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會知道的。”雲塵對上邵緣君的眼睛,勾唇問道,“姑娘可認識你們煙雨樓昔日的一位琴師翠兒?”邵緣君挑了挑眉,抬手示意周圍婢女退下,直言道:“卻有耳聞,隻是公子給媽媽的銀子單是買了小女子的身,至於旁的事,怕不能算作一塊。”“那姑娘想要如何?”雲塵問。“讓他陪我玩一日可好。”邵緣君指指楚樽行,從榻上拿過一卷紅繩把玩著上前,“這位公子的性子倒難得,綁起來玩玩怕是別有一番風味。”雲塵抬手拍下她試圖挑起楚樽行下巴的手,楚樽行則後退一步,淡淡道:“姑娘自重。”“自重?”邵緣君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頓時啞然道,“公子是在跟煙雨樓的姑娘說自重嗎,那怕是如不得公子意了。小女子僅此一個條件,若是應得,翠兒的事自會將知道的如實相告,若是應不得,那便無法了,公子還請回吧。”“銀子都給了,就這麽走了,在下豈不是很虧?”雲塵漫不經心地往旁邁了一步,擋在楚樽行身前,眼皮微眯,試探道:“門主喜好倒是稀奇,真真讓在下長見識了。”邵緣君搓繩子的手指一頓,隨後壓滅了冒著陣陣青煙的香爐:“門主?”“在下可是猜錯了?我還當姑娘是青羽門門主呢。”雲塵兩指執筷,腕上猛地向後用力一擲,將窗戶捅出一個小洞,散了屋內的迷香,“門主這迷香對一般人有用,隻是但凡遇上些功夫好點的便形同虛設了。”“二位如此確信,也不怕認錯了人?”邵緣君笑問道。她麵上雖是發問,但眼底卻已是默認了雲塵所言不假,她也本就無意瞞著。青羽門曾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門派,以一手重劍橫行江湖。但近幾年卻有意逐漸淡出視野,隻待在小縣子裏替人辦些滅口的老本行,至今無人知曉其中原因。青羽門不問江湖,亦不參與官場。每日靠固定的暗樁聯絡,是否受雇隻看門主當日喜好,且門內做事向來隻按需殺人,從不無辜索命。“今日雖是第一次來,但煙雨樓名聲在外,自然是聽過的。”雲塵道,“先前聽聞翠兒姑娘在此處拉琴後,在下心中便有些不解。一位年輕貌美的白皙姑娘,無家世無背景,在這來往皆是富家子弟豪橫商人的煙雨樓,是如何做到隻賣藝不賣身的。”“思前想後也隻有一種可能。”雲塵沾了點茶水,在桌上草草寫了個“吳”字,“翠兒姑娘背後,怕是有人暗中護著她。”既然廖秋能一刻不漏地派人盯著他們,自然也就知道他們與吳婆婆有過聯絡。難保他不會對吳婆婆下手,雲塵便想讓蕭錦含分一部分人手去破廟守著她,卻沒想到蕭錦含到時吳婆婆身邊已經有了一幫人在暗地裏護著。青羽門現下雖說隱匿於眾,但畢竟曾經名震一時,江湖上的知名度也不小,這前後一聯係,自然就能推測個大概。從二人進門後感知到的迷香,再到邵緣君虎口起繭一看便知是握過重劍的手,雲塵這才確定了麵前的姑娘就是青羽門門主。“佩服。”邵緣君揚揚下巴,眼底讚賞意味甚濃。“門主過獎了,如此這般,門主可否將翠兒的事如實告知?”雲塵押了口茶,入口清香,雖比不上宮裏的香醇,卻也是難得的上品。“我與翠兒當真不認識,前程往事講起來太過冗長便不說了,隻是吳嬸救過我一條命,因此幫翠兒擋些登徒子也不是何等難事。”邵緣君道,“吳嬸性情高,錢財除了自己跟翠兒拉曲兒攢的,其餘的一概不收,我這便是有銀子也給不出去。”“而我並非日日在煙雨樓,翠兒何時因何故失蹤的我也全然不知。”邵緣君道,“外頭口風太緊,基本問不出什麽。不過後來我調動門內子弟探查的時候發現,翠兒最後一次去的地方是南水縣的一座府邸。”楚樽行眼前瞬時閃過廖府的暗道布局,脫口問道:“廖府?”邵緣君點了點頭,眼裏閃過一絲冷戾,她寒聲道:“當官的果真都是些表裏不一的小人,古往今來從無例外。”她這話講得太過絕對,麵上殺意盡現。雲塵猜測怕是與青羽門近幾年的沒落有關,便也不好多問,於是扯開話題道:“門主可有將此事告知吳婆婆?”“並無。”邵緣君收了恨意,麵上依舊是原先那副輕蕩的神色,“若非要列個名次來,連江湖都無法與官府抗衡,更何況是個身無一物的老婦人。吳嬸何等聰明,她當初既能在重重追殺下將我救下,又怎會猜不到這些。隻是若我一日不說,她便隻能是猜測,省些衝動罷了。”雲塵歎了口氣,吳婆婆那日在破廟前祈禱的場景時不時浮現於眼前。佛佑人,可卻半點不由人。“二位找我詢問翠兒之事,可是想替她尋個真相?”“自然。”雲塵道。“那若有需要便來煙雨樓找我吧,早日給吳嬸一個交代,也算了了我一樁心願。”一盞茶見底,邵緣君倚在榻上也沒有再添的意思,雲塵心知她這是要送客,識趣道:“那在下便先行一步,今日之事多謝門主了。”邵緣君勾了勾眼角算是回了禮。雲塵走了兩步,忽而又道:“對了,在下還有一事相求,不知門主可否把榻上的紅繩送在下一捆?”“哦?”邵緣君饒有興致地望向他,“我房內什麽東西沒有,怎就看上我用來捆人的紅繩了?”“自然有些用處。”雲塵淡淡道。邵緣君隻覺得他眼底有些意味不明,左右一卷紅繩也沒什麽所謂,便隨意扔了過去。“多謝門主。”外頭更夫剛打過三更,這南水縣雖說到底偏南,比不上皇城冷,可夜晚的寒風一吹還是有些讓人直打哆嗦。雲塵搓著手哈氣,楚樽行將外袍解下覆在他肩上一路快步走回客棧。客房內,一隻毛發雪白的信鴿等不到主人,正百無聊賴地站在架上霍霍雲塵大氅上的軟毛。雲塵攤開手,信鴿乖巧地落在他手心。他從鴿子腿邊取下一管竹筒,裏麵裝著的紙條上隻寫著一行小字,歪歪扭扭的,顯然是故意為之。塵兒,明日便能見到皇兄了,可還開心啊。紙條右下角端正寫著“雲濟”二字,字旁染了幾圈泛黃的油漬,怕是邊用膳邊寫的。雲塵搖著頭笑了兩聲,他對他這位三皇兄素來的作風也是見怪不怪了。習慣性地將紙條放蠟上燃盡後拍了拍床頭,對楚樽行道:“皇兄說他與鴻遠將軍明日便能到。”楚樽行微應一聲,將屋內一切打點妥當後便順著雲塵的旨意坐回床上。見他望著那卷紅繩頻頻出神,楚樽行納悶道:“殿下向邵門主要卷繩子做什麽?”雲塵唇邊不自覺間浮上一陣笑意,他朝楚樽行勾了勾手指。“自然是捆你。”第7章 紈絝子弟次日一早,雲塵被樓底的叫賣聲吵醒,下意識地拍了拍身側,楚樽行人雖是醒著,但也乖乖躺在床上沒動。自上次在暗門受的傷好後,他便又想搬了被子回地上睡,被雲塵黑了好幾次臉才勉強將人攔在床上。昨夜雲塵突然來了興致將他兩隻手腕綁在一起,又將繩子另一端綁在自己手臂上,怕他不舒服還特意綁鬆了些,他隻需稍微用力便能掙開。本以為今早醒來身旁依舊同往日一般空蕩,未曾想到他當真沒走,就連那圈紅繩都還款款搭在腕上。雲塵心下一軟,翻過身戳了戳他的側臉,對這個場景甚是滿意。楚樽行見他醒了,眼底也逐漸柔和下來,他緩聲問道:“殿下醒了,屬下可否解了繩子下床?”“阿行若是想多待一會兒也未嚐不可。”雲塵托著腮笑應道。他向來就喜歡有事無事逗逗他,從小便如此。一來是因為心裏歡喜,二來也是覺得他這古板呆愣的模樣逗起來格外令人生趣。雲塵這幾天心情頗好,許是離了皇宮約束不再過多,楚樽行也不會如先前那般事事對他畢恭畢敬,偶爾也會失些分寸,雖說很快便會被他察覺收回,但雲塵也覺著很是稱意。有些事需得搭好台階慢慢來,若一步登天了,萬一摔下來隻怕是淒慘。雲塵跨身下床,將大氅裹好後才將他腕上的繩子解開:“皇兄今日不知何時才能到,你隨我去街上給他買些吃食備著。算來我們閑逛了也有些日子,廖秋安插在門外守著的那些眼線,總不能讓人家白等這麽久。”楚樽行點了點頭,將繩子收好放到他枕邊後便跟著出了門。這陣時辰還早,天也才剛剛擦亮,店鋪內大都沒什麽人,反而正順了雲塵的意。糕點鋪掌櫃的手裏盤著念珠,正坐在台坐前悠閑地與友人駢談。見有客人進門,忙拍了拍手,起身迎了上來:“呦,二位公子且隨意看看,咱家這些糕點可都是比著皇城的手藝做的呢。”“掌櫃的,話離口了便得當真啊。”雲塵打趣道,“能否讓我們嚐嚐啊?”“公子盡管嚐,咱家師傅的手藝這南水縣上誰人不知,不合您的意不收您銀子!”掌櫃的說著便越發來了興致,滔滔不絕地將他這些年積攢的風光偉績一概講了出來,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楚樽行對交際素來就沒什麽天賦,頂多就是跟在旁邊發呆,習慣性地打量著店內的環境布局。雲塵掃了他一眼,撚了塊糕點塞進他嘴裏,笑問道:“試試,味道可還好?”楚樽行來不及反應,隻下意識抿化了嘴裏的糕點。桂花糕入口酥而不軟,濃鬱的清香頃刻間浸滿口腔,好似當真在這一小塊糕點中灌滿了整片桂花林。但就是太甜了,甜的有些發。聽他說甜,雲塵也順手撚了一點嚐嚐:“配茶的糕點,是會偏甜些。”掌櫃的瞅準時機拿來幾隻食盒,雲塵一樣一點將其塞得滿滿當當後才放下兩錠銀子算是結了賬。在店裏雇了個夥計將東西送回客棧後,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隨即刻意加快腳步拐至一處巷口,隱在草棚後麵。莫不了一會,巷子裏果然出現了兩個馬夫打扮的人,來人皺著眉頭四處觀望,眼看跟丟了,嘴裏念叨著罵了幾句娘後便要往外追。雲塵背著手從草棚裏慢慢悠悠地走出來,歪了歪頭好言問道:“兩位找誰?可是與家人走散了?需要在下幫忙嗎?”其中一人聞聲將帽簷壓低了些,連連擺手幹笑道:“不勞煩公子了,小的自己去尋便可。”“如此啊。”雲塵歎了口氣,有些遺憾道,“在下還想向廖大人邀些功賞呢,這下幫不上忙可如何是好啊?”兩人身形頓時一僵,心知身份暴露了,抬腳提氣便要往房簷上逃,卻被楚樽行從後方冒出,硬生生堵了回來。眼看進退維穀,一人索性從懷中抽出把小刀,照著楚樽行前胸魚死網破般蓄力捅去。楚樽行見狀隻微微偏了偏頭,腳步都不屑移動,俯身一躲,右手拉過來人拿刀的腕子,借力帶著他轉了半圈,掌下一使勁便將他自己把自己抹了脖子。雲塵嘴角含笑地望向另一人,攤開手無辜道:“看見了?這可是他自己殺的自己,莫怪到我們身上啊。”那人心知逃不掉,咬牙狠下心來,嘴巴剛動了動楚樽行便眼疾手快利落地卸了他的下巴,揚手在他後頸上一拍,將他藏在嘴裏的毒藥包盡數逼出。“難為你們守了我們這些時日,也該歇歇了。”雲塵朝後揮了揮手,“出來,將人都帶下去。”後頭草棚傳出幾聲響動,幾個隨從走出來,朝雲塵行了禮,隨後將一生一死兩人抬上板車。雲塵早早就派他們在這候著了,悠閑了這麽久,也是時候再進一趟廖府。“殿下要如何處置?殺了還是留下?”隨從轉身問道。“活著那個你門帶回去問問,若能問出些什麽,就完事了再殺。若是問不出什麽,直接找地方埋了幹淨。”雲塵道,“死的那個先留著,還需他幫我個忙。”楚樽行恍然道:“殿下是要將此人帶去廖府?”“還是阿行懂我。”雲塵拉過他的手,瞥見他領口處濺上的血跡,眉眼有些不悅,拉著他就往巷子外走,“登門造訪自然不能空手去,這具屍體就當是見麵禮了。”楚樽行默應了聲。“去廖府的事明日再說,現下還有別的事要辦。”雲塵將楚樽行一路拉進家裁縫鋪,敲了敲桌子喚來正數銀子的女掌櫃,“老板娘,這幾日可有好料子進來?拿幾匹上來看看。”“公子要多少都有。”女掌櫃滿臉堆笑地迎上前,不一會兒就拿了好幾板布料一一擺在麵上。雲塵知道楚樽行一貫不喜過淺的顏色,便隻留了藍、黑、灰三種色調。等老板娘吩咐學徒將其他布匹重新壓回箱內後,雲塵問道:“阿行看看,可有喜歡的?”楚樽行沒想到雲塵是帶他來挑衣服的,呆愣了大半晌後才反應過來,隨手指了匹黑布。衣裳夠穿便成,他並不在意旁的。雲塵見他這樣就知道他壓根沒認真看,他衝女掌櫃抬了抬下巴,說道:“將你拿上來的這些布都做了,款式按當下的來。工期可以慢,但活兒必須要好。我稍後留個住址,晚些做好了送去便是。”老板娘進門就覺著雲塵不像一般人,給他送上來的都是些費銀子的好東西,這陣見他一要便要了半箱貨,險些樂得睜不開眼,嘴裏連連稱是:“好嘞好嘞,我自得拿出看家功夫來對待,公子隻管等著就是。”雲塵朝周圍看了一圈,起身又挑了套現成的在楚樽行身上比劃大半天,隨後將人趕去裏間換衣服,自己則悠閑地坐在外麵結好賬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