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慶今早親自為他披上了戰甲,老淚縱橫,“陛下,萬望保重。”高昀轉身接過內侍遞上的刀,扶起王慶,“又要勞王翁替朕守著家了。”王慶用手背抹去眼淚,“老奴真是該死,陛下出征,老奴在這裏給陛下添晦氣。老奴就是看著陛下這一路走來,太不易了。”那一刻,高昀從他那雙蒼老的眼裏看到了曾經無數次看到的那種憐愛,是長輩對晚輩不自覺地、連他在父皇眼中都不曾見過的疼惜。這種疼惜,又有幾分是真呢?神色微凝,高昀說不出那一刻心裏是何滋味。他想起他像隻喪家之犬從梅裏一路逃回來時,養心殿外的石獅旁,那位在漫天大雪裏挺起佝僂的身子翹首以待的那位老人。那時他的眼裏,也是這樣滿是疼惜的目光,也噙著熱淚。他握著他的手,說過不知多少次,“不怕的,陛下。有老奴在,老奴會幫陛下的。”現在,他才明白了,他說的幫他,究竟意味著什麽。心裏鈍鈍的疼。這種清晰的失去,他以為他已經習慣了。高昀沒再說什麽,接過禦劍,大步走了出去。入夏,初陽烈烈,足尖在門邊忽然停駐,肩頭的披風被風吹動,在他身後的青磚上投下一個巨大的身影。他沒有轉頭,“如果,朕還能活著回來,朕給翁翁立座碑吧。”翁翁.....聽到這個稱呼的王慶一刹那呆愣住,渾身劇烈一顫,雙膝一軟跪了下去,聲音顫抖地響起在大殿裏:“老奴謝陛下!”聽到身後砸在地麵上那咚地一聲,他相信王慶聽懂了他話裏意思。他給了他一條很好的退路。他也預示了自己不一定能活著回來。他可退,亦可叛,要如何選,全憑他自己了。作者有話說:寫這章時聽著《負重一萬斤長大》心疼小狐狸..很快以後就有人幫你分擔這一萬斤了第104章不能讓你白利用我一次斜風細雨,樹林颯颯,鬥笠下的人掀袍,雙手抱劍跪在王慶腳下,“聖尊,事已至此,不能再猶豫了。”說話的是翼王的人,“據聞高的兒子已經被找到了,難道咱們還有下一個十年可以等嗎?”回想起那日高昀出征前對他說的話,說實話,那一刻他有一瞬的動搖。作為一個太監,皇上親自立碑是前無古人的榮耀,足以光耀門楣,流芳百世。但是,他不是太監。或者說,本不應該是個太監。而他活在這個身份裏,的確太久了。一陣風將綿綿雨絲吹打在他幹皺的皮膚上,激起他猛烈的咳嗽起來。“那就告訴翼王,準備動手吧。”距汴京七百裏外的軍帳裏,凝結一股沉悶的氣氛。軍報雪片般地傳進他的軍帳,連鷹架上的神鷹也少見地垂著頭。高昀聽著一封接一封的拆開,全是戰敗的消息。僅僅半月,北朝已經傾吞邊境數城,逼南朝的守軍退回到三年前的戰線內,而且還在不斷朝西南進軍。等他放下戰報,隨行的一位老將軍率先站起身,“陛下,北朝人口稀疏,就算把壓箱底的兵力全部集結起來也不過十一二萬人,可此次居然能集結起二十萬大軍,犯我邊境,怕是吉蒙等國早就暗中背叛了。”另一位看著沙盤上的駐防圖,陷入深思。“可若吉蒙已叛,應該取道吉蒙南下,這樣最多五日便可抵達汴京,為何會反而向西南繞道,那邊山阻難行,氣候多變,還得若要想取下京都還得渡江北上,這是何苦?”高昀垂眸凝思。國庫裏大部分歲銀都投入了邊境,其實他們實力並不弱,能讓北朝這樣勢如破竹連連大捷的究竟是什麽,又是什麽讓他們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如此迅猛地提高了戰力。“陛下,如今我們已經出京,前麵就到了太行山,是順山南下截斷他們,和他們正麵迎擊,還是從北麵繞道,從他們身後追擊,是時候做出決斷了。”高昀點點頭。可這的確是個非常兩難的決定。他曾和對方主將圖魯布丹交過很多次手,十分熟悉對方的打法,他勇猛善戰,但也急功近利,絕對不會放著捷徑不走,可如今卻和以往那種橫衝直撞的風格完全不同,一時讓人猜不透對方的意圖。“報”突然,軍帳外傳來長長的一聲,截斷了眾人的議論。“進。”這次不是戰報,而是來自南江,高昀接過信拆開。這封信居然沒有入京,而是直接送到了他這裏,看來不是普通的政務,而是與戰事有關。“陛下,不會是他們這麽快就翻過了雪山到南江了?”高昀搖頭,但是讀完後抬起頭時臉色卻是更加難看,“是整個南江在朝他們移動。”什麽?眾人仿佛沒有聽清,信在人們手中來回迅速傳遞,所有看完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南江沿江的郡縣因為受災嚴重,大部分難民被賑災的官員集中安置,等待朝廷的賑濟。可是,在完全沒有皇令的情況下,所有郡府的流民在自發的、目標一致地朝一個方向前進。而那個方向,就是梅裏。這怎麽可能?那裏匱乏貧瘠,夏天極短,就算他們到了那裏,夏天也過去了。天一冷下來,又沒有食物,流民們豈不是死得更快?他們怎麽會集體去送死?除非.....有人承諾在那裏能給他們活路?可他們若連朝廷的人都不相信,又怎麽會輕易相信“某個人”?高昀沒有立刻做出決定,他在等一個消息,先前關於主將的情報一定有誤。如果按之前的打法,他們一定會一敗塗地,所以他必須搞清真正的對手。眾將散去,屏風後一位白髯老者領著一個少年走了出來。“拜見皇上。”“師父不必多禮。”“陛下該用藥了。”楚羽取出藥丸,呈至他麵前。原來高昀為了保護他們,將他們混入軍中帶在了身邊。此刻卸去偽裝,兩人還原了原本模樣。這其實也是秦修寧的主意。“我不能讓你白白再利用我一次,必須把我師父帶在身邊作為交換。”楚羽本也不願意,要不是沒架住秦修寧沒皮沒臉,他是不會再靠近皇宮一步的。“師父,您就當不是給皇上看病,您就當是給您徒媳,而且這麽做也是為了保護您二位啊。”一開始,楚羽沒聽懂這兩個字,直到後來想起了那晚在隱泉下的樹林裏,兩個人說著說著話越靠越近,不知怎麽就親到了一起,楚羽老臉一紅,趕緊就把身邊那個十四歲的孩子捂住眼睛摟進了懷裏。“哼,你小子那是為了保護我們倆嗎。”楚羽一眼將他看透。“當然,皇上身上的蠱毒不知何時就會發,我不能在他身邊,隻能靠您在扳倒王慶得到蠱書前護佑陛下,皇上在,天下安,您守護又豈止二人,是黎民蒼生啊。”楚羽撚著胡子:......好似也有幾分道理。楚羽將手臂的上的銀針一根根卸下。可能是因為秦修寧的關係,高昀對這位老者多了一份親切感,很自然地就聊起了過去他在宮中做禦醫的事。高昀“這麽說,師父當年就察覺出王慶給我父皇下蠱的事?”“回稟陛下,當時老夫並不是十分確定,因為先帝一直體弱,脈象有異但不清晰,老夫一邊為先帝調理,一邊暗中探查,但最後被他們察覺了,要不是我已有防備,借做軍醫逃了出來,此刻就不能在這裏給陛下施針請脈了。”“那您對巫棲有多少了解?”楚羽沉吟片刻,似在回憶那段往事。“老夫年輕時曾去過一次,但時間過去太久了,已經記不大清了。但是老夫見過噬魂蠱,最初就是用在牲畜身上的。剛才老夫聽到陛下說北朝的軍隊正在朝西南移動,想必跟巫蠱之術有關係。”“不錯,那些流民身上多半有傷,也許早就在他們喝的水裏已經下了蠱蟲,那他們往那邊移動,隻能是.....”高昀停頓了一下,身體裏湧起一股異樣,“蟲母在那裏。”“那這樣就解釋通了,久居深山的巫棲族人樸實熱情,他們曾帶我去看過地裏那些耕作的牲畜,動作整齊迅速,像是被人控製著一般,想必就是蟲母在控製它們了。”“所以他們向西南就是為了更靠近蟲母,這樣就可以通過蟲母的力量控製更多傀儡?”而且傀儡一旦被控製,是不用進食的,的確是可以省去糧草,難怪他們會繞道西南,既擴充了兵力,還節省了長久作戰的糧草問題,還能誘他離開京城......若真是如此,的確是一箭三雕。楚羽:“這隻是老夫的猜測,上冊書裏隻寫了如何製蠱,隻有得到王慶手中的那半本才能知道得更確切。”想到王慶,高昀陷入沉思,他不知道秦修寧那邊如何,亦不知能不能順利拿到蠱書.....就在此時,一直安靜立在一旁的那個少年突然出了聲,聲音不大,但是說出的話卻仿佛擲地有聲。“或許他們隻是想引陛下過去。”作者有話說:久等了,我把明天那章放在0點,這樣寶子們就可以一口氣看兩章了。兩隻的苦要熬完了,甜不遠了,信我。第105章你終會回到我身邊的高昀隨之抬頭,打量這個孩子,他從進來就站在鷹架邊,眼睛在一直看著垂垂昏睡的紫菜。他胸厚肩寬,手粗腳長,濃眉大眼,厚厚的緊閉的嘴唇像是用石頭刻出來的,跟他印象裏的大哥高一樣目光炯炯,僅十四五歲就顯得有幾分英偉。“說說你的想法。”這個化名“葛豐”的男孩,自幼在田間長大,無拘無束慣了,他並不覺得麵前的皇帝有多可怕,他微微仰起頭看著高昀,看出他目光中有幾分期許,便將自己想的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