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骨碌從榻上滾下來,杵在銅鏡前,鏡中的人將他嚇得不輕。 臉腫成了豬頭,已然辨不出原本的模樣了。 這般醜陋,餘羨不敢信裏邊的是自己,遂哇哇大叫。 書房中被擾的白盡澤先是不動聲色,吵得煩了放下書冊,起身推門出去。 餘羨的屋子沒點燈,白盡澤進來時,小團子埋頭在矮案悄悄流眼淚。聞見響動,立刻跑去床榻邊,將臉藏進被子裏,哭聲又悶又大。 白盡澤說過不管他,可念在年紀實在太小,偶爾任性一些便任性一些吧。 他提著後脖領把小人從被子裏撈出來。 餘羨放大一倍的臉沾了眼淚甚是滑稽。他知道害羞,被拉出來後將頭埋在白盡澤的腿上,甕聲甕氣地道:“你的花,毒性是將人變醜嗎?白盡澤,怎麽辦,我會一直這般嗎?” 白盡澤並不習慣這樣的親昵,將雪凰拎到一旁,讓他自己好好站著。 “我同你好好說過是否要上藥,你不許,如今這般也怪不得別人了。” “嗯…”餘羨點頭,憋著不敢哭出聲。 白盡澤看了他許久,歎氣將聲音放軟了些,“隨我來,上了藥臉上的腫很快就能消下去。” “嗯!”餘羨死皮賴臉攀到白盡澤懷中,將他不好看的臉藏起來,“明日你將我送回去,你這裏的鳥會罵人,花會毒臉,還有一個話多的蓮花精。而且夜裏無人同我說話,我害怕,我要回去。” 白盡澤:“膽子這麽小。你也不大,帝君怎麽就要將你送出來。” 餘羨:“父君說將來帝位要落到我的頭上,要有足夠的本領才能服眾,本領是日積月累的,現在就要學...” “這倒也是,讓你這樣繼續瘋玩,就廢了。” “你看不上我?” “我又不是你的誰,看不看得上,又有何重要?”白盡澤邊問他,將人抱出了門。 沿途布置了一些燭火用於照明,卻是因為小人方才那句‘害怕’臨時起的意。 餘羨:“是不重要,可若我真的拜你為師,你看不上我,還要教我本領,豈不難受?” “沒有看不上你。身邊多個人難免照顧不周,你又這樣小,正是需要照顧的時候,不適合待在我身邊。” “嗯。”餘羨好奇地問:“二哥說你是天上最厲害的神。若能拜你為師,日後惹了麻煩,報你的名字他們就不敢拿我怎麽樣了。真的嗎?” “你拜我為師,是為了讓我為你擋麻煩?” “不是,”餘羨抬臉望他,認真說:“今日叫你如玉郎,沒別的意思。我長這麽大,還沒見過你這般如玉潤澤的人。” “才多大點,見過的人少。” “很多。父君帶我天上地下都玩遍了,你最好看。” “再說下去,我會懷疑你在奉承我,好讓我將你送回去。”白盡澤推開房門,將小人放在椅子上坐好,同他道:“無論你嘴巴怎樣的甜,我與你父君約好了,不是他來接,我不會將你放回去。” 餘羨問:“若是我自己跑呢。” “這山上無人攔你,自便,” 餘羨視線掃遍這間房,如實道:“你這裏有點冷,晚上怎麽睡得著?” 白盡澤蹙眉,指腹將藥膏暈開了,卻沒急著塗到他臉上,“你乃雪凰,如何受不得冷?” “嗯……”餘羨不看他,麵熱道,“誰說雪凰就一定不能怕冷了?娘親說我早產,是個可憐孩子,自小畏寒得厲害。” “那你如何將自己的本體召出來?” 餘羨:“能……召出來…” 他召出過一次,不過那次他將自己凍暈了。 白盡澤便了然了,細心幫他塗了藥膏,念著他膽子小親自將人送回臥房,囑咐他,若是害怕夜裏的燈就別熄了。 翌日晨起,餘羨臉上的腫消了,隻是昨日哭得頻繁,眼眶一圈紅彤彤的。 他穿戴整齊,推門跑出來,直奔凇雪閣煩白盡澤。對著門口一不喊如玉郎,二不叫神尊,指名道姓道:“白盡澤!白盡澤快些起來了,將我送回去!” 無人應答。 “白盡澤!”餘羨用了全身力氣,狂吼:“送我回去,我要回南禺!” 嗓子喊疼了他才注意到,這山上確有一處蓮花池。若隱若現的雲挽蘇不敢直接出現,摘了幾片荷葉擋在身上,他道:“小殿下,神尊一早出了門,想必是去南禺找您父君商議回去的事,你別著急。” 餘羨蹙起眉頭,哼道:“白盡澤已經去了?為何不帶我一起,一個人就去了!” 雲挽蘇道:“帶你何用?是神尊同你父君商議,你不在才好相商。” 餘羨來回踱步,焦急得不行。以他父君的脾性,定會隨他怎麽鬧騰都不會來接他走。眼下隻有白盡澤執意不要他這個徒弟,方有餘地... 他坐在山頂之上,眺望遙遙群山失神。頭頂上的八寶嘰嘰喳喳叫不停。背上和頭上的羽毛還未長回來,對著始作俑者,悄聲地罵罵咧咧,時不時就會冒一句:“活祖宗來了!” 今日餘羨心中有別的事,懶得教訓他,托著腮幫專心致誌等一人歸來。 山上刮的風涼涼的,帶來一陣蓮花香氣。雲挽蘇默默坐到他身側,手上還拿著蓮葉擋身,他道:“小殿下,山上如何不好,讓你這般想回去?我不理解。不過若你能留下來,我會很開心。” “留下來,你開心,我不開心。”餘羨將他手上的荷葉拿了,捏成團拋去砸八寶,“別擋了,我都看習慣了。” 收回手時餘光瞥見一道白色身影,餘羨站起身快步迎下去。 跑得急,又是下坡,根本停不下來,直接撞到了白盡澤的身上。餘羨跌在地上,順勢抱著人家的腿,仰頭期待地問:“如何如何?我父君什麽時候來接我?還是你將我直接送回去?” “恐怕讓你失望了,帝君說你的性子需要磨一磨,讓我無需煩憂,你想怎麽鬧怎麽鬧,待你鬧夠自然會乖。”白盡澤拎他起來。 “什麽叫我鬧夠自然會乖!白盡澤...我父君當真是這麽說的?他是不是不要我了,那我娘親呢?娘親也不要我了?” “並未見到你娘親,不過你放心,你父君不是不要你,他說讓你在靈山待個三,四百年再下去,能不能學到本領,他都認。” “三,四……”餘羨呆了,不敢置信:“百年……?” “他說一千年,我替你爭取到三,四百年。” “父君竟想讓我留在這個地方,一千年……”餘羨唇齒微顫,“他倒不如直接說不要我了!” “你現在說的每句話,你父君都提前預料到,同我說過一遍。”白盡澤知他不好受,盡量安撫:“他叫我無需放在心中,你的性子野慣了。我就是打罵你,他也不會怪我。小東西,話雖是這麽說,我也不會動你分毫,你且忍耐忍耐,在我這待滿三,四百年,很快,一眨眼就過去了。” “誰眨眼三,四百年……?”餘羨撇嘴做哭狀:“你眨給我看看!” 餘羨哭鬧一整夜。第61章 一舉三得。 此後絕食三日,小餘羨夜夜饑腸轆轆難以入眠。心口似有什麽虛虛懸著,擾得他滿心滿眼都念一口南禺的桃花酥餅,若能添上一杯甜茶就更美了。 肚裏嘰裏咕嚕一陣倒騰,小團子皺眉用手按住,為了不聽響,褲腰帶都勒緊了。 日暮就在門口徘徊的雲挽蘇醞釀半晌,抬手叩響房門:“餘羨,你吃蓮藕嗎?脆甜可口的蓮藕。” 脆甜……可口…… 餘羨動動小鼻子,仿佛聞到了香味,咽完唾液反骨更硬,瞥一眼門窗上的人影,大聲回絕道:“不吃!不吃!” “不行啊...”雲挽蘇攥緊食盒提手,關切道:“若不吃東西,你日後長不高了,一直這麽大點兒。” “那就不長了!”餘羨嘟囔說,“死都死了,還怕什麽長不高。” “可太久不進食你怎麽受的……”雲挽蘇聲音遲疑,餘光望見白盡澤拿著褐色食盒過來。月影淡淡,不知是何種神情。 雲挽蘇:“神尊。” 白盡澤點頭,將手上的食盒一並給他,“送進去給他吧。” “小殿下不許進…”雲挽蘇捏著兩個食盒,素日若隱若現的身子在夜裏更加穩固,說:“他那麽小,應當是想家了。” “這幾日可曾出來過?” “不曾。” “可有哭鬧?” “也不曾。”雲挽蘇說:“就是不哭不鬧才叫人擔心。” 白盡澤了然,接過食盒,連著雲挽蘇那份一起,長腿一邁推門進去。 屋中不曾點燈,月影闖進屋內,亮堂一片。 榻上躺著一個小小身影,畏寒卻不蓋被子,撩起衣物露出大半肚皮。看樣子不僅打算將自己餓死,還想凍死。 白盡澤將食盒中的吃食一樣樣擺在桌上,不一會兒工夫香氣四溢。 餘羨餓得頭腦發昏,光聞味兒就忍不住咽唾液。他知道有人,還當雲挽蘇擅自推門進來,短腿在榻上蹬了兩蹬,“出去!出去!你給我出去!” 凶巴巴的。 白盡澤歎一聲,心平氣和道“小無賴,過來。” 聞聲,小無賴辨出是誰,翻身過來,眯著眼睛看來人,噓唏道:“白盡澤,你來是想送我回去了嗎?” “不是。”白盡澤好整以暇地道:“你不是普通人,餓死不了,絕食餓得難受,苦的是自己,嚇唬不了別人。” “真的嗎?”餘羨低聲道:“這招不管用了?” 白盡澤朝他招手,“你三姐路過靈山,送來些南禺點心,快來嚐嚐味道。” 餘羨又咽唾液,一動不動,也不接他的話,安靜躺著。白盡澤邁步過來看,發現小團子眼淚同流不完一般,將半邊麵頰同整頭沾濕了。 說他嬌慣,委屈想哭卻自己默默地來,可憐見的。 “我虧待你了?” 餘羨:“阿姐來,隻是路過靈山...” “她有要事,並非不想來看你。”白盡澤幫他把露出的肚皮撿衣服蓋好,掐著胳肢窩將人抱起來坐在榻上。 “阿姐不心疼我。”餘羨望著他的眸子,耍賴往他懷中撲,纏著就不放,撲得白盡澤連退幾步才站穩腳。 孩子瘦瘦小小,抱著不重,除了臉,其他地方皆沒多少肉。白盡澤心中雖是拒絕,卻也沒將團子扔下去。 他實在不會哄孩子,抱在懷中輕輕拍著背,道:“你這般能唬住的隻有我罷了,其他人看不到,談何心疼。” “白盡澤心疼我,”餘羨埋首在他頸側,眼淚也盡數抹在這一處,“我不願待在這裏。” “你同我說為什麽?” 餘羨啜泣道:“夜裏冷,無人陪我睡,我一人又冷又怕,靜下來便覺得有東西要吃了我,我害怕……” 白盡澤失笑:“什麽要吃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