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處不算破舊的小道觀，庭院中的大水缸養著一口荷花，古木成蔭，景色宜人。 雲挽蘇說：“應閑喜歡荷花，養在道觀跟著有了些靈性，加之吸收靈山的日月精華，它們想修煉成人比當時的我要容易許多。” 餘羨卻好奇，怎麽樣的女道士竟會讓他那麽喜歡。 待道士出來，餘羨腳下步子一頓，當是女道士，不料……是男子。 雲挽蘇擁著那道士耳語幾句，見狀，餘羨羞臉，別開麵頰不去看。 餘羨見聊蒼在空中歡騰盤旋，料想是白盡澤回來了，心中急著想回山上去。雲挽蘇鬆開逢應閑，大步遂跟上餘羨。 “我送你上去！” 也好，餘羨有話要同他說。 “過幾日，我打算在山下住下。”雲挽蘇先道。 “你要留在這個道觀？”餘羨眉頭微蹙。 雲挽蘇屬靈山的散靈，理因來去自由，不用詢得誰同意，可他們是極好的朋友…… “對，應閑一人孤獨，我便想多陪陪他。他若能修道成仙，我便不用擔心他會同普通人一般生老病死了。” 雲挽蘇比餘羨年長十餘歲，他說的極為認真，唇邊含著一抹笑，“可我又怕，若他修道成仙和我分開了，找不到了怎麽辦？遂問問你，天師的紅線到底管不管用。” 餘羨頓了頓，“可他是男子，你也是。兩個男子如何能在一起？” “為何不能？喜歡便能，我同他心意相通，兩情相悅，不用拘泥於男女。” “是這樣嗎？”餘羨點點頭，視線落到他的脖頸，“你這傷，也是他咬的？” “不是傷…不能算傷。”雲挽蘇悄悄和他說：“榻上雲雨留下的。” “你們”餘羨險些問出口。 “無妨。我與他該做的都做了。我愛他，很愛他。” 餘羨遲疑：“愛……你同我說說是什麽感覺？愛一個人應當是什麽感覺？” 餘羨想到了白盡澤，又不敢想白盡澤。 這是不對的，是大逆不道…… “愛……”雲挽蘇仔細回憶，他是如何愛上的。 他說：“是慢慢地一個過程。一開始我也並不喜歡他，後來總和他在一起，他同我說很多話，給我做好吃的，也會誇我，當然，這些都不是主要，是我覺得同他在一起很快樂。感覺和你們在一起時不一樣，你們更像……親人。他不同。我每天見他前，都會先充滿期待，哪怕那一日他要練劍，我隻靜靜看著，也覺得很滿足。” “日久生情……便會心生愛意？”餘羨說得輕輕悄悄地。 見到了便想待在一處，見不到就一直想一直盼。 這竟是愛？ 餘羨心事重重回到山上，他憂心白盡澤安危，先將心中複雜壓下去，路過高木，問打瞌睡的八寶：“師父是不是回來了？” “回來了，方才又去極之淵了。”八寶仰頭打了個哈欠，“看著好像………”待他抬眼，餘羨已經沒了蹤影。 極之淵餘羨從前沒少來，每次都為了療傷，白盡澤拿完杌直奔這裏，莫不是受了傷？ 繞過墨綠色竹林，霧氣繚繞之地便是極之淵的寒池。此時，寒池背靠著一人，一半肩膀露在池水外。餘羨忽而心頭一緊，並未挪步過去，沒來由地心跳加快，麵頰也沾染了不少紅暈。 “過來吧。”白盡澤出聲道。 餘羨回神，欲蓋彌彰找東西，摸到玉髓後心安不少，邁步過來：“師父，你受傷了？” “一點小傷，並無大礙。”白盡澤看到人，見他麵紅得不自然，遂抬臂，手背貼著餘羨的額麵，問：“可有不舒服？” “沒有。”餘羨靠著池水外壁，湊腦袋過來，“師父傷到了何處？” “杌逃至人間險些傷了無辜百姓，救人時不慎受了它一擊。” “啊？”餘羨這才望見他胸口處的淤青，探手過去又實在不敢碰，“聽聞神庭派了武神去，如此一來，你就不該去了。” “不妨事。”白盡澤起身套上衣物，問他：“我不在這幾日，可曾不聽話？” 雪凰個頭以及過了白盡澤的肩頭，這麽大了在他眼中還是孩子，偶爾也會牽著他走，今日手涼，並未牽著。 餘羨跟在他身側，一五一十道：“每日起來運氣練功，師父教的要領，我領略了大半。” “嗯。” 晚飯過後，餘羨坐在白盡澤身側看書，不覺間睡過去，醒來躺在小榻上。扭頭便能看到白盡澤的側麵。 他最近有些奇怪，夢裏也會無端夢到白盡澤，有一回竟擁著白盡澤無所顧忌地親吻。醒來時一身熱汗，褻褲濕了。 那日起，他便覺得自己變了。 白盡澤忙完送他回房睡，掖好被子出去了。半夜下了暴雨，是聊蒼最愛的天，長哮著竄到雲裏肆意歡騰。 餘羨雖十六七歲，卻還是怕聊蒼，人形尚可見一見，青龍真身見了會發抖。幼年留下的陰影，怪不得聊蒼，隻因遇到那日，雪凰羽毛被扒光，嚇破了膽，見到青龍便會聯想到當年的恐懼，下意識發抖。 打雷下雨的日子，餘羨總會往白盡澤房中跑，大了也要去，今夜餘羨不肯去，將頭蓋在錦被之下，瑟瑟發抖待窗外安靜下來。 遲遲等不到雨停，房門先有響動，餘羨怕是聊蒼故意闖進來嚇他，兩隻手將被子抓得緊緊的。 白盡澤輕拍被麵，哄道：“一直躺在裏邊，憋壞了怎麽辦？” 餘羨將腦袋伸出來，臉蛋已經憋得通紅了。 他大口大口地喘氣，下意識就要往白盡澤身邊挪，“師父，我怕。” 白盡澤也知他會害怕才親自過來，將屋內燭火亮了，同他道：“你懂事了，想克服恐懼是好事。不過還是慢慢地來，雪凰，這不是膽小，每個人都有軟肋和畏懼之物，不丟人的。” “真的嗎？”餘羨聽他這般說，坐起身，抱著他的腰身縮進懷裏，“師父，外邊打雷又下雨，加之聊蒼的叫聲，我總覺得有東西要吃了我……我知道不會，山上也沒有別的東西，可是就是很怕。” “我知道，睡下吧，為師陪你。” “嗯。”餘羨躺回榻上，蜷著兩隻手捏住白盡澤的袖子，聞著味道睡去。 連著幾夜連綿雨，影響了心緒，餘羨無事做時便總會念白盡澤，刻意避之卻適得其反。 因此他整日愁眉，對自己發脾氣。 八寶日日站在枝頭，餘羨是何等的變化他一眼便能瞧出來，問他：“你想和我打架？奉陪到底，但不準拔我的羽毛！” 餘羨失神，未能聽見他的話。下山找到雲挽蘇，兩人坐在石階上說話。 “明日師父去南海。” “所以你不高興？” “不知道。”餘羨搖頭：“沒有不高興，是……心中難受，我也說不明白是什麽感覺……” “我記得南海之前要將一位女人送給神尊，你當時也不高興。莫不是害怕南海此次又送神尊一個女人？” “是，但……不一樣。”餘羨不能同他說。 以前是因南海對南禺圖謀不軌，他憂心家人及南禺的安危，才不想白盡澤將那女子帶回去。 現在雖也憂心，可更怕白盡澤真想要那女子… 這麽多年來白盡澤身邊沒有其他人。此次答應前去赴宴，不知是何種原因，餘羨怕白盡澤想覓良緣，成婚…… 雲挽蘇遞給他一顆剝了殼的蓮子，說：“我或許知道為什麽不一樣。餘羨，若你怕神尊喜歡別人，明日他去赴宴，你何不跟著去？” “沒有喜歡！”餘羨忙道。 “你瞧你，我又沒說是什麽喜歡你就急了，這不就是不問自招？你才這麽大點的時候整日黏著神尊說喜歡，現在卻急著否認，怪了怪了。” 雲挽蘇繼續道：“即便是真的喜歡，那又如何？我也覺得沒什麽可驚訝。你自小跟著神尊，神尊對你又那麽好，心生喜歡不足為奇。” “不可以……”餘羨低聲說：“我同他是師徒，怎能逾矩……” “誰說師徒不能在一起？你應當沒有看過人間的話本，下次來我給你帶幾本，那話本描繪的師徒愛戀何其美好，你同神尊若能一起，說不定也能成為流傳的佳話了！” “不可胡言……”餘羨麵熱，底氣不足。默了片時，問：“真的可以嗎？即便他是師父，也能心生傾慕之情？” “怎麽不能？他是神尊你是南禺殿下，簡直門當戶對。” “真的！”餘羨心中的煩悶瞬時煙消雲散，“我真的可以傾慕白盡澤？” “可以。” 餘羨還問：“真的真的可以？” “真的真的可以。” ……第68章 姻緣線。 送來的請帖不偏不倚落到餘羨手中。 南海果真同傳聞中般的財大氣粗，連請帖的木盒也鑲有金玉。 不是何等大事，當年他頂過嘴的鮫人族長老過大壽，想請白盡澤去。 前些年，山上收到的請帖次數不在少，白盡澤見了理也理，不過，隻吩咐聊蒼備賀禮送去，未曾親自現身。 此次南海卻例外了。 不僅備了厚禮，白盡澤還要親自去一趟…… 此前白盡澤忙得總也見不到人，餘羨不知他在忙何事，早出晚歸，想見上一麵需得刻意在門口等著。 日子一久，他便覺得白盡澤心裏有事，故意想躲著他。 越是這般想，餘羨越是難受。在房中憋悶半天，來回踱步也未能減少心中的煩憂。 “白盡澤……壞！”他輕聲嘟囔，“若從未對我好，我也不至於這般……怪你…都怪你…” “怪我什麽？” 聞聲，餘羨扭頭看。 房門未關，他朝思暮想的白盡澤不知何時來的，靠著門框，頗有一番閑情逸致地望著他。 餘羨忙背過身不看他，整個人連頭發絲都透露著不滿。 “是誰惹得雪凰不高興了？”白盡澤將房門徹底推開進來，手上拿著一盒點心，“聽聞雪凰從早至晚滴水未進，想是靈山的點心吃膩了。” 餘羨不語。 白盡澤：“你愛的酥餅，南禺送來的，吃不吃。” 餘羨仍是不語。待白盡澤走近細看，少年肩頭微顫，抿著唇憋著聲音默默流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