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羨追凶未果折回來,一寸一寸地挪,像在找什麽,他看了眼過來的白盡澤,低聲說:“我的玉佩掉了。”  白盡澤點頭:“原來你還知道掉了。”  餘羨再看他一眼,怕讓逃走的士兵撿走,抱著僥幸的心想去十裏荷境再找找。  白盡澤攔著他,拿出玉佩重新別在他腰上,“丟三落四。”  白盡澤問:“追到了嗎?”  “沒追上。”餘羨將一把黃沙散在白盡澤手心,“穿盔甲的士兵,戴銀麵具,這沙是他朝我撒的。”  雲挽蘇眸子一亮,啪一聲合扇,高聲道:“我知道了!”第6章 幾麵之緣  這片黃沙之下淹了一座城。  雲挽蘇將他二人帶到地點站定,說:“百年前我來過此處,這地方的酒釀得不錯,世殊時異,唯剩黃土在人間了。”  白盡澤不動聲色,視線追著餘羨去。  他想看看小徒兒會怎麽做,隻見餘羨對照了手中的黃沙,心中便有了答案。  鎖魂鏈一出,人鬼皆要現行。  雲挽蘇讓閃電般刺目的光閃了眼,揮扇擋著,再拿開時銀鏈子另一端纏綁著一個掙紮不斷的士兵。  麵罩揭開是個黑骷髏頭,刹那間化作黃沙消散。  餘羨接住沙塵,耳邊似有馬蹄聲在響,越來越近,聲勢浩蕩,似有千軍萬馬朝他奔騰而過,喊殺聲不斷,聲音忽遠忽近,縹緲無邊。  縈繞鼻尖有一股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鐵鏽令人頭暈作嘔。  餘羨收了鏈子,沙子鬆軟踩不穩,他踉蹌幾步,回頭道:“白盡澤,我感受到了,都是人。”  若要審判的是千軍萬馬,苡他便做不到。  “這裏是戰場遺址。”白盡澤揮袖間原貌盡顯。  大雨伶俐,血流成河,將士的屍首堆做山高,戰甲已脫落,漏出的背插滿了利箭,全軍已然咽氣。  不多時,畫麵消失。  雲挽蘇道:“我要說的正是這個,要論怨氣,還有哪比得過這處。你們可知這場戰事後,換來國泰民安幾十載。或許那位士兵有話要說,但開不了口,才將我們引來此處。”  餘羨:“保家衛國,戰死是光榮,何以聚集這麽多的怨氣。”  雲挽蘇搖搖扇子,感歎道:“戰場戰場,不是敵死就是我亡,黃土之下皆白骨,有怨氣才正常。”  “國泰民安...”餘羨輕聲重複,想起進棺時張老爺那番話,當時已然國泰民安,那人專挑元日闔家歡樂的日子出來害人。  有蹊蹺。  玉扳指。餘羨想起上麵的雕刻的饕餮的扳指,為先消除心中的疑慮,說:“白盡澤,我想再看一看剛才的畫麵。”  白盡澤再揮袖,殺聲四起。  餘羨看到了將士們扛的軍旗,圖案是圓弧,似海岸的線包裹一輪明月,點上了光,大概寓意雲開見月明。  他問雲挽蘇,“你既知道此處,可知這個國家的元日還有沒有別的特殊?”  “元日?”雲挽蘇嗯了幾聲,不確定道:“還是一位女將軍的忌日,方才那場戰事就是她帶領著打的勝仗。死後葬在一處荒嶺,被後人喚作小公主嶺。”  餘羨蹙眉,“竟是一位公主。”  “去看看便知道了,”白盡澤點餘羨的眉頭,“百行訣練得如何了?”  “我可以。”餘羨咬破手指,預備在黃沙地開了一道門。  白盡澤提醒說:“先去知縣府邸。”  “好。”  黃沙地被劈開一道豁口,越來越大,起了風沙。  雲挽蘇知道百行訣,此訣可任意穿梭各地,不過僅在懸棺中奏效,方便審判者追凶。  但餘羨才學,實在不靠譜,雲挽蘇認慫,也不知門的另一邊會是什麽。  白盡澤打頭,餘羨緊跟其後。  “是不是告訴過你,不能用血開,若以後依賴了,你的血怕是不夠用。”  餘羨嗯了聲,“我知道。”  白盡澤知他在自己麵前分外要強,隻道:“我在無需你逞強。”  天未亮透,石階下一人緩緩踏來,手中提有一盞素色圓燈。他身後還跟著兩人。  綠袍鬧騰得厲害,喋喋不休說了一路的話。話音空穀悠轉了一遭擴散開來,驚擾山野飛鳥嘰喳附和聲一片。  餘羨腳下快了些,甩下雲挽蘇走在白盡澤的左手邊,沉默了半晌,說:“我一人便可,你也說我該曆練一番。”  “嫌我煩了。”白盡澤將圓燈往上提了提。  餘羨接過了燈,悶聲道:“我沒有。”  “那便是嫌他煩。”白盡澤含著笑,撥開餘羨麵頰上亂飛的發,道:“雲挽蘇素來聒噪,不聽便是。”  餘羨卻問:“你和他從前就認識?”  白盡澤道:“來極之淵前有過幾麵之緣。”  餘羨知道一些,但來極之淵前是幾千年前的事了。  他幼時不愛說話,喜歡悶在書閣看架子上的書,裏麵有記載千年前的天劫。  上古凶獸杌撞破封印,在神庭掀起轟然大波,眾武神追捕,杌逃竄途中將天撞裂,逃至人間。  灼熱的極光燒毀神庭大半天島,人間更是遭遇毀滅性天災,一時間生靈塗炭,民不聊生。  天帝派神庭第一武神下凡捉拿杌。  同時,上天庭眾神齊聚寶祿大殿商議補天之法。天帝倉景不忍看人間百姓受苦,以身獻祭,遭眾神紛紛反對。  天帝乃一天之主,眾神領袖,若獻祭殞身,上天庭群神無首,必將亂成一鍋粥。  最後決定投票推選。不多時,一百七十七票,花神奪得魁首。  開天辟地以來花神就是天庭出了名的閑職,整日賞花喝茶,修身養性,很多累死累活的神官都懷疑花神在天庭存在的意義到底是什麽?  即便心裏不平衡,大家也未敢多言,他們敬且畏東君武神,而這武神與花神識得,在天庭隻肯罩著他一人。  此次投票結果在意料之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花神一襲白衣在風中飄揚,對著天樞塔無什表情。在眾仙神的注視下毫不猶豫躍至天樞塔頂。  隨即,塔頂雷聲大作,無數條閃電穿透那抹白色身影,隻見裂開的天口一道刺目極光,眾神眯眼的功夫,裂口修複,花神殞。  三日後,東君武神歸。人未至神庭,花神殞的消息先傳來。後來便有了傳頌的那個故事。  “天裂,一百七十七神官將花神推上天樞塔,獻祭殞身。東君武神伏獸而歸,未見花神。為給花神雪恨,拔刃相見,仙神眾不敵寡,死傷慘重。場麵之血腥,幸存神官無一願回想。”  後來天再劫。  天帝倉景獻身,神魂俱滅後三界因此大亂,不論神鬼妖邪皆亂作一團,唯獨苦了人間黎民百姓。  至此橫生出一位審判者,立於天地之間,僅此一位。禍亂人間無論人鬼妖神皆要承擔相應懲罰,起初挑釁者層出不窮。  白盡澤話不多,用實際行動堵住了悠悠眾口。  那段時間在懸棺中生不如死的叫囂者加起來能抵一座城,即便這樣也沒有人能動得了白盡澤。  事實上在多數人心中,審判者比魑魅魍魎更加可怖。千百年一個傳一個早傳變了味。  隻手遮天,專斷獨行,這是那位審判者大人的形象。  白盡澤乃天劫後最後一個神,現任天帝也禮讓三分,一方麵武力不及,另一方麵實在惹不起這麽一位活祖宗。  “千百年了。”餘羨平靜望著溺在夜色的密林,黑漆漆的望不到頭,“你和他已經認識了千百年。”  白盡澤仍道:“幾麵之緣。”  書裏記載模棱兩可,餘羨沒問過書裏說的武神可是白盡澤,隻知成為審判者前他確是一位相當厲害的天神。  如此一來雲挽蘇的話隻真不假。  什麽斷七情六欲的酒,書裏沒記載他便覺得雲挽蘇是道聽途說。  現下排斥又害怕,故事結尾說武神在等那位花神,餘羨沒聽白盡澤說過,是不是因為喝了那酒都忘了?  餘羨想不通,將圓燈又還給了白盡澤,突如其來地變卦,“我不當審判者了。”  白盡澤沒聽明白,“什麽?”  “鐵毛練得人形尚能在極之淵繼續當掃帚,我也能站在枝頭,看個門報個信,總之不當審判者。”  餘羨著實不願喝什麽酒,他不斷七情六欲,舍不得就這麽斷了。  他將手腕上的玉髓摘了放在白盡澤的手心,鎖魂鏈現身,慢吞吞纏到白盡澤腕上。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事,不敢擅自回到主人的腕上。  “今日是哪裏不痛快了,”白盡澤無奈歎一口氣,他知道一定是哪裏出了問題,否則餘羨不會如此任性。  “你不說我便問雲挽蘇,總有一個肯說的。”第7章 命本就是你的  不明所以的雲挽蘇搖著扇子大搖大擺上來,立在白盡澤身側,目光時不時往麵色古怪的餘羨那邊瞟。  他接著剛才的話,道:“這國家就叫溯方,人口多土地少,幾年來戰爭不斷。敵國一心想吞並,溯方一心想開拓疆土,可憐了無辜百姓。”  話音落後遲遲不見他二人回應,雲挽蘇合上折扇,一人看一眼:“怎麽了兩位大人?”  “不必。”餘羨這話是在回答白盡澤。  他終究是妥協了。  他主動拿回鎖魂鏈,一點一點纏在腕上,“張府有個家丁,扳指是他送來的。”  “我認得偷我荷花包的賊,一見便知!”雲挽蘇晃著扇子,憤憤不平走在最前頭,穿過巷子直往那處府邸去,“花苞也偷,喪心病狂,那還是未開花的孩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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