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住,切不可將我活著的事情向他人說起……尤其是沈霜沐。”“為什麽啊,表哥?沈大人他人很好的,他絕對不會害你的!你死後他也很傷心,連著幾個月都茶飯不思,就連他父親那裏都去的少了……”徐京墨敏銳地抓住了父親二字,打斷了賀文程的話:“什麽父親?他的父親不是早就死了嗎?”“是他的養父。沈大人沒有向你說起過嗎?”賀文程歪了歪頭,十分不解,“沈老先生把他養大,他就幹脆跟著養父姓了沈,這不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嗎?還有,沈大人待沈老先生極其孝順,事必躬親,勝似生父,就連我都知道這事。”徐京墨皺著眉,努力回想,可腦海中全都是沈霜沐向他提起已故的父親時,每每泫然欲泣的模樣,以及沈霜沐在聽到小孩被嘲諷沒爹的時候,那過於激烈的反應。他與沈霜沐相識多年,從來不知道沈霜沐還有個養父,更別提什麽孝重養父這一說。徐京墨心事重重,他總覺得一切都像是隔了層紗,被不明不白地罩在裏麵。就在這時,徐京墨心念一閃,忽地想起了一件事。他站了起來,走到賀文程麵前,急急開口問道:“你們家府上,以前曾有過一位管家,他是不是也姓沈?”“你是說沈叔?他不是早就病死了嗎……”賀文程住了口,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他一直都是從沈霜沐的口中聽到有關他養父的事情,至於這位沈老先生的真容,他卻從來都沒見過!賀文程勉強擠出一個笑,訕訕說道:“表哥,你想太多了吧……或許這些都是巧合,沈叔在我父親死後的第二年就死了啊。”巧合?天下真的有那麽多的巧合嗎?“人死了也是可以複生的。”徐京墨忽然笑了一聲,眼中閃著一片森冷的光,“你看,我不就好端端地站在這裏嗎?對人間有太多執念的惡鬼,怕是閻王也不敢收呢。”…………從茶莊出來,徐京墨沒有回府,而是直接進了宮。進京前,蕭諳曾給過他一塊禦賜金牌,那是皇帝的信物,金牌所到之處,如帝王親臨,甚至有先斬後奏的權利。蕭諳給他這金牌的意思不言而明他會放權給徐京墨,徐京墨可以沒有顧慮地做所有想做的事情。徐京墨雖然一直沒有用過這塊金牌,但一直隨身攜帶著,以備不時之需。這一次,徐京墨就是靠著這塊禦賜金牌,在進宮時一路暢通無阻,一路行至皇帝寢宮前麵。事態緊急,徐京墨等不及宮侍通傳了,他在臉上係好黑紗,抬腳登上了寢殿。等他走上去,才發現宮殿前有重兵把守,一向在禦前服侍的公公站在外麵,正急得來回亂走,麵有愁色。見到金牌,自是無人敢攔,徐京墨很快就進了殿中。在他四下尋人之際,不遠處傳來一聲悶悶的痛吟,虛弱、沙啞、難以自抑。這是蕭諳的聲音。徐京墨心下一驚,隨著聲響趕到那張巨大的床前,撥開重重床帳,終於在見到那痛得幾乎失去意識的青年。隻見蕭諳躺在床上,麵色白得不帶一絲活氣,活像隻水鬼。額上汗濕一片,他的長發都被浸濕了,淩亂地貼在臉上。他眼眸微微眯著,瞳孔已經開始渙散,裏麵空茫地映不出任何事物,整個人散著一種死氣。蕭諳的下巴上還沾著刺目的一片紅,幹涸的雙唇中不斷有血浮現,衣衫上、被褥上到處都是幹涸的血跡,有些已經發烏。“蕭諳,你怎麽了?”徐京墨搖了搖蕭諳的肩膀,試圖喚醒他,“你到底怎麽回事?”在徐京墨的呼喚下,蕭諳終於找回了一點零星的意識,他沒有轉過頭,眼珠遲緩地向右偏了偏,花了很長很長時間才辨認出床邊的人。是哥哥。蕭諳費力地露出一個笑,單單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就好像已經花光了他所有的力氣。“哥哥,我怎麽……又夢到你了。”蕭諳烏黑的眸子一動不動,漸漸地,映出了徐京墨的身影。第七十三章 乞求徐京墨眼皮一跳,還未等他說些什麽,就見蕭諳就慘然一笑,慢慢閉上了眼睛,氣若遊絲地道:“若不是夢裏,你這麽厭惡我,又怎麽會來見我?”這話說得實在可憐,聽得徐京墨不由眉頭一皺,心裏說不上是什麽滋味。瞧著蕭諳這模樣,他實在做不到坐視不理,於是從懷裏掏出手帕,彎下身子想將蕭諳下巴上的血漬抹幹淨,誰料才剛擦了一下,就見蕭諳一個鷂子翻身,將他抵在了床上。“唔……”兩人體位驟然間調換,徐京墨還來不及驚愕,便被封住了唇。這個吻苦澀、不甘,還帶著一股近似瘋魔的偏執,蕭諳捧著徐京墨的頭,手指插、入他散亂的黑發中,用力地加深了這個吻。一開始徐京墨還在頂蕭諳的舌頭以示抗拒,到了後來,蕭諳唇齒間的血腥味混著青竹香,愈來愈濃烈,讓徐京墨意識逐漸渙散了起來。這時候,徐京墨感受到一滴滾燙的液體落在他的臉上,他努力地抬起眼皮,對上了蕭諳通紅的雙眼。幾乎是成了習慣,見到蕭諳的眼淚,徐京墨的心髒還是會傳來一陣悶痛。他在心底暗罵了聲,而後破罐子破摔地摟上了蕭諳的脖頸,以他的方式回應了蕭諳相比於濃情蜜意的癡纏,這更像是兩人愛恨交織的爭鋒,即便到了此時,也不肯相退一步。到兩人分開時,徐京墨的唇都已微微紅腫,唇角還沾著一絲曖昧的紅痕。真是瘋了,都瘋了。下一刻,蕭諳壓在徐京墨的身上,一條腿抵進徐京墨的雙腿之間,脊背深深地彎了下去,他攏著徐京墨,小心翼翼地將頭埋入徐京墨肩窩之中。濕熱的呼吸噴灑在頸側,蕭諳迷迷糊糊地朝著那溢滿梅香的地方尋去,離那塊軟肉愈來愈近。徐京墨掙了一下,蕭諳的身軀卻紋絲未動。這時候,徐京墨忽然有種被大型野獸盯住的悚然之感,他咽了咽嗓,剛想說話,一條舌頭便碾過了後頸上那塊軟肉“呃啊……”徐京墨的腰軟了下去,一股酸熱從小腹湧起,幾乎是瞬間就失去了推拒的力氣。見狀,蕭諳似是被蠱惑住了,眸子上蒙著一陣熒熒藍光,難以自抑地舔得更重了些。眼見著乾元張開了嘴,露出一對尖利虎牙,徐京墨瞪大眼睛,冷聲斥道:“蕭諳,你敢!”蕭諳的動作瞬間停滯下來,徐京墨也趁著他這一愣神的功夫,從蕭諳的桎梏中掙脫出來。他攏著淩亂的衣領,向床邊挪了幾下,大口大口地吸著氣,試圖將身體裏作祟的癢意壓下去。乍一停下,蕭諳也覺得燥熱難耐,可他瞧著徐京墨那不怎麽樣的臉色,就慌了神,顛三倒四地說起來:“我很聽話,真的,會一直都這麽聽話的……我不是故意的,隻是太疼了……哥哥不喜歡我用煙草,我以後就不再碰了……哥哥,別走,以後你說什麽,我都會聽的!”“看清楚些。”頂著蕭諳不依不饒的目光,徐京墨伸手在蕭諳臉上拍了兩下,力道卻沒舍得放得太重,“我就在這兒,這不是夢。你要再裝瘋賣傻,我就真走了。”神誌仍有些混沌,但痛感是實打實的,蕭諳漸漸清醒過來,宛如驟然從一場美夢中驚醒。麵前的徐京墨並不是夢中見到的幻影,蕭諳猛然意識到,自己絕不該以這副麵貌出現在徐京墨麵前,於是扯了扯被子,試圖將這狼狽模樣藏起來。“我問你,你到底是得了什麽病?”蕭諳下巴、衣衫上的血跡實在刺眼,徐京墨扭過頭去不欲再看,“怎麽好端端地會吐血?傳禦醫來看過沒有?”“……不是什麽大事。”蕭諳用衣袖擦了擦下巴,自欺欺人地遮掩起來,“可能就是這幾日參湯用多了,有些上火。不過,若是能從哥哥那討得一點憐憫,這血吐得也算是值當。”徐京墨一眼就看出蕭諳在撒謊,可是,蕭諳為什麽不肯跟他說真話呢?直到現在,徐京墨嘴唇還一陣腫痛,他抬眼瞧了一眼蕭諳,心中頓時起了疑蕭諳剛剛還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到底是從哪裏來的這麽大氣力,占了他這麽多便宜。莫不是……蕭諳在玩苦肉計,故意裝病給他看?反正這樣的伎倆,這小騙子又不是第一回用在他身上了。徐京墨不由自嘲一笑,經曆了這麽多事,他居然還會生出這些無用的心軟……可他不會再傻到反複跳入在同一個陷阱了。他抿著唇,坐在床沿一言不發地穿起鞋來。蕭諳也察覺徐京墨低沉的情緒,他剛開口,胸中便傳來一陣隱痛,令他不住地咳嗽起來。待蕭諳費力地咽下一口血後,就聽徐京墨嗤笑一聲:“別裝了。”蕭諳愣愣抬頭看向徐京墨,見徐京墨已經站了起來,將身上的衣服整理好,回頭瞥向他時,眼神冷漠得嚇人,仿佛不是在看一個活物。“總是這樣騙我,對陛下來說很有意思嗎?你有沒有想過,總有一日,你在我這裏的信任用光後,你就會變成一個完全不值得信任的人。”見蕭諳一臉受傷的神色,徐京墨眼中盡是譏諷,他從袖中摸出了金牌道:“我來找你隻是為了這事,我要做的事,僅是這塊金牌,不夠。還請陛下給我造個新身份,以及查證春雲樓的事,我需要更多的人手,你盡快調撥一些到徐府來吧。”說完這些,徐京墨轉身就要走,蕭諳察覺到了,不知哪裏生出的力氣,竟抬起身子要去牽徐京墨的手可惜,他撲了個空,整個人身體騰出床外,接著重重摔下了床,發出一聲巨大的悶響。蕭諳咳了口血出來,他卻顧不得身上到處都要散架的疼痛,顫顫抬起右手,用最後一絲力氣攥住了徐京墨的衣擺。徐京墨垂眼,無悲無喜地看向蕭諳,淡聲問道:“陛下,還有何事吩咐?”“別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不可一世的帝王匍匐在徐京墨腳邊,哽咽著道:“哥哥,求你了。”他似乎是說這件事,卻又不單單隻是在說這件事。“哥哥,整個天下都是我的……”蕭諳伏在地上,在塵埃中,仰頭看著他的月亮。徐京墨一挑眉,冷淡回道:“所以?”“我把天下給你,這樣天下就是你的了,你想做什麽都可以……”蕭諳無聲地落著淚,卑微地乞求著愛人再一次的回眸,“餘生,我隻願囚於你一人掌中。”徐京墨扯了扯唇,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沒法勾出一個笑容,竟是連表麵功夫都做不到。他看著蕭諳臉上交錯的淚痕,緩緩蹲了下去,絕情而殘忍地回絕道:“陛下,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對執掌江山的大權如此沉迷。於我而言,這不重要……你也一樣。”隨後,徐京墨一根一根掰開了蕭諳攥著他衣角的手,不顧身後蕭諳的慟哭,決絕地向著宮殿外走去。…………在離開皇宮之前,徐京墨步履匆匆,去了一趟禦醫院。在蕭諳麵前,他總是會被一而再再而三地輕易調起情緒,以至於很多時候都會被情緒擾亂思緒,直到情緒漸漸平複下來,徐京墨才發覺不對。先前蕭諳那亂七八糟的話裏,分明可以拚湊一個信息來蕭諳是在靠煙葉來鎮痛。徐京墨的心忽然沉了下去。他從前是聽聞過有人以煙葉止痛,但那基本都是垂垂將死之人,實在受不住病痛折磨才會用這個法子……難道說,蕭諳的病竟嚴重到了這般地步?徐京墨心神不定地走進了禦醫院,傳喚了近一年以來,一直為皇帝診病的禦醫。他亮了牌子,便坐在屋內的一把椅子上,問起皇帝身體到底是個什麽情況。禦醫吞吞吐吐半天,也沒能說清楚,肉眼可見地慌亂起來。這一邊是皇帝親口吩咐過,決不能將無妄蠱的事情對任何人外泄,一邊又是如見皇帝親臨的禦賜金牌,他說與不說都罪犯欺君,實在為難。“不必有顧慮,說!”徐京墨不耐地在桌上點了兩下,“若有任何罪責,我會替你承擔。”禦醫咽了口口水,環視了一圈,最後跪在這位玄色衣裳的男人身前,用衣袖擦了擦汗,說道:“回大人,陛下他並非得了什麽重病,而是一種……蠱。”“蠱?”“是,此蠱名為無妄,來自西域。中蠱者會時犯心痛,發作起來時猶如被萬千隻蟻蟲撕咬,痛苦不堪,實非常人所能忍受之痛。而且,這種蠱的不同之處就在於,每次無妄蠱發作起來,都會比上次成倍疼痛,最後中蠱者就會因忍受不了痛苦而心竭而亡,實屬蠱中至毒。”徐京墨站起來,忍不住拔高聲音道:“陛下的龍體事關大衍國祚,你們禦醫院上下竟如此怠慢,這麽久還找不出法子讓陛下痊愈嗎?”“大人,我們也試過了各種法子,可蠱畢竟不是毒,無法用草藥來治療!臣等能做的,隻是暫時幫陛下減輕一點痛苦罷了,若是未知製蠱人的法子,是無法取出蠱蟲的,臣等也是有心無力啊!”徐京墨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既然這蠱毒是來自西域,那本不該千裏迢迢來到上京才是。他閉上眼,從喉嚨裏將接下來的話擠了出來:“既然從西域而來,陛下是緣何身中此蠱的?”“原本,無妄蠱確實不是下在陛下身上的……”禦醫也是有口難言,他擦了擦額上的汗,艱難地開口:“是陛下用了蠱王,為人過了蠱毒。”聽聞此話,徐京墨麵上血色盡褪,幾乎是瞬間就猜到了一種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