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盡澤並未直接說能或是不能,而是道:“這世上人、鬼也好,妖、神也罷,不分高低貴賤,唯論善惡。所謂殊途,乃是人心桎梏,不怪殊途。”  “不怪殊途。”餘羨重複他的話語,眉眼蔓上一絲喜色。  白盡澤餘光瞧見,心中隱隱疑惑,這對徒弟來說,是否算得上錯誤的引導。  糾結幾時,便罷了。  “雲挽蘇有喜歡的人,那師父呢?師父總說自己活了很久,可有遇見喜歡的人?”  餘羨最後一句問很小聲,卻字字清晰地落到白盡澤耳中,他明白雪凰的心意以及昨日不開心的真正原因。  可,他還未曾想好如何回應這段情意。  白盡澤:“你問的是哪種喜歡?若是你我師徒間的感情,那定是有的。若單指男女之情,沒有。”  “沒有?”餘羨睜大了眼,眶中的驚訝漸而變做了失落。  白盡澤那句師徒情誼,將兩人的關係直接點明,似不允許任何逾矩。  “師父為何沒有喜歡的人?”餘羨追問。  “或許,還未曾遇到。”白盡澤進門將他放在椅子上坐好,拿過鞋襪,蹲在跟前幫忙穿。  餘羨縮回腳,不許他碰。  “倘若以後遇到了,師父...會讓她留在身邊,留在靈山上陪著你嗎?師父以後一定也會有心愛的人,對嗎?”  音色淡淡,藏了些許苦澀和不甘。  “你也會有,我還不曾告訴你,前幾日你父君差人送信上來,說讓你抽空回一趟南禺,你娘親替你相中一位極好的女子,想你先見一見,若喜歡,日後出師回南禺,她便是你的夫人了。”  “我不要!也不見!”餘羨忽而從椅子上跳下來,幾步邁到榻前,掀被子將腦袋捂得嚴嚴實實。  他這模樣同小時候一般無二,鬧脾氣了就隻將自己的頭藏起來。  “好,不要。”白盡澤跟過來,邊道:“我會同你父君說,此事過幾年再議。”  餘羨不吭聲,亦不動。  “快些起來吧,收拾好我們該出發了。”白盡澤將被子掀開一個角,“你若不動,為師自己去了?”  餘羨這才將頭上的被子盡數掀開,“師父其實也想我回南禺,聽從父君的安排早日成親,早日離開靈山...師父是厭煩我了...”  白盡澤被連番問得不知如何作答,他對這唯一的徒兒感情很是特殊,倘若日後真同別人成了婚,他心中其實是舍不得的。  這種想法斷不能被餘羨知道。  他道:“成婚有什麽不好?你身邊能有一個伴,夜裏不再一個人,就不會怕了。”  “可是……”餘羨心中漫起無限的心酸,“可是有師父陪著,我也不怕了。”  “這哪能一樣,你已經長大了,不用時時刻刻跟著師父,等再大一些,你就不需要我了。”  “不會的,我要一輩子都跟著你……”餘羨委屈地皺眉,“是你,是你不需要...你不要我了!”  餘羨情緒難控,多言幾句就要流眼淚嚇唬人。白盡澤並不想一蹴而就,緩和道:“先不說這件事了,過來我幫你穿鞋。南海沒有這裏冷,出門還是得穿一件大氅,待到了地方再脫。”  餘羨凍僵的腳被他握在手心,捂一捂才放進靴中。踏出房門時,眼眶濕紅的少年走在師父的前頭,步子邁得很大,還在為方才的事生氣。  白盡澤手中擔著徒弟賭氣不肯披的絨絨大氅。顏色淡淡。  八寶先見到餘羨從樹下過,伸長脖子喊道:“活祖宗生氣了!活祖宗生氣了!”  聞言,餘羨頓住腳步,蹙緊眉頭說:“沒有!”  “就是氣了!就是氣了!”  孩子到這個年紀正是叛逆,但隻要不做壞事,白盡澤都縱著。此時見他這般又氣又凶的模樣,竟覺得有幾分少年特有的俏皮。  他抬手輕輕捏一捏餘羨的麵頰,笑道:“不氣了,今日將南海之事擺平,我們盡快去一趟南禺。”  餘羨聽見南禺二字,不自覺聯想到‘回南禺,見夫人。’  他不去,近段時間都不能去南禺。  雪凰記事起在南禺撒歡,帝君帶他去過許多地方,獨獨沒來過南海。他以為南海鮫人應該都生活在水中,可事實上,過去幾百年,鮫人早已從水底移居到了岸上。  白盡澤帶他穿梭在一座海邊村落,火紅餘暉籠罩整個村子,時辰不早了,日頭卻也不見落下。  餘羨張望完,追上師父,問:“這個村子裏都是鮫人嗎?”  “並不全是,有普通人也有鮫人。大部分鮫人會有意隱瞞身份,這不屬南海,是匿於人世的普通村落。”  “那,鮫人同人成了婚,生出來的孩子是鮫人還是人呢?”餘羨很是好奇。  “半鮫人。”  “半鮫人...”餘羨了然,“如此一來,村子裏便都是半鮫人了。”  不是普通人,也算不上真鮫人,難怪受欺負。  雖不屬南海管轄,經南海的欺壓,肆意燒殺掠奪,長此以往,也被傳成了南海的一部分。  不清楚其中厲害的,便以為事實如此。  白盡澤此次來得並不突然,聽溫鮫人族長老過大壽,又是男女不忌,族中之人為博得他的歡心,四處搜羅漂亮少年。  半鮫人不論男女,麵容姣好,無疑是無可挑剔的選擇。  “我來。”餘羨主動道:“讓那人將我捉去,師父再來尋,才好定南海的罪,否則這件事便會不了了之。”  白盡澤不假思索,一口回絕。  餘羨蹙眉:“若不這樣,此事便不會得到重視。師父若隻是口頭警告,隻管一時。換言之,他們忌憚於你,若知綁去的是您的徒弟,給他們幾百個膽子,日後也不敢再囂張了!”  “我何時教你,為達目的不惜將自己置身於危險中?”白盡澤問。  “沒教,可南海是個壞地方,得管!”餘羨並不覺得危險,背身迎著前方衣著怪異的士兵去。第70章 他要白盡澤。  背身斜陽, 清瘦的身影拖出長長一道虛影。翩翩少年麵色淡淡,在看到那群人時,眶中一閃而過的狡黠。  近在咫尺,腰佩長刀的男子蹙眉擺手,吩咐下一個。此番舉止形同選美。甚至更惡劣一些。  因生得不好而挨巴掌和腳踹的半鮫人不在少數,而周遭一副見怪不怪的模樣,可見,這是多麽稀鬆平常的事。  越來越近了。  餘羨的白袖露出一點腕骨,玉髓透亮光,越近他的舉止越透著怯意,彎頸垂首,裝作路過的無辜百姓。  為首之人視線往這邊掠過,眸光忽而一亮,二話不說招手吩咐人將餘羨綁了。  虞央扯著嗓子命令道:“喂,你把臉抬起來我看看。”  餘羨驚慌抬起麵龐,欲開口。  身側小卒已然走近,才要觸碰到餘羨的胳膊,忽而被一股強大的內力震飛至幾丈遠,跌入賣海魚的大缸中,蹬著腿死命掙紮。  見狀,餘羨連連退後,腰間撫上一隻手。  這隻手快準狠將那名小卒有心插入餘羨後腰的一根銀針拔了出來。白盡澤臂膀一彎,銀針飛出。眨眼工夫,銀針沒入為首那人的臂膀之中,疼得嗷嗷直叫。  頓時,鐵兵間相繼摩擦,刺耳聲不斷。  餘羨因拔出了銀針,呼吸一緊,本能往旁一縮,“師父……”  他知道發生了何事,混沌間視不清物什,撐了片刻便渾身癱軟,整個人靠在白盡澤懷中難以動彈。  “什麽人!”虞央捂住臂膀,高聲喝道:“來人,快給拿下!”  虞央的聲音沒了方才的洪亮,滿麵色色的麵龐添了一絲疲態。  那銀針有古怪。  “……師父,”餘羨微微偏頭看向白盡澤,心跟著席卷的疲乏一道往下墜,“我方才,不知……”  他從未見白盡澤這般嚴肅且淡漠的樣子,若不是他此刻站不穩,白盡澤興許會將他扔在此處不管了……  餘羨知錯了,張嘴想道歉,頭腦昏沉,隻吐出半個‘師’字,便徹底失去了意識。  於他而言,昏迷與清醒不過轉瞬間,可外邊的天隻是有微微亮。  餘羨被滾燙的熱意灼燒醒來,他平躺在榻,渾身的濕汗,偏頭看過去,未曾在房中看到一個人。  白盡澤也不在。  此處不是靈山竹樓,梁柱上的浪紋可見他還在南海漁村中。思忖間,餘羨倏忽起身,足尖落地整個人跌到地上,雙腿有知覺,卻是軟得站不住了。  “莫要亂動。”白盡澤刹那出現在房中,白袍攜了涼風,不知從何處來。  他將人抱回床榻之上,輕聲問:“你同我說,有哪不舒服?”  白盡澤才觸碰到,餘羨身子不由一顫,鬼使神差地,手臂攀到他的脖頸上,收攏後裹得緊緊的。  “師父…師父…我有點奇怪…”他的話音低而媚,毫無章法地喘息,就像還溺在海中一般,忘記該如何穩妥地呼吸。  餘羨不信這是自己的聲音,著急地又道:“我……難受,師父…”  他貼緊白盡澤,這些難受稍緩解了些,又不曾盡數緩解。  “你好生躺著,為師去尋解藥來。”白盡澤將脖頸上的手拿下來放到被中,輕聲地哄:“莫要害怕,聊蒼在附近護著你。雪凰什麽都別想,閉眼凝神。”  餘羨根本做不到,思緒亂飛,怎麽也收不攏。  他一把抓住白盡澤的手臂,指尖微頓,懇求地說:“不要走,師父,不要……”  白盡澤憂心他的安危,抽出手道:“聽話,毒一時不解,你便多難受一時。”  “不要…師父不要走…”餘羨的渾身如同螞蟻在啃食,呼出的熱氣會燙手。  額頭鼻尖以及皙白的脖頸皆布了一層密汗,他摸不準自己到底想要什麽,可望著白盡澤,念他近在咫尺...  他想要白盡澤。  餘羨近乎本能的將人拉下來,緊緊擁著,濕熱的唇貼上白盡澤的。  觸感冰涼且柔軟。  他喜歡。  “師父…不是。白盡澤,我喜歡你。”餘羨內火中燒,悶悶地哼叫,“白盡澤,我喜歡你,無關師徒,是情愛,男女間那種情愛,我說我喜歡你…白盡澤…”  白盡澤驚得愣怔,一時未能動彈,他受著徒弟生澀的親吻,麵上雖是平靜,實則翻過一場奔騰的海嘯,近乎毀滅性的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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