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池的荷花竟是用血液在供養,看來不是普通的荷,四季皆繁茂勉強說得過去。 若想踏上荷塘中央的棧台,須得跨過幾丈遠的紅泥潭。 張府門口的紅泥來自這裏。 餘羨縱身一躍,停在荷塘中央的棧台,站穩之際,便看見一個青衣男子漫步過來,一手撐著荷葉當傘,一手搖著墨綠扇子。 餘羨抬手,腕上的玉髓亮了一束光,隨即掌心躺了一條精巧的銀鏈。 他捏住鎖魂鏈的柄端,多餘出來的那一截順勢纏在餘羨的手腕,如同精致的小蛇盤踞在白玉之上,麵對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躍躍欲試。 餘羨站著不動,神情悠然,安靜得宛若置身危險的是別人,衣袂隨風不染塵。 走近後,青衣男子小心地將荷葉插回池中,笑問:“你可知擅闖這裏的人下場是什麽?” 餘羨:“請說。” “成了十裏荷鏡的養料。” “放血,供養這片荷塘?”餘羨眸色漸鋒。 如此一來便解釋得通了,池中每日蒸發的血水,是得幾百人的血補上。 青衣男子笑了一聲,擺了擺扇麵。他生得妖媚至極,舉手投足間卻有著濯青蓮不妖的清爽。 “你說人的血?不行,太髒了,養我的荷不夠格。” 他好言好語陳述完,麵上沒露狠勁兒,隻是輕飄飄地將手中的扇子拋了出去。 餘羨騰空,足尖點著荷葉退了幾丈遠,奪命的扇子卻窮追不舍,他偏頭避開鋒利的扇風。接著拋出鎖魂鏈,與扇子正麵撞上,擦出連串火星子。 “審判者?”青衣男子瞳孔驟縮,抬手接住折回來的扇子,對著臉扇了兩下,不解道:“審判者換人了?白盡澤呢?” 餘羨不問他怎麽僅憑鎖魂鏈就認出他審判者的身份,而是步步逼近,無限延長的鏈子險些纏住男子的腳踝。 男子踉蹌好幾步才站穩,蹙眉接著疑惑:“這世間難道還有第二位審判者?” 餘羨神情淡漠,收回鏈子,“唆。” “想說就說,你奈我何?”青衣男子嘴強。 音落,鏈子閃現過來,他根本反應不及。被急速收縮的鏈子迷惑了。生怕不小心被它纏住手腳,光顧著防禦臉前。 忽而背後一涼。 餘羨在他一念間的功夫換了方位,立在他身後。 帶來的風,扇得耳框呼呼響。 躲不及了。 鏈子已經纏住男子腰身半圈,就要退無可退之時,男子發狠揮了一掌。 隨即,荷塘的血水四麵翻騰,聲勢浩蕩竄起條條血柱,層層將餘羨圍在其中。 男子解開束縛,繼續悠閑搖扇,“新上任的審判者?你裝得太不像了,實在沒用。還是安心做我的養料吧。” 餘羨發覺情況不對,麵色白了幾分,迅速點著荷葉借力再往上躍。 血柱跟隨他的動作無限延伸開,速度極快,搶先一步在末端連接上,之後如同一張巨型大網,頃刻間蓋下來。 千鈞一發之際,周遭響起震耳的動靜。 嘭 餘羨頭頂的血網自己炸開了! 漫天蒙蒙血雨砸向地麵,比冰雹的威力更猛,翠綠的荷葉慘遭滅頂之災,劈裏啪啦被砸穿了。 血色中,一條飛出的白綾纏住餘羨的腰身,滴血不沾把他從漩渦接了出來。 白盡澤收了白綾,扶他站穩的同時似歎了一口氣。 他語調和緩輕柔,用商量的語氣道:“下次至少先傳個信,好讓我知道你在哪裏。”第2章 貪戀不知返 風清俊朗,衣白勝雪。 白盡澤身上還帶著一股寺幻山特有的草藥香,想來沒回極之淵,直接進棺來尋他了。 餘羨隻看一眼,隨即躲開視線,“我以為能盡快出去。” 白盡澤但笑不語,拿過他的右手,將袖中那枚玉扳指取出,轉著扳指查看一圈。 “他不是這枚扳指的主人,此處乃十裏荷鏡,稍有不慎易入幻境。走吧,隨我出去。” “扳指上的異獸,我沒見過。” “是麅,又稱饕餮。是上古的凶獸,生在鉤吾山。”白盡澤把扳指放回他手裏,“這種凶手喜歡吃人,貪吃,有時候吃著吃著就把自己的身體也吃進去了。” 餘羨:“溯方滅國,是麅所為?” 白盡澤說:“得去張知縣的府邸再看看。” “好,”他走了幾步,頓住了,“白盡澤...我的玉佩髒了。” 餘羨的拇指在腰間玉佩來回摩挲,通透的玉身不知何時落了一滴血紅,沿著玉身鳳凰的雕刻紋路延伸開,怎麽都擦不幹淨。 玉是白盡澤給的,餘羨分外珍重。 聞言,白盡澤眉頭忽而一皺,沒關心那枚玉佩到底如何了,執起餘羨的手把脈。 自己養大的孩子,何時好,何時壞,聽音便知曉。 脈象果然不穩。 陣陣涼意在血脈中肆意流淌。 餘羨已有不適,悶著一口氣試圖將眩暈感壓下去,結果適得其反。 不止眩暈,忽而多了幾分困倦。 他無措看著白盡澤,“師父,我…” 餘羨隻在極度緊張的時候會喊白盡澤師父,這是潛意識的依賴。 兒時,白盡澤肯收他這個徒弟,奈何餘羨還小,不懂拜師之禮。長大後餘羨會拜師了,白盡澤卻如何都不肯再收他這個徒弟。 餘羨沒行過拜師禮,那盞茶也終是沒看白盡澤喝下去,在六月的天蒸發成了霧,又挑個時宜的日子落下來。 他們什麽都不算。 白盡澤不肯喝他的拜師茶,餘羨也理所當然他不是師父。 有段時間餘羨不知如何稱呼白盡澤,是隨別人叫白大人還是審判者?餘羨一個都不想,添了賭氣的成分,直呼其名看白盡澤應不應。 他也應。 如此,便一直叫到了現在。可骨子裏,仍舊覺得白盡澤是教他本領,護他平安的師父。 餘羨覺得冷,站都站不穩了。 他問:“我會如何?” “噓,別說話,睡一覺就好了。”白盡澤給他一個心安,封了脖頸上的穴位阻止毒性蔓延。 這邊,失血過多的荷塘沒了活性,殘荷耷拉著腦袋,肉然可見的速度凋零。 雲挽蘇的怒色毫不掩飾,一方麵氣惱有人擅闖,還不止一個。一方麵心疼浪費的血和他的荷塘。 立即召來百片荷葉降低損失,七零八落的血珠被突如其來的引力拉扯,頓時有了方向,卷成一股流動的紅線奔著荷葉心而來,一股一股倒回荷塘中。 還是晚了一步,剩下的血液不足以供養十裏的荷,好些沒能再抬起頭。 白盡澤抱起餘羨,他一句話沒說,走時將手忙腳亂的雲挽蘇綁了一並帶走。 雲挽蘇原本打算好好照料荷塘,此番變故氣得他蹬腳,偏捆在身上的麻繩越來越緊,察覺事態嚴峻,終於老實了。 “白大人,他是你什麽人?”雲挽蘇瞄一眼暈過去的餘羨,警惕地保持距離,接著問:“是徒弟吧,我聽他喊你師父了。” 白盡澤不應,問他:“中了幻境如何解?” 問得沒甚特別,雲挽蘇卻聽得頭皮發麻。 這人為何惱了也如此不動聲色…… 他搖頭:“無解,我記得很久以前就告訴過你,無解,得靠他自己挨過去。” 白盡澤神色一涼,徹底止住了步子。 捆在雲挽蘇身上的麻繩並不普通,他能讓雲挽蘇即刻化作灰飛。這一點雲挽蘇比誰都也清楚,審判者威名赫赫,千年來僅此一位。 雖沒正經對過招,但傳說天帝對這位審判者大人都是客客氣氣的。不是他能招惹的主。 被懸棺逮到的人十有八九罪大惡極,而他雲挽蘇本就依附懸棺而活,何來罪大惡極一說? 雲挽蘇努力動了動勒緊的胳膊,“白大人,中了幻境真的無解。那幻象不過是成全人內心之渴望,普通人容易貪戀不知返,困在其中直到亡故。” “是嗎?貪戀不知返,直到亡故?”白盡澤道:“把這話再說一遍。” 他冤道:“白大人,是您徒弟闖我荷塘。他拔鎖魂鏈在前,我逼不得已用血陣來壓,這如何能怪我…” “十裏荷境是你造的。” 雲挽蘇被堵得啞口無言,望著枯了一半的荷葉,頓時心中微動,試探道:“有倒是有一個法子,我入幻境助他出來,這是最快且安全的辦法,平白無故真的解不開。” 餘羨被封了穴,如此一來意識被阻,進不了幻境幹痛苦。白盡澤看他皺了眉,不忍心便幫他解開了穴,問:“若是我進去呢?” “不行,且不說白大人遇不到他,若也有渴望之事,雖不至於困住白大人,但費神費時啊!” 雲挽蘇連連賠笑,根本原因是擔心白盡澤進去火氣上頭,將他苦心練就的幻境摧毀了。 如此一來人人都敢闖他十裏荷境了…… 白盡澤倒沒說什麽,點頭吩咐他盡快。 雲挽蘇小心翼翼道:“想來白大人也不放心我和你徒弟待一起,不如咱們談點條件,你放心,我也放心。” “什麽條件?” 雲挽蘇:“我救你徒弟,你救救我的荷塘?” 白盡澤掃了一眼,這等小事實在不足掛齒便點頭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