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表再可怕,看熟了就習慣了,真正嚇人的是人心。”李姝想到了什麽,笑道:“如果你哪天看到一個走路慢吞吞的麅,千萬不要怕,它沒有惡意,說不定想問你要口水喝。”  靈梵盯著李姝的側臉,如釋重負地笑:“以後不用怕了,姝妹,山上再也沒有野獸,你可放心采藥,我陪你。”  李姝問他:“你不覺得我在胡說八道嗎?”  沒有人信她,願意耐心聽著的隻有靈梵一個。  靈梵道:“我都信。”  這段本屬於靈梵的記憶無端出現在了餘羨的腦中。他記得他們二人相處的每個場景,就如同他親自參與了一般。  導致餘羨一時分不清自己是誰,但是他知道,靈梵一定有罪,他肆意虐殺溯方百姓的場景亦是曆曆在目。  如同瘋子一般的癲狂,像是要拉所有的人一起陪葬。  可在擁有靈梵這個名字之前,麅是好的。  餘羨如夢初醒時,身邊沒有白盡澤,空蕩的屋子裏連小公主的骸骨都不見了。  他記得白盡澤要去收服靈梵,並且不願帶他一起,這之後的種種便如同蒙上了一層霧。  餘羨努力想回憶起點什麽,適得其反落入一片混沌,什麽都看不清了。  白盡澤不在,餘羨就看不見東西。  他隻知道自己還在懸棺中,他想見白盡澤,腦中的記憶又開始頻繁撕扯。  有一半是靈梵的,占據上方時,讓餘羨也深信不疑。他就是靈梵,是懸棺該審判的人,是白盡澤該收服的怪物。  那隻麅從遠處狂奔而來,身上有東西束縛住了他。  靈梵成了一隻普通的麅。不會幻術,也不會法,連基本的人行都維持不了。  靈梵問:“你如何還在這裏?”  “你不也在這裏嗎?”餘羨下意識想召出鎖魂鏈,卻發覺不在身上。  法器不離身,又弄丟了,白盡澤這回真要責備他了。  餘羨收了手:“我好像知道你為什麽執著地想滅了溯方。”  國師囚禁小公主,原本想用小公主的命威脅靈梵還他自由之身。不料小公主命不久矣,國師生怕人命落在自己手中,才急忙將人丟了出去。  扔在城門口,營造出小公主是等靈梵歸來才凍死的。  如意算盤打錯了。  李姝一死,誰都活不了。  “不重要了,不是嗎?”靈梵說:“我碰見了你師父,他同那紅蓮妖精出去了。”  “白盡澤走了……”  靈梵說:“他將我的元神一並帶走了。”  “元神?”餘羨不明白他這話的意思。  “你可知無妄神尊的徒弟?”靈梵問。  “無妄神尊?”餘羨不知,但他對這個人感興趣,便問:“他是誰?”  “你不知道?那一定不是了。”靈梵甩了甩腦袋,說:“從前死過一個人,跟你長得很像,都是雪凰。”  “你見過?”  “我殺的。我是殺他的其中之人。”靈梵說:“你隻是像而已,不是他。他的元神碎了,被搶奪一空,拚都拚不齊。”第26章 你是我養大的。  皆是陳年往事,過去幾千,幾萬年,細枝末節已然模糊。記不清了。他扭頸,突兀的眼珠掃過餘羨,帶著狠厲。  這是他打量獵物時慣用眼神,盛滿野性的貪婪。微張的虎齒磨了磨,若沾到細嫩的脖頸肉,他便不會鬆口了。  餘羨睨他一眼,立在岩崖邊。挑眼俯瞰對麵高聳入雲的鉤吾山。一半埋在青霧中,一半消失在低雲裏。  不消片刻,落了雨。  “你同我說這些,是何用意?”餘羨收回視線,薄涼的麵迎上麅那張可怖的人臉。縮了縮瞳孔,看得更仔細了。  “能有何用意?”靈梵說:“你看,這一切皆塵埃落定了,我不過找個人說說話罷了。”  “哦?是嗎?”餘羨不信。  夾著潮氣的雨珠觸到餘羨的額,他想起了白盡澤。護他整十二年,雨都不曾沾過身體,護得這樣周全,如何會丟下他出了懸棺。  餘羨篤定道:“你在說謊。”  靈梵擅幻術,騙人功夫融會貫通。有阿大,靈蘭和國師的前車之鑒,餘羨便不可能再輕易相信他。  “落雨了,不避一避?”靈梵裝沒聽到,轉望鉤吾山。後爪抓了一捧濕泥,碾碎了指尖遁入泥中。  他急切又焦躁。  餘羨留意到麅膝蓋骨下方的幾寸,禿了整一圈,他應當不喜歡這條腿。李姝當年替他包紮完雖保住了腿,但活動不便。  餘羨被他盯了片刻,眼鋒驟轉,回望他半晌。  餘羨隻一縷生魂,肉身時隱時現。他淡漠的眸中帶著嫌,問:“你想在我身上拿什麽?取鳳骨,救李姝?”  “啊~”靈梵仰首,腋下的眼睛眯了眯,似有些許失望,“被你看出來了?”  “靈梵,你奪走的是我的元神。”  靈梵欲開口,又突然閉口不言。  餘羨眼神銳利,道:“你占了元神碎片,得了意想不到的本領,用它血洗鉤吾山。”  這便是他有時意識錯亂,覺得靈梵是自己的原因。  “後來,你將元神渡予李姝保命,奈何她是凡人之軀,根本受不住。你把李姝害死了。”  “胡說!”靈梵狠狠咬出兩個字,齜虎牙,惱羞成怒道。四肢緊摳泥地,仍然站不穩。眶中泛起紅血絲,幾乎滴出血來。  餘羨坦然自若說:“你以為的保命,使得她飽受折磨。”  “閉嘴!我讓你你閉嘴…!”  提及李姝,靈梵便控製不住發狂,焦躁不安地來回移動,爪子磨出了血。見著血印子,他眼更紅了。  “你占著元神碎片幹的所有事我都知道,你給了李姝,她便也能知道。”餘羨冷聲道:“她看著你屠殺四方,滅了溯方。堆積如山的屍首,這一條條人命也算她的一份。你曾問她怕你不怕?從前可能不怕,死的時候應當在後悔,鉤吾山上不該救你。”  “不是的…我...我不信!”  靈梵使勁地吼,猩紅的眼死死盯著餘羨。縱身一躍便想將他撕碎解恨。這一撲,卻撲了空。他碰不到餘羨,所以愈加惱怒。  餘羨不退反進,步步邁向靈梵,下一刻掌心貼在他的胸口。  元神碎片對他的吸引越來越強烈,千絲萬縷的糾纏,纏繞在他的掌心,源源不斷冒出麅的毛發。  餘羨說:“白盡澤帶走了你的元神?是你的嗎?”  “滾開!滾!是我的!”靈梵被無形的力死死禁錮,掙紮不能,唯任人宰割。他一蹬腿,地麵撞出了一指寬的裂縫。越開越大,半邊山崖墜了下去。  轟隆地回聲響徹山穀,靈梵咆哮地更加大聲,痛苦地撞擊束縛他的那股力。  反應過激,刺眼的靈光自他體內炸開,重見天日後一股腦衝向餘羨。  餘羨承了這股力,心口提著一口氣,激了一身熱汗。煩悶過後便是前所未有的輕鬆,充盈的靈力通了經脈,肆意流淌。  麅回撤不得,眼睜睜看著好不容易得來的元神碎片被奪走。  待餘羨收手,靈梵癱軟在地,埋頭與前腿之間不住地抽搐。以一種極其怪異的姿勢看著餘羨,咬牙憤懣。  “我的東西,自當物歸原主。”餘羨拂袖,召來繡囊,“靈梵,我欲收棺,你還有什麽要辯?”  “不辯,皆是事實!”麅掙紮爬起來,顫顫巍巍靠近餘羨。他抬爪攥住餘羨的衣襟,單薄的衣物被指尖戳出五個大窟窿。  “我再問一遍,姝妹是不是都知道?”  “知道。”餘羨拍開他的爪子,說:“一國人命,靈梵你要下十八層地獄,永不得超生。”  “不得超生?”靈梵重複他的話。  餘羨不同他廢話,靈梵看著他咧嘴癡癡地笑,片刻後啜泣著,微微點頭。  他未發一言,合上眸子。骨肉的脆聲比雨聲細些。腥臭襲來,麅炸得粉碎,屍血澆了餘羨滿身。  麅的血沾不得身,餘羨想起的時候已然晚了。  山野寂靜,寸寸土地除開餘羨再無半個活物。  極寒的冷霧撲麵,餘羨眼前的霧藍消失了。他攥緊繡囊,崖壁前方不知何時化作冰天雪地的蠻荒。  茫茫的雪往下墜,沒有天和地。  餘羨認得這個地方。  十二年前,白盡澤就在這裏將他帶了回極之淵。  他在不在?  餘羨期盼地望向大雪深處,腳下的步子先是遲疑。  麅的血沾濕了白雪,留下餘羨躊躇的腳印子。  他渾身汙血,漂泊時著的素衣成了殷紅色,雪瓣在身上融化,凝固地血順著下頜,脖頸,沒入衣襟。  餘羨奔了起來,朝著蠻荒的另一邊,他想,白盡澤在等他。  那是個同明月般流光皎潔的人,他總在目之所及之處幽幽泛著冷光。餘羨本以為他該是涼透了的,可當他近在咫尺時,餘羨閉眼便能嗅到春風的柔暖。  這裏分明常年冰雪,如何有這般煦暖如霞,潤澤如玉的人?  餘羨知事時還不明白,大了才知道,白盡澤在的話,常年冰雪籠罩都極寒之地不算什麽。  他跑得手腳凍僵了,停下來時,滑下的汗珠結了冰。餘羨被刺骨的冰涼所包裹,連呼吸都是令人顫抖的寒。  白盡澤在那等著,單負一手,靜靜地看著他,肩臂積了一層厚雪。  餘羨定住步子,周身腥味未散,他不僅狼狽,還很髒。  他不動,白盡澤便朝他走了幾步,抬手預備查看他的傷勢,頓了頓,還是收回了袖中,他問:“走了多久?”  走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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