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在大秦帝國教書的日子 作者:花燈見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不不不,問題是衍先生為什麽從來不評價顧丞相哎!不要再讚美了,要是一定要讚美得話請換一個新詞好嗎?”忽然,敲門聲打斷了同學們激烈的討論。“你們不去吃飯,在這聊什麽?”一個溫和的聲音從門邊傳來,本來已經離開的先秦考古老師又折了回來,“今天食堂有特供的魚,真的不想去吃點嗎?”顯然老師不相信有不想吃飯的學生。“衍先生。”學生們鞠躬行禮,然後匆匆忙忙的走掉了,隻有少數幾個膽子大的留下了纏著顧衍問,“衍先生,您為什麽不喜歡談論顧丞相啊?”顧衍輕笑著說,“又是從哪裏聽來的傳聞?我並沒有不喜歡,隻是我和他同名,聽別人說起來難免覺得尷尬。”不過他的神色看起來並沒有什麽尷尬的,就像是一個搪塞學生的借口罷了。“那,那衍先生覺得他是什麽樣的人啊!”一個學生嘻笑著問。顧衍將金絲眼鏡摘下來掛在衣服的領子上,這次他沒有隔著鏡片看自己的學生,棕色的瞳孔閃爍著溫柔的光澤,直視自己的學生道,“大家為什麽想知道呢?”“他在兩千多年前就建立了如今的還在使用的大部分製度,而且以一己之力開辟了海上、路上絲綢之路,在他任職丞相期間穩定百姓,推行民族包容和平等政策,某種程度上還促進的國家的統一和完整。畢竟兩千年來也有不少政權更迭,但是大家都不約而同的選□□族統一這一條路,從未有分裂的傾向,這也要歸功於他。”當然,始皇帝才是當時的最高統治者,但他都被翻來覆去研究很多年了,全然沒有顧丞相給大家帶來的好奇多。“而且我們的文化種子遍布全球,也是因為當年的開拓和發展。很多國家都能被稱一句‘此類中華’,我覺得這也是他的功績。”學生們可能也覺得在同名的老師麵前再直呼顧丞相的名字有些奇怪,於是紛紛用‘他’來代稱顧丞相。“還有還有”學生們說起來沒完沒了,顧衍隻是安靜的聽著。他沒有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這是安靜的聽著。通透的眼睛注視著激烈討論的學生,好像看到了曾經在自己麵前吵個沒完的張良、陳平和甘羅。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在耄耋之年時的一次假寐中又回到了穿越時的書房,而這裏的時間甚至沒有改變,他還是年輕的模樣。說實話,剛剛回來的時候他甚至有些不適應,也分不清在秦的經曆是真是假。就像那個假設,如果你在夢中度過了一生,那麽請問你是否是真實的?他這樣迷蒙的過了好幾年都還沒有從‘顧丞相’的夢中走出來,好在他的工作經常需要遠離人群而考古工地裏奇怪的人也比較多,所以並沒有對他的生活造成什麽困擾。他當然在網上搜索過自己的名字,看著百科中自己的名字,他甚至更有一種虛無感了。後來,他做了一個秦墓群考古發掘的領隊,在拿到發掘材料的時候他才猛然回到了真實。這是秦吏的日記,上麵詳細的寫著‘顧丞相’每一次來鄉視察的記錄。其實他已經記不得自己究竟到過多少村莊私訪,但這名秦吏的筆記讓他感受到了曾經的真實。那不是黃粱一夢。自那以後,他就從過去走了出來。他的心性堅韌,即使在睡夢中穿越成古代的幼童也沒有精神崩潰,更不要說已經在曾經度過了幾十年的官場生涯,又回到了現代。作為一個老爺爺級別的人,他在找回真實後就投身到了自己未盡的職責上大學裏的考古教師。然後,一直工作到了現在。但是難免會看到有關自己曾經的記載,還是分外尷尬。而且自己評論自己,總感覺哪裏不對,所以他也就很少談起明明是最火熱話題的‘顧丞相’。並且他還清醒扶蘇還算聽話,沒有真的給他建什麽墓,先不說後世會不會被盜,就是到如今萬一被他的同事們發掘出來任何一件他的生活用品,他都能尷尬的躺回棺槨裏。“但是,好像沒有丞相亡世的記載。”一個女生突然說,“我上高中的時候就沒見過,以為是書讀的不過多,後來才發現大部分正史上都沒有這方麵的記載。”“甚至沒有他晚年經曆的記載,後世很多人都認為是他羽化登仙了。”另一個學生接話道。然後大家就齊刷刷的看向顧衍,希望他能給自己一個答案。“大家有沒有想過,顧丞相可能晚景淒涼呢?”顧衍笑著說,他冷靜的分析自己當時的處境然後說,“你們如今在史書上看到對顧丞相的溢美之詞,但很少有人誇耀秦始皇的能力和性格對吧。”當然後世會誇耀他的知人善任,是天生的皇帝,而且開疆擴土的明君,但顯然在民間顧衍的名聲要比嬴政的更好。“年輕的時候,皇帝自然可以容忍自己有一個非常能幹的屬下,他們的關係一定很不錯。”他溫和的對自己麵前的好奇寶寶們分析道,“但是想法是會隨著時間改變的,當始皇帝年紀越來越大,對很多事情都不確定的時候就開始窮兵黷武,他和顧丞相有了分歧。史書上記載,當時顧丞相幾乎每天都要求見皇帝,但皇帝同意見他的次數非常少。曆史上相權和君權的矛盾你們都是學過的,咱們可以設想,一個做了五十幾年,二十多歲就建立不世之功的皇帝和一個做了五十幾年,十歲就做太保的丞相產生了矛盾,在那樣的情況下顧丞相為了不讓皇帝舉全國之力去攻打羅馬,會做什麽。”“所以,他們明明自幼相知,最後還是分道揚鑣了嗎?”學生們思考了片刻說道,“但是,皇帝和丞相的矛盾一定會割裂國家,可史書上並沒有這方麵的記載。”豈止是沒有記載,秦甚至還延續了很多年。“所以,雖然中華一統碑是顧丞相提出建造,也是在他任上開始的,但最後上麵主持建造的丞相名字並不是他啊。”“衍先生的意思是,最後丞相辭職了?”這樣也說得通,“但是,最後始皇帝也沒有真的攻打羅馬哦。”一個學生說。“是啊,最後始皇帝也沒有攻打羅馬。”進攻歐洲是在扶蘇後的三代才開始的。將學生們打發去吃飯,顧衍偏頭透過窗戶看向遠處的秦嶺山。他眯著眼睛,回想起自己最後的那段時光。其實他提交辭呈的時候,已經放棄勸說嬴政了。多年摯友、君臣最後還是走到了那一步,而且因為嬴政的不理解,他的身體每況愈下。呂雉甚至來勸過他,讓他妥協至少不用這樣辛苦。當時他在病榻上咳嗽了兩聲,勉強的笑著說,“我與陛下早就有所共識,我們不過是在完成自己理想的路上攜手的旅伴,如果不再走在同一條路上,那便是道別的時候。如今國家剛剛安定,南方和北方也不過才真正臣服,此時出兵不過是在抽取大秦的鮮血和活力,如果真的開戰會抽幹大秦的啊!娥應該是知道和平和安定對於一個剛剛建立的國家是多麽重要的。”他沒有稱呼呂雉為禦史大夫,僅僅以老師和朋友的身份和呂雉說話。那時他已經看不見呂雉,隻能憑感覺衝她微笑。他沒有和呂雉說的是,早在秦王政初年他坐上太保之位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最後被五馬分屍的準備了,恐怕在那個時候嬴政也做好有一天不得不殺了他的準備。他和嬴政有一種奇怪的默契,他們互相理解又互相提防,最後慢慢成為了最了解對方的人。他們相安無事這麽多年已經是一個奇跡,如今他辭職不過是像曾經在朝堂上上演過無數次的那樣,他用委婉的方式給嬴政一個台階下。這也是張蒼他們沒來勸他的原因。頭鐵的嬴政這麽多年還是沒有改變,但是當朝丞相的辭職真的引起了很大的震動。就連身為太子的扶蘇都有些坐不住,衝到自己父皇麵前和他爭論派兵的事情,最後還是蕭何把人拉出去的。嬴政頭疼的看自己的長子出去,然後召來張良。顧衍並不知道身為衛尉的張良最後和嬴政說了什麽,反正後來派兵西域的計劃被無限期擱置,在張蒼和甘羅這兩位右相的主理下變成了發展北方疆域的經濟和民生,鞏固統治。後來啊後來他搬到鹹陽郊外,自己十歲那年親手設計的書院養病,有一天在書房的窗邊感受到有人,於是推開窗戶輕聲道,“何人?”又聽到熟悉的聲音說道,“學生贏姓趙氏政,前來拜見先生。”第113章 番外顧衍在始皇三十年的時候開始著手為自己準備葬禮,並不是基於此時人的習慣親自為自己挑選一個風水俱佳的寶地埋葬,而是因為他忽然覺得自己和嬴政的矛盾可能無法調和了。他在為自己準備後事。當然,有的時候在君臣相談甚歡的某一刻他也覺得可能是自己實在多慮了。明明遠洋的艦隊已經出航,雖然預計不會給國家帶來什麽經濟或是政治上的好處但是探索未知的精神卻彌足珍貴,他用二十年的時間去完成這個計劃,而嬴政顯然也分外高興。但這樣的時刻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慢慢變少,他的副手和右丞相開始頻繁的被更換,他在丞相之位上將近四十年,從沒有經曆過如此頻繁的下屬調換。得用的人被調往邊疆,甚至明升暗貶的轉職去閑散衙門。雖然明麵上,甘羅、張蒼、呂雉這些真正的丞相學生都位高權重,呂雉甚至和他平起平坐位列三公,可顧衍知道嬴政在防備他。這可能不是刻意的懷疑什麽,隻是一種無意識的擔憂,但已經足夠讓本就對帝王情感沒什麽信心的顧衍警惕起來了。顧衍無奈的笑了笑,他善於做各種準備用來麵對突發狀況,所以僅僅是一個猜測和警惕的念頭也足夠成為他為自己準備後事的理由。“所以,先生打算為自己準備後事?”張蒼蓄了須,如今已經是年近四十的人了,已經是太學祭酒的他越來越像顧衍,喜怒不形於色,即使知道教導自己多年的老師考慮身後事,也沒有多麽吃驚。“那先生打算葬在哪裏呢?”張蒼平和的問,隻是聲音中的壓抑還是讓人擔憂。顧衍溫和的笑著說,“不孝子孫還是不要回祖墳了吧。”他常年不在家,位居丞相也沒有給家族帶來什麽榮光,甚至兄長現在還是一個普通的侯爵,身無一職賦閑在家,子侄們都是靠自己的能力考取功名,從未用他的名字來抬高自己的地位。這是既定的事實,張蒼理解的點點頭。他盡量讓自己輕鬆起來,然後說,“陛下說不定會讓您陪葬皇陵,在臨潼找一片地方怎麽樣?”臨潼是皇陵所在,如果顧衍要陪葬的話在那裏建陵墓是很不錯的選擇。顧衍搖搖頭,“我不會去問陛下的。”這個事要和嬴政確定,但是顧衍不願將自己的打算告訴嬴政。和他相伴多年的張蒼立刻明白了顧衍的意思,他歎了口氣沒有就這個話題再談下去,轉而說,“那先生打算怎麽辦呢?”並且在心裏祈禱千萬不要說什麽葬禮從簡,不設祭堂這種話。顧衍習慣的將目光投到窗外,即使他什麽也看不見。他無意識的用手摩挲著腰間的劍柄,然後淡淡的說,“如果要我自己選擇的話,將我的一部分撒入渭河,一部分撒向秦嶺,一部分送還給兄長吧。”即使不打算回祖墳,他還是希望能回到親人的身邊即使的一部分。‘咣當’門外傳來一陣清脆的聲音,驚動了顧衍也驚醒了剛剛聽到答案呆愣在原地的張蒼。張蒼立刻起身拉開房門,然後就看到自己的小師弟正蹲在門口撿散落一地的杯盤。他繞過地上的水漬,將盛著蜜水的壺扶正,因為有蓋所以沒有水灑出來。他按住甘羅有些顫抖的手,然後低聲說,“莫要讓先生憂心。”甘羅眉目沉靜,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氣息調整成平時的節奏,然後和張蒼一起將東西收拾好後裝作鎮定的緩步走進室內。顧衍果然貼心的沒有問什麽,甘羅明明隻比顧衍小九歲,但還是在他空蒙的目光下覺得自己無所遁形。他嚅囁著唇角,不知自己該說什麽。少年時他還能自認為理智的分析政務,做出自己的判斷,但是如今年歲漸長,看著先生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他反而感性了起來。他忽然想怪罪陛下,先生為國盡忠幾十年,和他互相扶持半生,無不做到盡善盡美。大秦疆域遼闊,百姓安居樂業,風調雨順,哪一處不是先生沒日沒夜的工作,用自己的心血換來的?哪一個功績不是可以彪炳史冊的?就是退一萬步說,先生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如今大秦不需他了,陛下就如此著急的架空先生。甚至逼的先生,在五十多歲的時候就為自己考慮身後事,甚至想要將自己挫骨揚灰。他抿著嘴,聲音有些顫抖,但發現自己其實問不出什麽。顧衍像是小時候那樣摸摸甘羅的腦袋,然後笑著說,“阿羅怎麽了?”“先生先生何至於此”在他看來,陛下畢竟還念著舊情,而且兩個人也還算君臣相和,哪裏到了這般地步?甘羅聲音幹澀的問道,“昨日不是還定下了新的民族政策和海外建設問題嗎?陛下和先生不是還好好的,怎麽”說著說著,他的聲音慢慢消散在空氣中,他說不下去了,因為甘羅知道,其實陛下真的厭棄了先生。先生用自己的前半生建立了一個完整的國家治理體係,到如今,這個體係非常的完整,他的繼承人候選甚至有十個之多。這個國家,再也不是非先生不可了。或者說,這個國家再也不是缺誰就不能運作了。“並不是非我不可,不是嗎?”顧衍笑著說,他整日曾經一樣,寬和的輕輕敲了敲桌子,讓甘羅從自己的情緒中走出來。他習慣性的眯起眼睛,然後溫煦的說,“現在想想,好像從未和你談論過我。”顧衍輕聲道,“很小的時候,我其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那時我身體羸弱,家裏總是找巫醫來,我甚至被巫醫嚇的暈厥過。”這也是他從未來來到此處的契機。“後來身體好了些,可還是終日在榻上看書很少下地走動。那個時候我才五六歲吧,有一天看到農人辛苦耕作,忽然就想說不定我可以幫幫他。於是就向大人要了幾分地,自己胡折騰。後來,這幾分下田竟然真的被我整治成了中田,這件事就被報給了岐山的縣令,後來輾轉進了昭襄王的耳朵。眼睛也是那個時候瞎的。”甘羅和張蒼從來沒有聽起顧衍說過自己的過去,也很少了解顧衍的內心。所以當顧衍真的說起這些時,就連年長的張蒼都悄悄從外間進來坐在甘羅旁邊,就像小時候在顧衍身邊聽他說些神話故事一樣。“其實在那之前,我並不覺得自己有什麽治國理政的才能。唯一的願望不過是在岐山找一片地,能吃飽穿暖有書看就好了。如果大人不想我分家出去,就在家中做個米蟲也不錯。”談起五歲的自己,顧衍眉目間多了些柔和,他接著說,“後來我就想,是否是我改變了大家的生活,所以天道在懲罰我呢?我那些不知什麽時候存在心間的知識,是不允許告訴大家的。”當然,顧衍知道是因為自己從未來而來,改變了這個時空才會受到懲罰,隻是並不能直接和自己的學生們說。“九歲那年,昭襄王來岐山祈年宮,可能想起我那微不足道的功績,然後就召我覲見。我本以為自己會得個農官什麽的,隻是沒想到啊”顧衍沒有再說,因為後麵的事情甘羅和張蒼都知道,甚至可能全國的百姓都知道,他十歲那年成為了當今皇帝的老師。“當時的我可能真的覺得自己是天縱奇才,當為百姓盡心,胸中有無限的報複和理想。甚至,有些驕傲。隻是,那種報複還沒有到要為百姓奉獻一生的程度,其實有的時候我們選擇自己人生的契機,不過是一個念頭。而當時我的念頭,不過是想為身邊的人做些什麽而已。”“在遇到陛下後,我忽然發現隻要陛下理解我所說,那些知識就不會給我造成負擔。所以我就想,陛下可能就是天命之子吧!我們相談甚歡,陛下也是個好學生,別這麽吃驚,阿羅,要知道雖然我教了不少學生,但陛下依舊是我見過最聰明的那個。”“我忽然覺得,其實自己能做到更多,不僅僅可以幫助身邊的人,說不定可以幫助萬民,於是後來,我借陛下的手去實現自己的報複,而陛下利用我的才能去建立萬世功業。”“我們互惠互利。”說完他還笑了一下,顯然不覺得這有什麽不對。“後來,我因為教陛下一些機械方麵的知識,昭襄王把辭退了我。當然,那其實是一種保護,讓我能遠離愈演愈烈的王位之爭。我回到了岐山,但是依舊堅持給還沒有繼位的陛下寫信,寫一些自己覺得有用的設計圖那些圖,阿蒼應該都見過,現在還在太學的圖書館裏。隻是這樣的五六年過去,我越來越不滿足於那些自我感動,我知道自己還能做的更多,我開始期待百姓們安居樂業,生活富足並且對未來充滿希望。”他溫和的說,分析自己的內心就像是在分析對手一樣,毫不留情。甘羅有的時候覺得自己的先生可能是用鋼鐵做的心,不然為何會如此冷靜?“好在,陛下還記得我。我覺得是我堅持不懈的寫信,讓他沒有忘記遠在岐山還有個人。”當然,現在從鹹陽到岐山也不算遠了,如果騎馬走官道可能也隻要兩、三天。顧衍平靜的談起那時的情形,“在陛下召我回鹹陽的時候,我當時其實是猶豫了的。我確實希望能為百姓做些什麽,甚至幻想過改變萬民的生活,但是就像我曾經那樣迷茫一樣,我不知道僅僅是自己的想象,真的可以嗎?或者說,即使努力做到了,真的是百姓們所希望的嗎?有一段時間,我甚至覺自己很自私。”“如果僅僅是因為自己的想法,就去貿然的改變別人的生活,這和那些後來被我鏟除的奴隸主和大貴族有什麽區別?我甚至厭棄自己。”“可,我當時並沒有看出來。”張蒼忽然插嘴,他就是那個時候正式成為顧衍學生的。他還記得當時陛下親自來找先生,兩個人看上去非常合拍,就像是伯牙鍾子期那樣互為知音一樣。回憶裏,全都是先生教導孩子們的場景,還有做豆腐豆油,煉鋼的樣子,全然沒有任何消極的情緒。顧衍笑笑,“是啊,甚至陛下都沒有看出來。其實在鹹陽郊外教陛下的時候,我就覺得自己實在是自私,貿然的推行一些全然不同的技術,改變大家的生活,而這種改變很可能會帶來災禍動搖國家,甚至會毀滅一些東西。但是,陛下給了我信心,我將這些後果全都告訴了他,他隻問了我一句,能不能穩定和發展都要?然後,我就覺得自己實在是喜歡胡思亂想,拋棄這些後真的向著自己腦海中的想法出發了。”顧衍並沒有掩飾自己的懦弱,他輕輕的說,“但是其實這並沒解開我的心結。文明是需要時間去蘊養的,揠苗助長隻會毀掉它。我在岐山教導孩子們的時候,深深的恐懼著未知,我隻能推測這些知識可以讓他們生活的更好,但對更遠的未來卻一無所知。”正因為深愛,所以才患得患失,才糾結躊躇,才小心翼翼唯恐傷害到它。“隻是這種矛盾的情感被深深壓在心底,我從未表現出來罷了。人不能因為自己的猶豫和懦弱就止步不前,所以我還是去做了。而且,百姓們的生活也確實越來越好,大家也都有條件追求著自己想要的生活,我不斷的安慰自己想多了。”顧衍歎了口氣,然後說,“陛下才是殺伐果決的那個,而我是扯後腿的。”“要是放任陛下殺伐果決,大秦早就不複存在了。”張蒼嘟囔了一句,在顧衍轉過來的時候立刻住嘴。甘羅掃了眼張蒼,但是沒有反駁他的話。看看前幾天他拿到的兵部上交的計劃書吧,什麽再向西進軍,他甚至都懶得和兵部的人談論什麽利益、成本和國家穩定之類事情,直接就把計劃書打回去了。這種讓人上火的東西根本就不可能放到先生的案上。“我確實雄心壯誌,但這不影響我擔憂自己的行為會造成不可逆的傷害。”他眉目溫潤,就像是百姓們長久以來傳頌的那樣,保持著如玉君子的樣子。“其實至今我都不認為自己是一個有治國理政才能的人。並不是自謙,而是處於本心的判斷,我一直覺得自己可能更適合成為一個詩人或者老師?至少不是一個高官。”“但是顯然,一個有才華的人做什麽都非常容易。”甘羅接話道,即使顧衍覺得自己沒有真方麵才能,也依舊比九成九的人做的更好。顧衍笑著搖搖頭,無奈的繼續說,“所以從我成為丞相開始,我便想,建立一個完整的官員選拔晉升體係,讓這個國家變得穩定缺了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照常運轉的那種。我為之努力了幾十年,今天終於看到了成功。”縱然代價是他也被邊緣化。甘羅立刻想到,當朝堂上做出一個要執行的決定後,命令會下達到各部,每一個部的決策由這個部的長官召開高層商議會進行,得出的結果會提交到丞相衙屬,丞相確定可行性後又會遞交禦史大夫那裏審核,最後確認執行。而每十年都會召開一次專門的大朝修正國家的前進方向,皇帝、各部官員和丞相一起商討計劃。如果有哪位缺席,理論上確實不會造成任何的問題。“所以,是您親自葬送了自己。”張蒼抿了抿嘴,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種。顧衍聽出張蒼聲音裏的情緒,熟練的解釋道,“我並沒有自毀傾向,相反我覺得自己還挺惜命?”雖然這個話說出來確定不太能取信於人,但是也是實話。“我隻是預見了這個可能而已。”他笑著說,“雖然曾經可能不是這樣想的,但是我現在並不是為自己而活,我需要考慮很多事情。”比如他死後國家的運轉,百姓的生活等等,“作為一個有八千萬人口,1500多萬平方公裏的國家,總不能一直依賴我和陛下兩個人吧?”在二十年前,他信守自己的承諾在東巡回來後就親送西征的軍隊出發,秦軍用了五年的時間征服西域,讓秦都護府的威名響徹整個歐亞大陸,秦國的國土麵積也急劇增加,兼並戰爭後是常年的穩定,在糧食穩定的情況下人口也暴漲了幾倍,秦國已經是個龐然大物了。“當然,現在談論這個事情隻是一個預案而已,並不是真的要實施。”他笑著安撫自己的兩個學生,明明都是幾十歲的人了,在他麵前還是和小時候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