防的頭痛洶湧而來,刺痛令他無法控製自己的雙手,腦中猶有巨蛇啃噬,隨著轟然嗡鳴眼前一切開始變得模糊。他抱著頭,渾身顫抖,額頭反複撞擊在堅硬冰涼的桌麵上,仿佛這樣才能緩解腦仁裏的那種刀割般的疼痛。盡管他雙目因疼痛緊閉,但混亂破碎的畫麵如鋒利的冰刀橫七豎八地插進腦子裏。是冰冷的棺槨,是被分肢的人彘,是令人作嘔的人肉焦糊的味道,是無數大臣嘲諷譏笑的眼神,是戰場廝殺的冰刀鐵劍,是馬蹄下血肉模糊的軀骨頭顱.......胃裏翻攪著,嘔吐隨之而來,胃酸灼燒著他的喉嚨。頭暈目眩的黑暗中,突然闖進一霎白光,刺得他腦中錚錚作響,一個模糊的背影被光芒擊穿。就在那身影回眸的一瞬,白光炸裂開,教人看不清那容貌。他的牙根被咬得酸痛,幹癟的唇顫抖不停,不知過了多久,強烈的刺疼終於隨著耀眼白光的消失而漸漸褪去,那身影輪廓融化在無邊黑暗之中。稚嫩清甜的呼喊聲漸漸落回耳邊,嗡鳴聲仍如割裂光線的一柄刀劍。刀劍揮刺下去,割開皮肉見了血,次次都要讓他狠狠疼上一番才肯罷休。這七年來,他就是與這樣的刀劍為伴,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日夜。光線逐漸恢複,搖晃破碎的畫麵被一點聚攏,高昀這才看清麵前跪了滿殿的禦醫。自他頭痛來,禦醫從十人變成二十人,再到如今將近五十人,除了能唬一唬那些暗藏不軌之心的奸臣佞賊,沒有半點作用。“陛下日夜操勞,心慮過重,陰陽互損.....”龍案上的紙筆被嘩啦一下擲在地上,嚇得禦醫立刻噤聲。整座大殿上的人都噤若寒蟬,連呼吸都不敢出聲。許久,修長而蒼白的手指尖一點點恢複了血色,高昀的身體終於不再顫抖,他無力地低垂著頭,許久抬起右手晃動了一下,禦醫們如釋重負地垂頭魚貫退出大殿。皇帝頭風發作已七年了,他們嚐試了各種辦法都不管用,如今連脈診施針都省了,每次皇帝頭疼一犯,就齊齊放下手中的東西趕來跪著就好。也隻有王慶看著那瞬間慘白的臉,和額頭冒出的細密的汗珠敢心疼地反複勸慰:“陛下!不能再這樣不顧身體的操勞下去了,龍體要緊,龍體要緊啊!”高昀緊抵在唇邊那的隻拳頭青筋暴起,許久才緩緩舒展開,手心裏沁滿汗水,指甲在手心裏留下深深的刻痕。每當頭疼毫無預兆地襲來,他也隻有一個辦法忍過去。可最近發作愈發頻繁,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每況愈下。他有時也會自嘲,怕不是要掙它個南朝第一了南朝曆史上第一個在位時間最短的皇帝。可是他停不下來,也一刻都不敢停。所有人的命都背負在他一個人身上,敵人還在虎視眈眈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時不時來挑釁,他屢次親征才換來短暫的和平,這一切教他怎敢休息。他不敢忘,他原本可是個被豢養再深宮裏的廢物。最初的那些日子裏為了自保白天裝傻,夜裏挑燈學習為君之道,在豺狼當道的各派勢力中夾縫求生。所幸,他挺過來了,借著手中的刀袖中箭一個個殺掉那些豺狼虎豹碩鼠蠹蟲。現下,就剩下一個了。作者有話說:謝謝寶寶們的簽到,真的是莫大的支持與鼓勵。你的小小善意,成為前行動力,像小昀子一樣,再難也得走下去。第47章更深,更冷麵色如紙,高昀像吐出幽年禁錮在深牢裏的陳腐之氣那般綿長而有力的深呼吸。他強迫自己坐直身體,將帝王本該有的那層盔甲重新披在身上。而身邊的南平卻沒有注意到這種蟄伏在深處的變化,急切切地像嬤嬤小時哄她那樣,一下下地拍打著哥哥的脊背,“哥哥不怕,我給你念咒語,很快就把你腦中的大蟲子趕走。”突然,她眼眸一亮,“對了!”南平興奮的瞳仁裏閃耀著不同尋常的光彩,“我都忘了我就是來請旨的。”每每疼痛消散高昀的後背都會浸濕一片,王慶把氅衣拾起重新披在他肩頭。已經初春,地龍明明燒得很旺,但高昀還是會覺得陰冷,身體不由控製地輕微地抖了一下。他接過王慶遞來的手帕,擦去頭上的汗,潤了口熱茶,唇色才逐漸恢複些許血色。“又想要什麽?”南平圓圓的眼睛神神秘秘地眨了眨,擠到高昀身邊小聲道,“能不能讓我見見我的救命恩人,他肯定能醫好哥哥的頭風,而且......我有東西要送他,想謝謝他。”宮女太監們正跪在龍案周圍打掃剛才的淩亂,高昀起身移步到窗邊的茶榻前。“朕已經替你賞過了。”他的聲音仍舊幹澀無力,王慶遞上一杯茶。“不一樣,這可是我親手繡的。”南平從袖子裏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樣東西。淡綠色的絲絹繡帕上一隻歪歪扭扭的鴛鴦,好像喝醉了的紫菜在湖裏洗澡。高昀薄唇邊透出一絲無奈,“你可知道送繡帕是何意?”“知道啊,就是送喜歡的人。”“那還送?”“我就是喜歡他呀。”紅暈爬上粉嫩的臉。高昀眉頭一沉,“那日疼得都快小命嗚呼了,還知道喜歡?”南平雙頰爬過一絲紅暈,低頭小聲道:“人我是沒見著,可是我聽翠翠說了,那人高大俊朗,倜儻不羈,長得比皇帝哥哥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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