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就在此時,一個響雷從頭頂炸開,剛被放出的動物皆是一驚地後腿伏臥在地上。一隻從未離開過皇宮的馴鹿嚇得發出低低鳴。高昀認得這隻鹿,每次去萬獸園路過它都會用清澈明亮的眼睛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如今它已成年,長出了長長的鹿角,是一隻漂亮的、威風凜凜的成年雄鹿了。他下馬走過去,“別怕。”那雙疏淡冷峻的眉也隨之柔軟下來,他撫摸它脖頸上的絨毛,它聽得懂話一般乖順地低下頭,似乎是在用尖尖的鹿角對他臣服。忽然,一隻漂亮的蝴蝶停落在了鹿的鼻尖,它翕動異常美麗的翅膀,仿佛在和鹿對視。高昀也注意到了這隻蝴蝶,花紋奇特異常漂亮,他伸出手指,蝴蝶居然飛起繞著他飛了一小圈,然後就停在了他的手指尖上。周圍變得十分寧靜,高昀注視著這個十分奇特又美麗的生靈,周圍山雨欲來的壓抑都在他眼中不見了。忽然,一陣勁風吹來,蝴蝶振翅而飛。高昀看了一會,正欲起身,突然,剛剛還溫馴的鹿瘋了似地朝他頂撞過來!他根本來不及閃躲,被鹿一下頂翻在地。鹿角上其中一個凸起的尖角插進了他的下腹,高昀驚呼的瞬間發現那隻清澈的鹿眼裏變得空洞、混沌,好似被一層灰布蒙住,他不知道這是不是他因為疼痛造成的錯覺。趕來的護衛被發瘋的鹿撞得七零八落,誰也沒想到這隻剛成年的雄鹿居然有如此力量,能把一個成年男人頂飛好遠。高昀捂著下腹,勉強呼喝,“放箭!”仿佛預感到一般,還沒等高昀話音落下,那隻鹿就掉頭再次朝他奔襲來。這時,無數流矢直奔那隻瘋鹿而來,但不想那鹿凶猛又敏捷,它從斜插在地麵上的一片箭上一躍而起,直撲向地上的高昀!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一個旋風一樣的黑影衝到了他麵前,勒馬嘶鳴的同時,刀劍聲起,一道白光閃過,劃破了那鹿高揚起的脖頸。鹿重重墜地,脖頸下汩汩向外流出褐色的血,向外突出的雙眼變得再次清澈起來。高昀被那從馬背上翻身而下的人擋在身後,他驚魂甫定地大口呼吸著。“潯之?”那人聞言不語,上前兩步,從鹿頸上拔下劍,轉身,高昀這才看清了他的臉。“怎麽會是你?”秦修寧將劍收回劍鞘,目光快速掠過那張驚詫的臉,落到已經洇紅的皇袍上。他二話不說將高昀打橫抱起放在馬上,用刀割開自己袍子緊緊纏裹住那傷口處,一路飛奔回山下的獵宮。大雨傾盆而至,秦修寧用身體將高昀遮擋在懷裏,驟雨打在他後背上水花飛濺。他專門挑了來時的小路,飛濺起的泥漿汙了那匹駿馬一身。當他策馬飛躍入獵宮南門,險些將守門護衛撞得人仰馬翻,他勒停馬展開單臂,露出懷中那一抹明黃。守衛門如潮水般退開,讓出中間一條道來。南門邊上一排矮房剛好是分給禦醫們的,他馬下橫抱起皇上,一腳踹開其中一扇門,正在坐立不安來回踱步的邱雲承被嚇了一大跳。再一看到懷裏抱著的那個人,嚇得臉色煞白,話都說不利索了。“陛、陛下,這,秦兄,這怎麽了?”“皇上受傷了,把裏麵的床騰出來。”“哦哦好,我這就.....”邱雲承慌慌張張往裏麵去,還絆倒了一個凳子。“快點!”“恕罪皇上恕罪,”邱雲承手忙腳亂地收拾好床,秦修寧大步走過來,放下皇上,邱雲承這才看到他的後背,紅色的肩頭暗紅一片,他突然一聲驚呼:“秦兄,你中箭了!”秦修寧聞言身形一頓,仿佛才感受到來自肩頭的痛感,可他這一驚一乍地弄得他心頭愈發煩躁,他皺眉道,“無礙,你先出去吧。”“可是你還受傷,不然我來給陛下醫傷吧?”說著邱雲承就朝床邊走,被秦修寧手臂突然攔住。“不必,那位置你不方便。”說完根本不給邱雲承反應的機會,一把拎起他的胳膊給扔出了門外,然後砰地關緊了門。邱雲承:.......不方便?他和秦修寧都是禦醫,什麽位置他不方便了?皇上又不是個大姑娘,還分什麽方不方便的?再說這方不方便還分人不成?邱雲承緊張趴在門邊,不死心地將門擠開一條縫,衝裏麵喊到,“莫染,我也是禦醫,你讓我進去幫你吧,不然你的手臂會廢掉的。”秦修寧轉頭的瞬間目光冷而狠一掌將人推出去,再次重重關上門。“不必,看好門,皇上口喻任何人都不要放進來。”邱雲承被推得險些跌倒,呆愣在原地。他印象中秦修寧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態度對待他,以前他替慎琮討公道曾用那麽難聽的話罵過他,他不回嘴也不說話,就是默默的聽著,何曾這樣生氣過。雨越下越大,但是邱雲承不肯離去。當江潯之率領其他金羽衛從山中趕回來,就看到邱雲承十分沮喪地站在這扇門外,渾身上下淋透,像一隻被遺棄的可憐小狗。“皇上如何?”邱雲承怔怔地抬頭,抹幹玳瑁上的雨水,指著那扇門木訥回答:“受傷了,秦禦醫正在裏麵給皇上醫治。”江潯之一步衝上前抬手推門,卻被邱雲承一把拉住,邱雲承朝他搖頭,警告他沒有聖旨不得入內。江潯之難以置信地看他,但看他的那樣子應該是沒有膽量假傳聖旨。他掀開鎧甲單膝跪下,發出沉重地一聲悶響,“臣江潯之救駕來遲,罪該萬死!”他去前麵探尋的路,突然被一窩不知何處來的蜜蜂纏住,耽誤了時間,趕回來便看到東倒西歪的金羽衛。此刻一想到那個秦王世子在跟皇上單獨相處,他便十分不安。“臣請求進去,助陛下一臂之力。陛下......”秦修寧冷嗤一聲,沒什麽表情的下顎緊繃著,拿過藥箱清理著滿身汙血的手。“還請皇上讓門外那人安靜點。”高昀鼻尖已經伸出細密的汗,秦修寧撕開高昀被血浸透的皇袍,又剪開裏麵的襯褲,一道醜陋扭曲觸目驚心的疤痕赫然出現,就在那舊傷邊緣,一個創口正在絲絲向外冒血。“陛下?”許久秦修寧都沒有得到回應,心慌一瞬蔓延開。作者有話說:秦:來救你狗命。第69章的確不值得撥開那蒼白如紙的眼皮,秦修寧看到琥珀瞳仁裏還有淡淡光澤,瞬間放下心來。“不能睡,睡著後失血更快,如果麻藥不足量要像過去一樣忍著挺過去,皇上能做到,對嗎?”烏紫的嘴唇動了動,但是沒有發出聲音。高昀微微睜眼,朦朧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正籠罩著他。他覺得很冷,身上像被雨淋透一般水涔涔。這場景好熟悉,隻是,沒有溫暖的火爐,也不是在那間小木屋。他緩緩抬手攀住了秦修寧的手臂。秦修寧正在清理的血汙的手在空中頓了一下,盡管他有心理準備,但那隻手還是涼得讓他心向下一墜。高昀攀著他的手臂,像攀著救命的浮木竭力微微揚起頭,對門外提聲命令道:“傳朕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僅一句就好似泄了他渾身的力氣,說完後頭重重向下跌去,幸虧秦修寧手疾眼快一下,將人從頸下撈住,慢慢托著放回了枕上。“慢一點,麻藥不充足可能會很疼,”秦修寧頓了頓,將自己的縛袖解下來,遞到他麵前,“陛下要忍一忍,剩下的交給我。”高昀盯著眼前那縛袖愣怔了許久,似是不明白何意般推開,聲音微弱但堅定,“直接來吧。”秦修寧眉頭微蹙,心中有幾分訝異。他默默收回手,“那我開始了。”他從醫箱裏取出麻藥塗抹在傷口周圍,然後拿起一把細細的刀。他右肩有傷,將刀換到左手上,深吸一口氣開始清理創麵。鈍鈍的痛感頓時傳來,高昀為了不讓自己暈睡過去,試圖用說話來轉移注意力,緩緩從胸腔擠出一句令他倍感後悔的話。“你為何救我?”秦修寧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左手不適應,還是聽到了這個他意想不到的問題。“職責所在。”他深呼吸,強迫自己埋頭專注,手上的動作逐漸熟練,謹慎而利落,傷口周圍被一點點剔除幹淨,所幸傷口不深隻是個錐麵。“我是問你怎麽會來。”牽扯了皮肉的動作疼得他一嘶,心道這人的麻藥好似就沒有管用過。手中的刀微微遲滯,這是第二次他沒有在他麵前稱“朕”,恍如隔世又裹挾著巨大的疏離感的陌生一時又橫亙在二人之間。可他手上熟練的動作並沒有停下半分,甚至還分暇感受到捏在他手臂上的指尖比剛才還涼了幾分。他心中陡然生出一股無奈,唇角一勾竟然笑出來。“皇上這樣問有意思嗎?”冰涼指尖倏然離去,秦修寧也隨之停下手中動作,望見那張蒼白的臉上有一瞬而逝的失望。秦修寧知道此刻應該保持冷靜,這是一位醫者最基本的職責。但有一兩顆火星,從暗藏的岩漿表麵跳出,發出劈啪的響聲,震動著他的心髒。他深呼吸,收回落在那微紅眼尾的目光,終是忍下了,繼續低頭去處理傷口。窗外雨聲代替了世間萬物的聲音,也遮擋了光。高昀辨不清他的臉色,良久看到那淩厲如刀削般的側臉,從眉間到鼻翼到薄唇到下頜,如連綿山巒,隻是覆蓋著萬年不化的積雪。“你怎麽會突然出現的.....你本應在山下。我有護衛,不需要你....”忽然,秦修寧再次停下。兩人視線相對,那深不見底的黑色瞳眸中明顯起了波瀾,凝望時令高昀不自覺渾身發冷,像被山間的風穿透。“皇上究竟想聽臣說什麽?又想懷疑是臣提前設計好這一切?”“還是想聽臣說,寧可抗旨也要冒險偷偷尾隨保護陛下,是因為,七年了,臣其實一直對陛下念念不忘?”“說起來臣倒是好奇,究竟是為何陛下會屢次將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既然命都不在意,又在意臣這點動機做什麽?”小小的臥房裏,空氣仿佛凝固了。高昀本想辯駁他隻是貪念那一時半刻的自由,但麵對秦修寧冰冷的質問他忽然無言以對。許久,他低聲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