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我死？”餘羨連連笑出聲，一反常態，將胸口的劍生生拔出來，漠視噴灑的血，道：“就憑你們，也可以要我的命？” 他肉身為盾，迎著風雪，將飛撲上前的妖魔一一斬殺。南禺最高的斷崖，廝殺聲一片，血染紅了半邊天。 怪風四起，餘羨頓下步子，回首便看到一波接著一波妖魔奔他而來。 騰起的鳳凰虛影將整個山崖照亮了，沒有一個鬼怪能夠靠近他。 呼嘯的山風淒厲喊叫，半空猝然凝聚成一道握劍的巨影，自後向他刺來。 “餘羨！當心！” 雲挽蘇近乎嘶啞的喊叫近在耳邊，半瘋的餘羨回首，便見雲挽蘇用肉身替他當下致命一擊，沒入胸口的劍泛著刺目的光。 “餘羨...你要...”雲挽蘇一刻撐不住，當場斃命。 紅蓮泛起火光，燒作一團黑灰。 逢應閑未曾料到雲挽蘇會偷偷跟過來，瞳孔微張，怔愣在原地。 餘羨再也沒有淚可以流，主動丟了手中的劍。妖魔遲遲不見撲上來，接著聽到一聲青龍嘶鳴。 是聊蒼！ 奪眶而出的淚將視線模糊，餘羨掙紮著爬起來，“師父，師父...” “小殿下，快和我走！”八寶變大了幾倍，現在才有些蠱雕該有的迅猛，他慌忙說：“聊蒼沒和神尊在一處，他先擋著，我帶你去南海找神尊。” “好，”餘羨回首，便看到他從小怕到大的聊蒼以一敵眾，身上傷了幾處，卻再聽不到方才那般震耳的鳴叫。 因為餘羨害怕它的叫聲... 蠱雕騰空，餘羨這才收回視線，雙手捂著臉，痛苦道，“八寶，南禺沒了...”他細聲抽咽，喉間酸澀不堪，“…就在方才，雲挽蘇也死了...” “沒事，小殿下若是想哭，就大聲哭出來。” 言畢，八寶的翅膀頓了頓，無端裂開幾道口子，羽色偏黑，看不出如何了。越是這般，八寶越奮力往上，想飛得再遠些。 餘羨發覺不對，“八寶，你怎麽了！” “抓穩！”八寶痛苦嗚咽，斷了半邊翅，失去平衡往下墜去。 接近地麵時，聊蒼將他們接住了，側著地麵滾到斷崖邊。 聊蒼已看不出龍形，餘羨捂著他不斷滲血的脖頸，“不會有事的，你是上古神獸，是戰功無數的武神...聊蒼...” “再厲害的神也有軟肋，這條青龍可比白盡澤好多付多了。”逢應閑同雙花一道走來，“耽誤的時辰是有點久了。” 雙花頷首，一個抬眸。搶奪元神的那批亡命徒爭先恐後，雪凰被埋在人堆之下，不多時，四散的元神如螢火一般飄搖，妖魔癲狂爭奪。 唯有一點星火悄悄靠近紅蓮燒盡的灰，與之融為一體。 南禺，俱滅了。第83章 蹤跡。 南海被移作了平地，困在其中的白盡澤衝出水麵。翻湧的海水，片縷不沾身。 倉皇逃出的鮫人族長老見形式不對，並且遲遲不見商量好的救兵趕來，慌忙跪地饒命。 “神尊饒命，神尊饒命，您的徒弟並不在南海，我們也未曾去過靈山，那玉髓手鐲，是別人送到我們手上，吩咐我們這樣做...和我們一點關係都沒有啊。” 旁邊發絲淩亂的女鮫人應當是他的夫人，一同跪下，連聲求饒：“對對對，人相要挾，我們若不照做，他便要斷了南海的生路，我們也想不到他們會……” ‘滅了南禺’這幾個字她不敢出口，慌忙換了話：“神尊，我們真的是被威脅的，他將玉髓交由我們，吩咐盡量拖住您，您想，南禺遭遇這般屠殺，又怎麽會是小小的南海能夠做到的……” 長老道：“若不是有人逼迫，我們又怎麽有膽子冒犯到神尊頭上？” 白盡澤心下轉涼，立即回靈山，並未發現異常，也沒人闖進過的痕跡。 他找不到徒弟，卻在地上看到兩張雨水滲透的信紙，白紙黑字句句肺腑，白盡澤頓覺不妙。第一時間趕回了南禺，可為時已晚。 隻見聊蒼倒地，身側是斷翅的八寶，還有渾身是血的雲挽蘇。 就是不見雪凰的蹤影。 “餘羨呢？”白盡澤問著，去探青龍與八寶的鼻息，涼意席卷全身，呼吸微弱，昏死過去了。 雲挽蘇爬起來，似乎嚇傻了，又是哭，又是笑，跌跌撞撞過來，“神尊，你來了…救餘羨，救他…” “餘羨人呢？”白盡澤過於著急，扶著他的肩，搖了搖，想讓他清醒些，“他方才是不是在這裏？” 白盡澤在此處感受到了餘羨的氣息，可就是見不到人。就是如此，他的心便怎麽也放不下，懸著，揪著難受。 雲挽蘇淚流滿麵，“對不起，對不起神尊…我……” 雲挽蘇幾次想跪下，奈何被對方死死地抓著肩，他被迫站著，覺得無地自容。 “我明明...明明擋下了那一擊，可還是，還是沒能護住他。他躺在地上，我怎麽都抓不到人，怎麽都抓不到…… 雲挽蘇話音顫抖，透著無盡恐慌，“他的肉身散了，元神也散了，被衝上來的妖怪搶奪一空。死了…餘羨死了…” “你說什麽？” 萬籟俱寂，白盡澤都聽清楚了，可他不願相信，分明早上還好好的人，現在沒了。 酸澀漸漸擴散，雖是麵無神情，心中的波瀾一陣接著一陣。 雲挽蘇死命咬著嘴唇，深深咬出一口血水，順著下巴淌，“他本不該遭受這些，若我能攔住，能攔住逢應閑，說不定，這一切都能避免。” 他說得越發語無倫次，“我親眼看到他的元神被瓜分，密密麻麻的人衝到他身上，他沒有半點還手的餘地，眼睜睜看著自己死……” “餘羨當時很害怕，他在喊師父，他在哭...” “夠了！”白盡澤厲聲打斷他的話。 他一個字都不敢聽，良久沉默後問：“逢應閑是那個道士？” “他不是道士，他……叫圭臧，能夠操控魑魅魍魎，應該是從鬼界來的。”雲挽蘇說：“他假扮修仙道士，僅僅隻是為了取餘羨的性命……” “因為我吧。”白盡澤不知情緒，道：“他擄走倉景，目的已經十分明確。占領了神庭，有我一天，他便擔驚受怕一天。” “我不知……”雲挽蘇跪在地上，垂著腦袋，“神尊，殺了我吧，我體內有餘羨的一縷元神，或許還能將他尋回來……” “元神？”白盡澤拂手一探，收回時頓了一下，“是雪凰給你的，我沒收走的道理，即是如此，你好好活著罷。” 白盡澤收回視線，不知在想什麽，指腹不停地摩挲玉髓上麵的紅繩，眉間一閃而過的苦澀。 可他總是不言語，仿佛對這件事漠不關心。 大雨一直不曾停歇，夾在其中的白雪，未能落地就化作了一攤水。 他想起餘羨喜歡將積起的雪柔捏成各種模樣。 他想，餘羨看到南禺溺於屍山血海中，看著至親死去，一人絕望，無助...想起這些，袖中的手便不自覺發抖。 “我曾聽逢應閑說過一個懸棺，”雲挽蘇道：“那懸棺可以將餘羨的元神重新聚攏，可以讓他再回來。” 雲挽蘇麵露憂色，“可他們的目的也恰在此處，那懸棺定有不凡之處，或是想束縛住您也未可知。若神尊日後聽到這個懸棺，莫要上當中了詭計。” “懸棺？” “不錯。”雲挽蘇道：“我曾寫信送到靈山，餘羨也知道。三界唯有神尊最不容小覷，他們從來的目的都是你……” 白盡澤不想便問：“懸棺在何處？” “不知道，不過既是衝著您來的，他們想方設法，也會主動將這懸棺拿出來送到你手中。” 言罷，雲挽蘇道：“請神尊將餘羨元神碎片取出，這是餘羨的東西，無論如何我都不能要……我是罪人...有錯…若不是我相信了逢應閑，若我不是什麽都同他說，也不會到了今天這種地步……” 雲挽蘇磕了一個頭：“我無顏再活，自當與餘羨，與南禺子民，一同入土。” 白盡澤並未說話，半晌過後，抬手凝聚了一股力在手心盤旋。 “雪凰應當不願你有事，否則也不會自願將元神的碎片贈予你。不若將不快的事抹去，你好自在活著。” “不……”雲挽蘇搖頭，失聲哽咽：“我不該活，最是不該...是餘羨救我才留下一條命，我雖知不能將他辜負了，可多活一時，我便覺得煎熬…我乃再普通不過的紅蓮，死不足惜...” “你且放心，若沒了記憶，你便隻是你了。可活在這世間，若沒有惦念之人，便難撐下去……”白盡澤這句話更像說給自己聽，沉默半晌，他將手心的那股無形力量推了出去。 “那便記一些，不記一些罷。雪凰若知道，定然會開心。他曾和我說過，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雲挽蘇來不及回話，受下了那股神力，化作一隻蓮，靜靜地躺在地上，周身散著細細碎碎的光芒。 慢慢地消失。 雲挽蘇是靠雪凰的元神才得以存活的，若那所謂的懸棺能夠收攏雪凰的元神。那麽，雲挽蘇最終的歸宿，應是在那懸棺中。 白盡澤起身，離了這個地方。 自此，南禺同南海，隻是一個神話傳說。 靈山日益荒蕪，新帝繼位之時，極之淵多了一位避世的神，法器懸棺，謂之，審判者大人。 神庭遭遇重創後，換了新的一批仙神。白盡澤從未過問，越發對塵世漠不關心。 審判者名聲不好，因他捕捉的惡鬼亡靈皆不會有好下場。特別是妖怪，若進到他的懸棺中，便隻有一個死。 他終日盼著一隻雪凰能夠尋到他。 忘了是懸棺第幾次異動，大雪覆蓋的蠻荒，走來一位少年。 這是他第一次尋到雪凰的蹤跡。第84章 夫君。 “師父...” 有人呢喃。 餘羨躺在碎石堆中，闔著眼，麵色煞白。涼意自周身蔓延，凝結的冰一點點怕爬滿整個洞穴。 麵頰滑下兩行清淚，他似被桎梏在無邊的黑暗中，無形的鎖鏈遍布了全身，如何衝不開這道束縛。 從前種種一幕幕回溯，滅頂的絕望壓下來。餘羨百般痛苦，無聲呐喊，在無盡的苦痛中殘喘，無人應答。 破損的衣襟中滑出一支泛著微弱光暈的紅蓮，落地化了人形。雲挽蘇伸手，指尖朝餘羨的鼻息探去，微弱的氣息貼著指背。人沒事，他才鬆了一口氣 雲挽蘇撐在冰麵上的手掌凍得紫紅，他趴著，晃一晃餘羨的肩，喚道：“餘羨，快醒醒。” 遍地的白冰，洞內溫度驟降。這些冰雖和餘羨有關，若他遲遲不醒，就可能把自己活活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