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楚樽行收回目光,趕著他往前走了兩步,“殿下,夜間風寒,早些回去吧。”雲塵答應一聲,隨後問道:“那位老婆婆的話,你覺得有幾分把握?”“她方才話裏話外都將矛頭指向了當地縣令。”楚樽行皺了皺眉,“殿下可知這南水縣的縣令到底是何人物?”“這縣令名叫廖秋,並不是什麽大人物,但要說需特別注意的地方……”雲塵從袖中掏出一封信,“他是右相的人,三皇兄先前托你帶給我的這封信,也是叮囑我們多留意著些。”大順右相江勝平。朝堂之上,兩大丞相。左相至今擺正中立,右相則暗地裏攏隊欲扶持二殿下上位,此人與雲塵而言,是個不小的麻煩。“那陛下……”話剛出口,楚樽行立即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妄自揣測主子的意思可是大忌。剛準備跪地請罪,雲塵卻先他一步按住他的肩:“無事,父皇派我來的目的,也確是要探一探江大人。”“江大人這些年在朝堂上的見解確實有些越界了,父皇會疑心於他也是正常之舉。”雲塵道,“但他畢竟身居高位,因此就算是疑心,也隻能從底下的人上手,否則我們此刻也不會在這了。”“如此的話,方才那位老婆婆說的話也就十之八九了。”楚樽行道,“她言語間認定了失蹤之事與縣令有關,而且反過來一想,若此事縣令當真沒有參與其中,一但將其查出結果了便是個升官的好途徑,他不可能不做,除非這個在縣老爺眼下犯事的人就是縣令府的。”雲塵眯了眯眼,讚同道:“看來得去會會這位廖大人了。”楚樽行還是有些不放心,他將袖裏那塊令牌放到雲塵手上:“殿下拿著吧,令牌後有暗格,裏麵有三隻煙哨,引燃煙哨便能喚來暗處的私衛。”雲塵毫不在意般將令牌塞回他胸前:“阿行不是一直待在我身邊嗎,放誰那又有何差別?”楚樽行張張嘴,還沒待繼續勸他,身後便突然傳來幾簇利箭穿透葉林撕破空氣的聲音。“殿下小心!”楚樽行反手引劍出鞘,將雲塵拉至一邊,回腕利落地斬下兩支箭尾。雲塵也偏頭躲過一箭,袖中銀光乍現,燕尾鏢驟然脫手,徑直飛向斜後方,不知道與什麽兵器相碰發出清亮的撞擊聲,在無光雪夜中顯得格外突兀。楚樽行收了劍冷聲道:“他們的膽子未免太大了些。”“應該說是右相神通廣大,不然區區一個地方縣令如何知道大順四皇子長什麽樣。”雲塵挑起地上的殘箭看了看,並無特殊材質和標實,想來是早有準備,都是些隨處可見的玩意兒罷了。“殿下的行跡怕是早就暴露了,這次隻是試探,身邊不知道還有多少人盯著殿下,殿下務必多留心些。”楚樽行斂了眉,刻意慢他一步擋在他身後。雲塵見狀微微皺眉,一把將他拉回身邊同自己並肩而行,手裏索性也就不鬆了。掌心裏的手僵硬且溫熱,還時不時地便要往後抽出。雲塵隻當沒察覺,硬是一路拉回了客棧才放開。楚樽行站在邊上,麵上還有些呆滯,雲塵若無其事道:“你也早些休息,明日隨我去見一見那廖秋。”楚樽行回了神,微微行禮後轉身去了隔壁,沒多一會兒又抱著被子枕頭走回來:“殿下,屬下有些不放心,這幾日可否讓屬下睡在殿下房中?”廖秋膽子竟大到敢在他們來南水第一天便動手,他委實是不放心雲塵脫離他的視線。雲塵先是有些詫異,反應過來後立刻點了點頭,動作極快地往旁邊挪了挪,騰出了大半邊的位置給他。楚樽行見他答應,將手裏被子枕頭往地上一放,人說著便要躺下。雲塵眼瞅著他的動作,臉色驟然一黑:“你要睡地上?”楚樽行不明所以,如實點了點頭。雲塵麵上難看得厲害,握著被子的手指都有些用力過猛。楚樽行見狀於禮便要跪下請罪,雲塵趕緊一聲叫住他:“給我站著!”說罷他便有些微怒地將臉轉向內側,雖說麵上是不想再理這個呆子,但他還是悄悄側過一隻耳朵去留意那人的動靜。等了好一會兒都沒見反應,雲塵心知今晚若自己不開口,楚樽行怕是一直按規矩地站到次日天亮,終是忍不住一字一頓道:“睡覺。”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響動,直待這撲騰聲漸停,雲塵才輕輕轉過身看他。楚樽行挨著牆角邊躺下,外衣搭在被上,地板冒著的寒氣楞是讓雲塵後半夜心裏都安穩不下。他悄悄起身將碳爐搬至楚樽行外側,把窗戶壓實了些,又將床上的一條毯子輕蓋在他身上,這才墊腳上床重新入睡。次日一早醒來,雲塵習慣性地環顧四周尋他。楚樽行不在房內,毯子跟碳爐都已物歸原位,自己腳邊還多出了一個溫熱的湯婆子。雲塵打開門,攔下一個夥計問道:“可有看到昨日與我同來的人?”夥計躬身道:“早些時日那位公子找小的要了個湯婆子便出去了,至於去了何處小的也不知。”“多謝。”雲塵微微點頭,繼而又道,“一會兒還麻煩你多拿床被子進來,要厚些的。”夥計連忙應了幾聲:“哎,公子稍等,小的這就去給公子抱來。”雲塵回屋等了沒多一會兒,楚樽行便推門進來,手裏拿油紙包著一袋吃食,遠遠都能聞見裏頭傳來的香味。“你去哪了?”“就在外麵街上。”楚樽行將手裏吃食攤開,裏麵包子薄餅應有盡有,無一不是熱滋滋冒著油光,很是勾人食欲,“棧裏樣式太少,屬下便去街上鋪子買了些,殿下趁熱吃。”雲塵挑了幾個油包子出來,將剩下的推給楚樽行。楚樽行看著油紙裏剩著的薄餅,遲疑道:“殿下早晨不是愛吃餅嗎?”他記得從小雲塵便喜歡吃餅,每日早膳都要讓禦膳房送些餅來。“稱不上喜歡,但也不討厭。隻是我看你喜歡,就日日都讓人備上了。”雲塵看著他笑了笑。這還是他花了好長時間才發覺的,楚樽行不挑食,但卻格外偏愛餅。見楚樽行微楞了片刻,雲塵調笑道:“沒辦法啊,阿行不愛說話,本殿下就隻能察言觀色自己琢磨了。”他說得隨意,旁人若聽去了隻當是聲調侃,可偏偏在楚樽行耳朵裏,卻聽出了他虛於隱藏的幾分抱怨跟失落。楚樽行眼底有些酸痛,垂下頭低聲道:“多謝殿下。”二人草草用了早膳後便一路逛去了廖府,廖秋的府邸位於靜區,一看便知沒少花費心思跟銀子。進門便是曲折遊廊,青階石子漫成甬道交銜,兩扇正門對開,側廊池子裏魚尾泛水。冬季沒什麽芬芳,府邸裏便處處用紅蠟點綴著花團,好不奢侈。廖秋並未親自迎接,而是派了幾個引路婢掌燈帶路。雲塵動身跟上前,楚樽行則於禮在外頭候著。直等人踏進正門後,廖秋麵上才湧出一陣假意極了的懊悔,他忙拍拍袖子行了揖禮,將雲塵迎上位後吩咐隨從倒茶,自己則陪笑道:“早就聽聞上頭派了大人下來,在下有失遠迎,敢問大人如何稱呼?”雲塵嘴角一揚,也順著他演下去:“在下姓何,不是什麽大官,廖大人不必多禮。”“不過廖大人這消息倒是靈通,上頭可沒放出消息,廖大人又是如何知曉的?”雲塵押了口茶,淡淡問道。“官員間總會傳出些小道消息,登不上台麵細講。”廖秋訕笑兩聲,“何大人是何時到的南水,怎麽也不差人通知在下一聲?”“昨日剛到,今日不就來拜訪廖大人了嗎。”雲塵端起茶杯,佯裝無意道,“對了,我昨日在街上閑逛時,似是恍惚聽了一耳。敢問廖大人,近期南水縣可有人無故失蹤?”廖秋對上他的雙目,麵上微驚,濃眉緩緩攏起,乍一看像是對此事渾然不知情:“在下並未聽聞有人失蹤,大人何出此言啊?”“那許是人家胡鬧,我聽差了。”雲塵轉言道,“南水縣如今富足和樂,廖縣令當真功不可沒啊。”廖秋作個了揖:“大人謬讚了,在其位謀其職罷了,為官者,誰不希望百姓安好無憂呢。”好一個“為官者,行其職,為其民”,雲塵掩去眼中情緒,耐著性子跟廖秋周旋了大半個時辰,廖秋本還客套地想留他用飯,被雲塵隨意尋了個由頭婉拒了。兩人各懷心眼,一路假意猩猩地相送到門口,雲塵望了望周邊,感慨了一句:“廖大人這府邸當真奢華,連我都有些自愧不如了。”廖秋也順著點了點頭,仍就麵不改色道:“府邸留著養老,自然多花了點心思。隻是在下平日都居住在縣令府很少來此,何大人若是哪天得空不妨賞臉去那一坐啊。”“大人相邀,自然得去。”雲塵淡笑道。廖秋處事麵麵俱到,鮮少流露出不經腦的情緒,活脫像隻久經官場的老狐狸。可他得到的消息卻是廖秋統共為官不過短短四年,可見背後替他推波助瀾的人也是用了心。南水縣在朝廷官員嘴裏,是擔得上數一數二的治理安康,和睦富足。就是不知道這接連的誇獎下誇的是縣令還是右相,亦或者是他們自己的前程官運。南水地理位置好,位於大順正中位置,是周邊國來皇城進貢赴宴的必經之路,來往過客皆會在此處落腳休息。廖秋這些年也從未在招待上有何失誤,周邊國主的上奏對他也都是不吝讚歎,故此他的仕途可謂是一帆風順。可往往越是名利雙收,越是腳入寒潭,有名有利後人心自然也就變了,所貪圖的也不再是以往那幾兩碎銀或是幾聲誇讚。雲塵回到客棧來回踱步等了好一會兒,楚樽行才遲遲歸來。去廖府前,二人商議由雲塵拖著廖秋閑談,楚樽行則隱在暗中去府邸四處探探底。本以為用不了多長時間,卻不想一等便是這麽許久。懸了半晌的心總算是落了地,雲塵上前問道:“怎麽如此久?”“廖秋的宅子比殿下料想中名堂還要多些。”楚樽行道,“府裏地下開了多個暗門,後院還有一處密道不知通向何處。看守的人換班嚴絲合縫,屬下找不到機會進去,殿下恕罪。”“暗門?”楚樽行點頭,輕微緩了口氣道:“暗門的看守比密道鬆些,屬下進去看了幾個,發現暗門隻是掩飾,裏麵還有另一處隱道,想來那裏才是真正要看守的地方。”“屬下試了試,地底牆麵較一般厚度薄了許多,怕是整座宅子下都開遍了暗門。”楚樽行眉宇間有些嚴肅,偌大的府邸下開了一排嚴加看管的密地,怕又是些見不得光的勾當。雲塵點頭思忖了片刻,忽而問道:“若隻是在廖府探些暗門暗道,怕是用不了這麽久,你可還去了別處?”楚樽行微微一滯。雲塵皺眉望向他。楚樽行一回來他便注意到他換了一身暗藍色的長袍,先前從未見過。並不是他的衣物。第5章 半日得閑“站著別動。”雲塵停在他麵前,伸出兩根手指在他身上四處壓按。楚樽行麵上沒什麽反應,但雲塵明顯能感受到按壓至腰腹兩側跟左肩時,指下身驅不可控製地微顫了一陣。雲塵心下一緊,伸手就要抽他腰帶,楚樽行一把按住他手腕,僵硬道:“殿下做什麽?”“自己脫了。”雲塵將他按到床上,“不然之後幾天你便都不要與我說話。”見他遲遲不予行動,雲塵也沒耐心等他磨蹭,幹脆自己上手扯了他的衣服,諒他也不敢跟自己動手。側腰處跟左肩上入眼便是好幾圈纏得又寬又厚的白布,然縱是如此,也沒擋住上麵正密麻滲出的鮮血。雲塵隻覺得這紅色刺眼得厲害,吩咐小二拿了些傷藥跟布條上來後便冷著臉替他包紮。傷口先前已經上過一次藥了,雖說頗長,但好在不深也無毒,隻是看著嚇人些,養兩天就無大礙了。雲塵心下緩了口氣,下手怕弄疼他也不敢過重:“楚樽行,刻意欺瞞,你可知罪?”“屬下知錯。”楚樽行說罷便要起身請罪,被雲塵掌下一用力重新按回床上:“讓你起來了嗎?既已知錯,便罰你今晚不許吃飯。”“……遵命。”然四殿下言語間的吃飯,則當真隻是飯。晚膳時,楚樽行看著麵前堆的高出了大半個碗的菜,眼下有些哭笑不得。雲塵慢條斯理地填飽肚子,將牆角地上的被子拍了拍灰拿上床,語調不容置疑:“這幾天睡床上。”楚樽行手裏一頓,連忙起身道:“殿下不妥。”“沒的商量,客棧房位滿了。”雲塵淡淡掃他一眼,手裏動作不停,“你要是不願意,我也不強迫你。大不了就陪你耗著,反正這南水縣的夜景新鮮,看幾個晚上倒也無妨。”他脫去鞋襪盤腿坐在床上,朝桌上剩餘的飯菜努了努嘴:“去將碗裏的菜吃完,這段時間阿行便想想我方才共賞夜景的提議如何。”楚樽行坐回位上,無言地往嘴裏送著菜,猶豫了良久後還是脫去外袍險險躺在床邊上。雲塵扯著被子將他往裏麵拉了一截,問道:“冷嗎?”楚樽行有些莫名,如實道:“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