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羨有點害怕，但他自己決定要下來，這一跤也是自己摔的，怪不得別人。若是連這點苦頭都吃不起，便不能叫南禺小殿下了。 他這樣安慰自己。 先前是他嘲笑雲挽蘇連形人行都維持不住，現在輪到他自己。大概是因為失血過多，幾番掙紮化作了原形。 一隻通體雪白，唯有尾巴尖帶了一抹淺藍色的漂亮雪凰。餘羨晃著尾巴，這會兒哭已經來不及，他撲騰兩下翅膀看看能不能飛。 結果可想而知，因他懶惰沒能學會飛行，是一隻不會飛的走地雞。 失了人的形態便沒法問路，餘羨不敢出來。山中百姓都是些普通人，若遇到一隻會說話的鳥兒，定當嚇得半死。 他一邊走一邊嘴裏念念有詞，一腳踩進了人類布置的野獸夾。 雪凰疼得嗷嗷直叫，翅膀撲騰不止。茂密樹叢中忽冒出一位中年男子，身側樹下靠著一捆柴火，想來等候多時了。 他走來時笑得極其大聲，嘴裏說著：“走運了走運了，當真走大運了。” 不止他一人，老遠又來一位同樣背著一捆柴火的老頭，晃晃手中煙袋，笑問：“老吳又逮到一隻山雞啊？” 聞言，小雪凰不顧疼痛，嘰嘰喳喳叫：“你才是山雞，你們倆都是！長沒有長眼睛，山雞長這個樣子嗎？我乃南禺小殿下，再不將我放開，剮了你的皮扔去喂池魚！” 老頭接過雪凰，牢牢抓著他，左右晃了晃，拽開他的翅膀檢查一番，“可惜了，這隻山雞品相極好，就是傷了腿，不然能賣個好價錢！” 靈山上，雲挽蘇看到樹上打盹兒的八寶都沒瞧見餘羨的身影，平日他們滿山追著打，現在見八寶卻不見餘羨？ 雲挽蘇給八寶喂了幾顆蓮子，問：“小殿下去哪了？我找遍了山上都不見他？莫不是同神尊一起去了神庭？” 八寶忙著嚼蓮子，脆脆幾聲，吞咽下肚，張嘴還要，雲挽蘇隻好又摸兩顆拋給他。 “活祖宗跑了，活祖宗跑了！” “跑？”雲挽蘇一時沒能反應過來。 八寶扇動翅膀，後背以及頭頂上的羽毛長出來不少，隻是翅膀上剛被石頭砸下來的毛突突地不那麽好看。 他說：“小東西趁神尊不在偷偷跑下山，就他一人，大概是想回南禺，好蠢！好蠢的鳳凰。從這裏到南禺，我有翅膀都得飛半天之久，他那小短腿也不知何時才能走到。” “他當真走了？”雲挽蘇蹙眉，“你方才為何不攔著點？靈山下去那片樹林有野獸，還有人……他一個孩子，怎麽能對付得了……” 八寶歡快地在枝頭來回走，抑製不住的愉悅：“他自己要跑，我才不留，我巴不得他走，別再回來了！” 雲挽蘇搖頭歎氣：“這話萬不可被神尊聽到，否則你也別想在靈山待了。” “我在此處待了幾百年，他來月餘，有什麽好怕的！” 雲挽蘇略顯嚴肅，“你我生在此處，乃神尊照拂，小殿下是神尊的徒弟，亦是主人！” 聞言，八寶識趣閉上嘴，耳不聽，嘴不說，心不煩！ 入夜後，神尊歸來，雲挽蘇一五一十將八寶的話告知他。 雲挽蘇：“神尊，下山尋尋小殿下？” 白盡澤思量片刻，擺手道：“罷了，隨他去。”第63章 我聽話。 掛在老頭手肘上的鐵籠子晃晃悠悠，如同搖籃一般，催人睡眠。 餘羨沒精打采躺在籠中，額頭浸了汗，羽毛並做塊狀，不僅不漂亮，更像山雞了。 他時不時眯開眼睛張望，看看自己到底要被送往哪裏去。 老頭起初想和男子買下這隻野山雞，男子想也不想拒絕他。老頭勸說，這山雞命不久矣。 男子想起‘野山雞’腿上獸夾傷的豁口，見了骨，硬說命不久矣也不無道理，遂便宜賣予他了。 老頭將養幾日，餘羨不吃他給的軟蟲子，嚇得躲老遠。不吃不喝，不僅沒，腿傷還愈合了…… 老頭歡歡喜喜帶去鄰村趕集，擺攤賣草藥，將雪凰放在鳥籠裏高價當寵物賣。 市集人來人往，看熱鬧的多，真心實意想買的沒幾個。日暮，集市剩人不多，餘羨懨懨趴在籠子地部。草藥攤幾步遠是賣茶水的，一整日吵嚷不停，這會兒靜下不少，零星兩人說話也能清晰入耳。 餘羨是聽到南禺二字才將腦袋昂起來的。用翅膀點著地，一點點往籠邊挪，貼著竹網仔細聽。 清風撲麵，聞見了絲絲縷縷的包子香。一人放下茶杯，咳了一聲，壓低聲音道：“過去幾日了，鮫人族為何還不見動靜？” 對麵男人嚼了兩顆花生米，哼笑道：“遲早的事，南海同天家聯姻，南海鮫人的野心又有目共睹，有天家撐腰，事半功倍了。” 聽者一驚：“你的意思是，南禺輝煌不了幾日了？” 餘羨的心落地，“撲通”一聲，貼著籠子沒站穩撲跪在籠底下的草堆裏。這兩人應當不是普通人。 聞見響動，老頭抬手晃了晃籠子，嘟囔說：“誰說要死了？這不還會動嗎！” 餘羨無暇顧及他，接著聽。 那人連嘖幾聲，道：“南禺帝君膝下育有三子。長子遊山玩水，是個無欲無求的閑散仙人。二子雖拿得出手，同南海二子相較，差之甚遠。第三個，不提了，是個女兒。” “南禺帝君第三個是女兒？” 男人點頭，“是女兒。南禺若想緩和這場明爭暗鬥，隻有將女兒嫁過去了。” “竟到這種地步……” 男人穩了穩聲音，道：“還有一個小殿下，不過不知緣何，自小體弱，又被寵上了天……不過，年歲實在小，還看不出到底如何。” “你也說被寵上了天，日後想來比他那幾位哥哥姐姐好不了多少。” 日頭隱退，老頭起身準備收攤。燈火陰暗，餘羨想再多聽一些，整個腦袋幾乎鑽出籠子。 那兩個男人一前一後起身走遠，濃鬱的夜色裏隱約飄來一句話。 “趁現在還未打起來，搬去南海住下，日後跟著混一混，說不定能白撿一個戰功！” “有道理！” 餘羨聽得心涼，夜裏在籠中急得團團轉，耽擱數時辰，也不曾從中逃出來。月影將淚光晃得閃閃的，餘羨虛弱叫兩聲，喚的都是白盡澤。 籠子掛在院前的桂花樹，空曠的樹下漆黑一片，半夜落了雨，雷聲混雜雨水，嚇得雪凰整夜未眠。 老頭第二日起身，才想起有隻山雞還掛在樹上。遂接著去集市，低價當家禽賣。 約莫小半個時辰，聽得行人又說起南禺之事，餘羨聽到‘名存實亡’四個字，心情無比低落。 難怪父君鐵了心要將他送來靈山拜師，南禺已經嚴峻到了這種地步了？ 後幾日偶爾便能聽到一些駭人的消息，餘羨幹著急，因為沒本事逃不出這一方小竹籠。 又連著幾日賣不出去，老頭心一橫，決定給一家五口開開葷。一盆燙水澆下來，雪凰展翅撲騰，眼下正值酷熱，此番如同受著火刑。 餘羨昏死過去，醒來隱約瞧見一點朦亮。他被擱一塊光滑石板上，周身涼涼幽幽，原是滿身毛發被拔幹淨了。 他哭還來不及，定睛一看，近在咫尺窩著一條深青色，帶鱗片的大家夥，林間透著詭秘。 他心中的恐懼達到頂峰。在靈山那些時日，沒來由地懼怕有了源頭… 這條青龍，探頭過來，長長的胡須觸碰到雪凰光禿禿的腦袋，下一刻張開血盆大嘴，咬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餘羨叫破了聲，奮力掙紮。他何曾見過龍這種上古神獸，哭鬧著：“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青龍的喘氣聲如同在打雷，將雪凰叼了放在後背，接著騰空向天而去。粗狂無比的嗓音，道：“奉神尊之命前來接你，他在南禺趕回來路上。” 青龍喚聊蒼，無妄神尊坐騎，素日在十日龍池休養生息，遂難見真身。 “不要吃我…不要吃我！”餘羨不曾聽到他的話，口中念念有詞。恢複人形後鼻涕眼淚一起流，不著片縷趴在青龍背上，許是害怕掉下去，揪住青龍的胡須，死也不鬆手。 渾身燙紅了，腿上仍有血跡，軟塌塌地在空中擺動，同斷了一般。 聊蒼滿是褶皺的麵頰扭過來，眯眼凝視一會兒，抖了抖身。 “小人，莫要拽著我的胡須。” 聊蒼嗓音洪亮，喉嚨滾動，唾液如雨淋在餘羨麵頰上。他還當青龍迫不及待要把他吃掉了，於是，手心將那幾根胡須揪得更緊。 “小鳳凰，我說莫要揪我胡子！”聊蒼痛得齜牙咧嘴，聲音愈發凶狠，“再不鬆開，我就將你丟下去！” 這一句餘羨聽得真真切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懇求道：“別扔，別將我扔下去，這樣高，會摔死的……” 一邊說，餘羨視胡須如命懸一線的救命稻草，攥得更緊。 聊蒼仰天大哮一聲，大幅度擺動身子。餘羨手中一把斷了的胡須，自萬裏高空往下墜去。 耳邊狂風呼嘯，還未學會飛行，羽毛就被拔光的雪凰再次嚇得暈厥。 白盡澤看到了人，眉頭微蹙，揮袖間，定在咫尺，抬手將小團子接到懷中。 化了外袍將人裹好，最後才拍拍背喚他。喊不醒人，光是看遍了解七七八八，眉頭皺得更緊，無意流露一絲心疼。 白盡澤將他手心裏攥著不放的龍須拿出來，還給聊蒼：“他隻是孩子，若真摔下去，有個好歹，你如何同南禺帝君交代？” “主子，他先前將我龍池填平，我未曾多言半句。現在又拔了我的胡須，實在忍無可忍。” 白盡澤卻直言道：“聊蒼，你在報私仇。我說過等我來，他身上的傷不輕，膽子也小。你將我的話當做耳旁風，這麽小的孩子被你活活嚇暈過去，你可知罪？” “主子，是他先哭鬧不止，我聽得……我想快點帶他回靈山。”聊蒼擺尾，哼哼道：“他拔掉我幾根胡須，此事不假……” “靈山容不下你。”白盡責轉身，抱人消失。聊蒼未曾見過神尊這般生氣的模樣，愣在半空不上不下。 “主子！”聊蒼反應過來，生怕真被趕下靈山，忙追上去，“主子，我知錯了。方才是我公報私仇，隻是想嚇嚇他。他平日耀武揚威，我也不知他膽子竟這般小，待小殿下醒來，我同他賠不是……” 白盡澤睨他一眼，說：“他害怕你，日後在他麵前不可現龍身。” “是。” “別吃我……”餘羨小聲囁嚅，渾身不自覺打顫。 湊過去聽，團子在小聲抽泣，許是哭久了，話聲又虛又啞。 他隻認白盡澤身上的味道，貼著胸口細細地嗅，半晌抱住脖頸，著急地同他耳語：“他要吃了我，白盡澤，他們都要吃了我……你快來救救我，我害怕。白盡澤，白盡澤……” “不吃你，別怕。沒事了。”白盡澤拍著背哄。 聞此，方才化作人形跟著的聊蒼摸一摸鼻頭，“這隻鳳凰我去的時候已經差不多被燙熟了，若是普通鳳凰早就一命嗚呼成那老頭的盤中” “聊蒼！”白盡澤厲聲打斷他的話，“無須你跟著了。” “主……”聊蒼息聲，不敢造次，縱身盤旋入雲端。 “啊！”餘羨猛地睜眼，開始掙紮，“好燙啊！好燙！” 抬眼正麵同白盡澤關切的視線撞上，愣了半晌，揉揉眼，發現真的是白盡澤。餘羨攢了滿腹委屈，此刻一股腦往外倒。 他埋首在神尊胸口，哭得傷心欲絕，哽咽說，“白盡澤，我摔跤了，流了很多血。我也不知為何，化作了原型。已經很倒黴了，我還踩到那麽大的夾子，”他抬手比了個大小，“很疼，站不起來了。那兩個人類非說我是………野山雞…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