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鸞點了點頭,她要留在裏麵照看他們,雲塵便帶著楚樽行先一步離開。前腳剛踏出地道,後腳他便隨手攔下一個府裏的奴才,冷著臉道:“去給我將府裏的人都叫來大堂內候著。”“哎哎,小的遵命,小的遵命。”那奴才原先就被這府裏突如其來的官兵嚇得不輕,如今又被雲塵這麽一喝,連忙手腳並用地就要跑去喊人。蕭錦含從後山密道出來,剛好就撞見方才那一幕,上前兩步問道:“殿下,出了何事?”“你來得正好。”雲塵道,“即刻放下手中的事,去將縣內所有的醫者叫來,帶他們去暗房救人。”雲塵將暗房的事大致與他說了一遍:“裏麵有位姑娘是我們認識的人,屆時她會同你一道。”蕭錦含領了命,急匆匆地帶人出了府。而與此同時,廖府大堂內正烏泱泱地俯身跪著一眾下人,雲塵坐在主位上,直等最後一個小廝也被帶來後,才開口問道:“你們可知我叫你們來所為何事?”見沒人回話,管家不得不跪前幾步,顫巍巍道:“小人不知啊,還望大人明示。”“既然不知,那我便明說了。”雲塵斂眸,刻意拖長音調,“我方才在廖秋的暗房裏,發現了不少身上血淋淋的活死人。”他挨個掃過底下每個人的神態,一字一頓道:“你們與廖秋日日同在一個屋簷下,就一點風聲沒聽見過?是當真沒聽見,還是在助紂為虐,假意聽不見?”這廖府被封的猝不及防又無緣無故,府裏眾人早就議論非非了,現下雲塵話一出口,個個臉上表情都很是豐富多彩。下意識的反應往往是由不得作假的,雲塵意料之中地從人群中鎖定了幾個舉止異常的下人。“你們廖大人今後都不會回來了,你們要是運氣好,說不定還能見著他上刑場,不過要是運氣不好”雲塵笑了笑,沒在說下去,“畢竟若要抄了整座廖府,你們也難逃牽連,你們的家人亦然。”底下跪著的都是些常年當奴才的,何時見過如此要命的陣仗,有些膽小的一聽這話頓時被嚇得軟倒在地,腿上不斷哆嗦著。管家見狀急忙連跪帶爬地湊上前磕頭:“大人饒命啊,廖大人的事一直便是廖和風陪著,我們又如何能得知啊。小的上頭還有兩位老人得照顧,大人行行好,救救我們吧。”雲塵端著茶,不慌不忙地看著他將自己的頭磕得通紅一片,心裏隻默默算計著時間。額頭與地板相撞的聲音不大,可聽在眾人耳裏卻猶如洪鍾,是一聲聲急促劇烈的亡靈曲。沒等多一會兒,果然如雲塵所料,先前那位將他們攔下的老婦人便安耐不住,哭喪著臉喃喃道:“大人,我賤命一條死不足惜,可我若能將知道的都告知於您,您可否饒我家人一命?”“那真是可惜,我向來不喜歡跟人談條件。說不說由你,饒不饒由我。”雲塵押了口茶,似笑非笑道,“左右我都會將此事查個徹底,你若說了,也隻是幫我省些時間罷了,除此之外,並無再多用處。”她張了張嘴,許久才死氣般般地開了口:“如何敢跟大人談條件,我說就是了。”老婦人名喚劉娥,老伴走得早,大兒子在外頭當車夫養家糊口,卻也賺不了多少銀子,家裏還有一個兒媳婦跟兩個小孫子。她一個女人在這世道更是討不到什麽生計,便隻能在家做些針線補貼家用。廖秋坐上南水縣縣令的位置後,便開始著手往廖府挑些看得順眼,用得上的奴才。劉娥無意間在街上看見找人的榜子,便想著去碰碰運氣,萬一被選上了,家裏的日子往後也能好過些。針線活換來的銀子自然是不夠家裏開銷的,一家五口常常都是有了上頓沒下頓,甚至十天半個月見不到一點葷腥。饅頭菜葉隻能勉強果腹,大人隻要肚裏不饑便行,就是可憐了兩個小孫子,遠遠比不上同齡人來的健康。如此光景,在這表象富足的南水縣,也頗不受人待見。但老天爺到底是狠不下心再折騰這一家子人,劉娥命不好,可運氣卻不差,中選榜上赫然落著她的名字。廖秋對下人也大方,人還未進府便先派手下往中選人家每戶送了幾錠銀子籠絡人心。劉娥先前從未見過這位新官上任的縣令老爺,直到在那日廖府初見他,第一眼便覺得廖秋像極了她當年短命的小兒子長大後的模樣。自此往後,她便將對亡子的關懷悉數轉移到廖秋身上,幾乎無微不至地對他好。而廖秋又是個自小家破人亡孤身在外流落多年的主,對這份莫名而來的感情起先是抗拒懷疑,可一來一回的終也抵禦不住,便慢慢將劉娥重用上來。故此,劉娥也算是廖府裏為數不多知道廖秋暗房事的人。“我原先也不清楚廖大人暗房裏是些什麽,直到後來有一次夜裏我心慌睡不著,來院中散步打發時間時,無意看見了廖和風拖著幾具屍體出來,這才知道了來由。”“你可知他幹這事是要掉腦袋的,你們知情不報甚至參與其中也難逃其責。”雲塵冷聲道。“怎會不知啊,可是大人,我問您,知道了又能如何呢?這南水縣說白了可不就是廖大人當家嗎?”劉娥一臉慘然,“廖大人是重用我,可總也有個限度。在我知道暗房裏頭裝的都是人後,廖大人雖說看在往日情分上沒殺了我滅口,卻也暗中派人盯住了我的家人,倘若我敢將此事說出去,我一家五口都得慘死啊。”劉娥癱坐在地上喘了口粗氣,她是被逼無奈,可這些年她也確實親手埋葬了不少冤魂。每幫一次風,她便能從廖秋手裏拿到不少銀子,心裏那點良知早就被白花花的銀票吞了個幹淨。人性,永不如銀子來的實在。“廖秋是從何時開始抓人的,又是如何挑人的?”雲塵道。“我也不知道最開始是什麽時候,但從我看到那天算起來,也有四五個月了。”劉娥頓了頓,“大人,您說男人要女子還能為了何事?自然是圖那一晚魚水之歡,所以挑的便也都是些年輕好看的姑娘。”底下一個夥夫瞅著空隙,匆匆跪了上來。“劉婆婆,遠不止如此。”第23章 人間地獄夥夫朝雲塵磕了個頭,見劉娥已將事情通通倒了出來,便也沒了顧慮:“方才大人也說了,在暗房裏麵的人身上見著許多血洞。”楚樽行正坐在旁邊把玩著手上的紅繩,聞言眉頭一皺。他有種預感,夥夫接下來說的話,應該與他的猜測相差無幾。夥夫咬了咬牙,繼而如竹筒倒豆子般將事情說了個徹底:“大人有所不知,廖大人,他吃人啊。”“那些被他抓來的女子,行完房事過後無一例外都是被割了肉,下鍋煮著吃了。廖大人將人身上各處部位的肉都嚐了一遍,覺著味道最美的還得是四肢上常年活動的肉,往後便命我們隻朝這幾處動刀。”夥夫道,“原先廖大人喜好的是女子,後來得知小孩的肉質更加味美,就派人抓了孩子過來。可這南水縣的孩子若是少了太多,難免殃及他自己,於是廖大人便開始讓人轉往旁邊縣子下手,接連帶來了不少孩子。”夥夫戰戰兢兢地抬頭看了眼雲塵的臉色,猶豫著繼續道:“這些孩子被帶過來之後,若是女娃,廖大人便先與她們行了房事在割肉,若是男娃便直接讓我們動手,做好的肉就分給府裏上上下下當作日常餐食。暗房裏所有被抓來的人,廖大人每人留著割兩日的肉,之後便會派人將他們悄悄運到別處。”廖秋不喜慘叫聲,每次帶他們進暗房取肉前皆是將被割肉之人先點上啞穴。血淋淋的無聲哀嚎甚至讓他每每深夜夢中都會覺著被怨恨纏繞,嚇得冷汗直冒。“你可知道你們在做什麽!”雲塵將手裏的茶杯猛地摔向地麵,茶水濺了一地,破碎的瓷片砸落在夥夫身上,他低著頭,一動也不敢動。廖秋將那些人運往了何處沒人比雲塵更清楚了。先前在山洞裏看到那些人,他原以為隻是廖秋虐待百姓,卻不曾想到他竟喪心病狂至此。人吃人,哪裏還有王法!底下眾人聽罷也都麵麵相覷,想到自己這些日子一直吃的都是人肉,胃裏便是止不住地幹嘔。“大、大人。”夥夫朝後揮了揮手,身後立馬便跪上來五六個同樣打扮的人,“大人,我們跟劉婆婆一樣,也是被廖大人要挾了家人,逼不得已才幫著燒火做飯的啊,還請大人饒我們一條賤命吧。”此話一出,底下頓時嘰嘰喳喳吵成一團,爭先恐後地嚷著求饒。雲塵聽得頭疼,皺著眉命隨從將他們帶下去分別關押看好。“大人,還有一事!”劉娥掙開隨從的手,跑到雲塵麵前跪下,“廖大人房間裏應該還關著一位姑娘,是許久之前抓進來的了。”“是何人?”雲塵問道。“是個死人,再多的就不知了。”劉娥道,“若照往常,廖大人隻會將人留個兩三日,但這位姑娘卻是個例外。我無意間聽廖大人提過一嘴,許是因為她的肉質好吃,廖大人便讓人用香料保存住她的身子藏在房內。”“帶路。”雲塵朝旁邊遞了個眼色,隨從立刻將劉娥按住,押到前麵引路。雲塵將手上的繩子往腕上繞了幾圈,將其縮短到一隻手臂的距離後才帶楚樽行跟了上去。“廖大人的房間平日裏隻有廖和風、被挑選出來的女子還有固定的幾個打掃下人能進去,旁人是進不得的。若是誰偷進讓廖大人知道了,輕則停些俸祿,重則得挨板子。”劉娥將他們帶到一處房門外,朝裏麵一指,“這便是廖大人的房間。”相比於外圍建造的華麗奢侈,房內倒顯得有些樸素空曠了,除了些必要的物件外幾乎沒什麽過多的擺飾。雲塵下令讓人仔細搜查,楚樽行則跟著他在房內四處摸索了陣。“走了這些時辰,累不累?”二人將屋內各處看了個遍都沒什麽發現,雲塵將楚樽行拉到床上坐著。“無事。”楚樽行搖了搖頭,剛想站起身繼續查看,腳下卻一個沒留意,踉蹌幾步重新跌坐回床上。見他楞在原地,撐著床板眉頭微皺,雲塵以為是他背上傷口又裂開了,連忙湊身扶住他的肩。楚樽行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沒事,隨後把鋪在床上的毯子掀起半邊,將雲塵拉至麵前,敲了兩下板麵:“殿下,這床裏麵是空的。”空的?雲塵跟他對視一眼,順著床板的縫隙果真找到一處拉環,他施力將板子抬起,一陣奇香頓時傾湧而出。還未待雲塵反應過來,瞥眼就見床板下麵正平躺著一個“人”,她雙手交疊搭在胸前,除了臉上完好無損外,其餘地方基本被挖得隻剩一副白森森的骨架。雲塵看得有些心驚,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劉娥見狀也好奇探頭上來,待看清床下情景後嚇得雙腿一軟,死死撐著床沿才勉強穩住身形:“就、就是她,她便是我之前看見廖和風從暗房裏帶出來送進裏頭的女子!”楚樽行垂眼在那人麵上看了幾圈,手上瞬間一頓。“怎麽了?”察覺出他情緒轉變,雲塵抬頭望他。楚樽行朝前指了指:“是翠兒。”雲塵聞言麵色微沉,驟然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真在那人腰旁看到一抹紅光。是一塊綁在頭發上的紅帕子,同先前綁在吳婆婆奚琴上的一模一樣。一陣死寂般的緘默後,楚樽行沉聲問道:“殿下要告知吳婆婆嗎?”雲塵緩緩搖了搖頭,不是拒絕,而是不知:“……阿行覺著該如何?”他猜到翠兒定是活不成了,可卻也從未想過要如何將一具幾乎隻剩骨架的屍身交於吳婆婆。廖秋害人吃人這事,雲塵並不打算瞞下來,反而要將其公之於眾,也算是給整個南水縣跟鎮泉縣的百姓一個交代,相應的也是給未來上任的新官一個下馬威。他一早便知道那撞死在宮裏的瘋癲老人是吳婆婆的丈夫,在楚樽行昏睡那陣,他猶豫再三還是將這事轉告了吳婆婆。倘若在此時再將翠兒交給吳婆婆,剛經曆了喪夫之痛,轉頭又親眼看見自己女兒被人殘害至此,對於一個婦人而言,其程度不亞於剜心。楚樽行見他神色黯然,下意識地想抬手拉他,卻又突然想到什麽似的將手生硬地收了回來:“……吳婆婆一直以來都想接翠兒回家,哪怕隻剩了一塊骨頭,也還是交給她的好。那日在破廟,她祈福時說的是願翠兒魂歸順安,想必早就清楚翠兒的處境了。”雲塵不輕不重地應了聲,派人將翠兒的屍骨挪出來好生安置著,又命人將劉娥同那幾個夥夫一道看住。妥當吩咐完各項事務後,他才跨過門欄離開了這間至今仍充斥著滲人清香的房間。迎麵撞上外邊勢頭正盛的暖陽,雲塵融在光影中,頭一次覺得陽光出奇的刺眼。屋內屋外,一邊陰冷一邊融亮,無一不諷刺著這隱藏於地界富饒優渥的南水縣下,一座驚世駭俗的人間地獄。南水縣有一個廖秋,可別的地方卻不知還有多少個廖秋。一輩子壞事做盡,最後卻依舊能善始善終的也大有人在。可這些人又如何抓得完?楚樽行無言地側身替他擋住光線,靜靜陪在一旁。第24章 咎由自取雲塵在院裏站了良久後才款款回了神,他打眼朝周圍看了看,問道:“皇兄他們怎麽這麽慢?”“會不會是沒找著阿誌的哥哥。”楚樽行道。“不無可能。”雲塵拽著繩子將他拉近幾步,“走吧,過去看看。”二人剛下了地道,還未等接近暗房,便遠遠聽見從裏頭傳來阿誌的哭聲,忙加緊了腳步趕過去。“出了何事?”暗房外的機關早被人停了,雲塵憑著聲音來源推開一間暗房,阿誌正背對著兩人,跪在一個孩子麵前哭得渾身發顫。那孩子麵上慘白得毫無血色,看上去也就十來歲的樣子。他大腿上被人剜出了一個大洞,雲塵想到先前阿誌帶回來那塊帶著傷疤的人肉,約莫著麵前這個孩子便是阿誌的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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