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什麽意思?”廖秋握著手上那顆黑色毒藥,頭皮止不住地發麻,恍惚間有些看不透眼前之人。“就是大人心裏想的意思。”廖和風留下這句話後便離開了牢房,任由廖秋在身後如何叫罵也不曾回頭看他一眼。他在遣散掉他多年積攢的人手車馬時就下定決心同他一道赴死了,這些年來無論廖秋做什麽都他都不曾違背,可午夜夢回心裏卻總是備受煎熬。這幾日縣子裏騰了一處空地,地上擺滿了慘不忍睹的殘肢。周圍密密麻麻全是哭嚎痛恨的人群,有男子,有女子,還有老人孩子。廖和風來之前從中轉了一圈,他自知廖秋罪無可赦,卻也實在不忍心他當真被處以極刑而死。他自是廖秋救回來的人,此生便不會背叛他。等他死後,自己替他收了屍便自盡隨他而去,也算是全了這一世最後的主仆之情。死後就算是被人反複鞭屍他也無話可說,橫豎他罪孽深重,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次日曉光剛擦破天際,在流雲邊留下幾道淡淡的白暈。雲塵的安穩覺猛得被樓下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驚醒,他睡眼惺忪地翻了個身。“殿下醒了?”楚樽行靠坐在床上扶了他一把,“樓下是吳婆婆,她天不亮便得知消息來了客棧。蕭大人原是想進來詢問殿下要如何辦,但我見殿下還睡著,便自作主張讓蕭大人先帶吳婆婆去見了翠兒。”“早見晚見都得見,如此也好。”雲塵揉了揉眼睛,才剛從迷糊夢裏清醒過來。他本意也不想親眼見著吳婆婆認翠兒這一場麵,身邊相依為命最親近之人被如此對待,光是想想都覺得心下生疼。見他還嗬欠連天,楚樽行側身擋住窗外透進來的光:“殿下再睡會兒吧,左右還早。”“醒了便睡不著了。”雲塵晃了晃腦袋,回過神來問道,“阿行怎麽知道吳婆婆何時來的,昨夜沒睡好嗎,為何醒這麽早?”“日日都是這個點醒的,殿下貪睡不知罷了。”楚樽行替他掖了掖被子,“早間風寒,殿下若不睡了便快些將衣服穿好。”雲塵探起身子,撐了個腦袋望著他:“聽你這話的意思,可是怪我平日裏不夠了解你?”楚樽行被他問得楞了楞,忙起身道:“自然不是。”“逗你玩罷了,怎麽還當真了。”雲塵眼眸彎了彎,嫻熟地伸手搭上他的側腕。感受到指下的跳動平穩有勁,他這才舒了口氣,“總算好多了,阿行以後可不準再添新傷了,聽見沒?”有這一次已經足夠他日日擔驚受怕了。從荒山回來至今,每每晚上他都會在半夜驚醒,總是要翻身探到他的鼻息才肯再度安寢。楚樽行自然清楚他心中所想。背上的傷口夜間總會隱隱作痛,就是想睡也睡不安穩,故而雲塵每次喘著粗氣醒來時他都知道。隻是當時情形,恐怕自己假意入睡,起比言語上的寬慰更能讓他安心。“定不會了。”楚樽行應允道,“既是殿下的侍衛,若是身子不行,如何還能勝任。”雲塵敲了敲他的額頭,見他如此,心裏的弦也鬆緩了不少。“隨我下樓。”他下床從櫃子裏取出一隻木盒,裏麵塞得滿滿當當的都是銀票。院裏吳婆婆悲愴的哭喊聲在劇烈情緒的消散下逐漸停滯,她雙手在衣衫上蹭了蹭,將掌心上的泥濘仔細擦拭幹淨,彎下腰把地上翠兒的屍骨小心地順到背上。雲塵上前兩步:“婆婆,我命人在後山處替翠兒尋了塊好地方立了塊碑,帶她去那裏安家吧。”吳婆婆轉身看了他一眼,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是感謝。她精神狀態極差,現下全然是拚著一口氣背著翠兒往前走,楚樽行有意想幫她一把,卻被她側身避開。“不必了,都別跟了,由我這個做娘的來就好。”翠兒的頭顱搭在她肩上,吳婆婆用臉頰碰了碰她,自言自語道,“從她還在繈褓中就是我一手抱大的,那時候日子苦,日曬雨淋的我也得背著她去幹活。翠兒是小,可她從不哭鬧,是我們為人父母的給不了她好日子過,虧欠了她一輩子。”“她爹是瘋的,周圍人都嫌棄他,可翠兒不嫌棄,誰要敢說她爹她立馬拿個鋤頭上去趕人。”像是回想到以前的日子,吳婆婆神情柔和下來,她偏頭抬了抬肩問身後之人,“小時候娘哄你睡覺唱的那首歌你還記著吧,你還說娘唱的好聽,娘再給你唱最後一遍啊……”雲塵不放心她一個人去後山,便跟楚樽行悄悄走在她身後陪著。吳婆婆清了清嗓子,童謠的旋律很快傳了出來。少女泛黃發黑的骨架靠在她蒼老的身板上,隨著她蹣跚前行的步子,吱呀吱呀地響著。像是附和,亦或悲鳴。--------------------馬上就能見麵了第27章 叛變之風吳婆婆將翠兒一路背到了石碑前,那處早已提前挖好了一個深坑。她默不作聲地把翠兒放下去,替她調整了個舒服的姿勢後,才將旁邊堆積起來的黃土一點點撒進去。她動作有條不紊,仿佛隻是在幹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波蕩的湖麵在頃刻間平息,隻剩了一灘死水茫然失措。待手上最後一捧土落了地,吳婆婆才朝身後的二人招了招手。她撐著石碑借力站起來,朝二人深深鞠了個躬:“多謝。”“抱歉。”雲塵輕聲道。“公子如何要說抱歉,我一早便料到了翠兒的結局,這是她的命,也是我的命。”吳婆婆扯了扯嘴角,“公子尋回了翠兒,又出銀子替她修了塊碑。此番還害得公子負傷,我已虧欠良多,該說抱歉的是我。”吳婆婆俯身摸了摸墓頂,又將奚琴上的紅帕子解下來用石塊壓在碑旁:“都說賤名好養活,閻王挑不走。信著這話也便沒給翠兒取過大名,我沒什麽文化,公子能否替我給她取個好名字?”“自然。”雲塵透過石碑,仿佛真的看見了那個旁人嘴裏活潑靈動的少女,手裏正攥著一個紙糊的小風車衝他們招手。他笑了笑:“婆婆姓吳,翠兒姑娘便叫吳慮可好?隻願她下輩子無憂無慮,來去自由。”“吳慮,甚好。”雲塵從楚樽行手上抱過那隻木盒,將其遞到吳婆婆麵前。他知道當下錢財便是最無用的東西,可他卻也沒旁的辦法,隻希望老人家今後的日子能過得寬裕些。吳婆婆看了眼木盒,搖著頭擺了擺手,轉過身背對他們,“還請最後勞煩公子兩件事,一來是替我向邵姑娘道聲謝,她雖不曾露麵,可我知道她暗地裏幫了我們一家不少。二來也是想拜托公子,待我死後可否將我埋在翠兒旁邊?她生前受了如此大的委屈,做娘的又哪能不去安慰安慰她呢。”她說完,也不向二人等個結果,晃蕩著身子抬步往破廟走去。雲塵有心想追上前,卻被楚樽行一把拉了回來。“殿下別去了。”楚樽行指向吳婆婆放在樹下的奚琴,“她去意已絕,勸也無用了。”雲塵抬眼望去,那把常年用來討生活的奚琴如今被橫放在樹下,已然破爛不堪。琴弦被人從中間剪斷,零零散散地垂落在一旁。就好比吳婆婆搖搖欲墜的背影一般,看得讓人無限唏噓。雲塵無言地望著她遠去的方向,轉身將那把奚琴輕輕倚放在石碑旁,對著碑位欠了欠身。二人一路沉默地回了客棧,楚樽行見他情緒還有些低落,剛想出聲緩解幾句,就見蕭錦含匆匆地朝這邊走來。“何事這麽著急?”雲塵走上前,皺眉問道。蕭錦含拱了拱手:“四殿下,縣衙那邊派人傳信,說廖秋在大牢裏吵著嚷著要見您一麵。”“他要見我?”雲塵有些詫異,“可有說所為何事?”“這個屬下不知,他隻讓衙役傳話,說與破廟有關,您會感興趣的。”“我知道了。”聽到破廟二字,雲塵心裏就明白了個大概,“我們過去便好,還有件你得替我跑一趟。”“殿下請講。”“去一趟後山破廟,將吳婆婆的屍骨好生同翠兒葬在一塊。”蕭錦含聞言愣了半晌,隨後才應了聲是。大牢外圍此時正被士兵層層看守著,自廖秋倒台後,雲塵的身份大家夥便都心照不宣。見他前來,忙讓開一條路,畢恭畢敬道:“廖大人在最裏頭那間。”雲塵從他手上接過通行令,剛走到牢門前,廖秋便迫不及待地衝到欄杆旁,麵上毫不掩飾得意:“四殿下還是來了。”楚樽行悄無聲息地擋在雲塵身前。雲塵偏出頭看了看廖秋,他身上依舊冠著華服,穿戴著精貴掛件,隻可惜這身打扮在他看來很是滑稽可笑。他“嘖嘖”感慨了兩聲,頗為惋惜道:“呦,廖大人怎的這幾天不見變成這幅樣子了啊?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如此放肆,將大人扔去街上當了幾天乞丐呢。”“四殿下不必在此冷嘲熱諷,我如今的下場指不定就是殿下你的明天。”廖秋粗喘了幾聲,盯著雲塵冷笑道,“殿下就不好奇我找你來所為何事嗎?”“溺水之人揮舞雙手還能為了何事?”雲塵雙手抱胸,勾唇說道,“廖大人這是在求我饒你一命?”“我也是在救你的命。”廖秋狠聲道,“四殿下可還記得你初到南水,在後山處遇到的伏兵嗎?不如我們做個交易,你放我走,我告訴你是何人所為。”“這話僅是你一麵之詞,我又如何確定你告訴我的是真是假。”雲塵話鋒一轉,“再者說了,是誰我心裏有數,恐怕要辜負廖大人這一番好意了。這牢裏位置屬實有些窄,我們便不耽誤大人休息了。”他篤定廖秋要見他絕不隻是為了此事,便揚了揚手故作離開。廖秋見狀,果真出聲喊住他,破罐子破摔道:“那你可知道江勝平背著你的好父皇做了多少事嗎!你可知道他背後藏有不少私兵!”雲塵腳步一頓,回過頭臉色瞬間冷了不少:“你說什麽?”“我說,江勝平暗地了養了不少私兵。”廖秋眼底陰翳,一字一句道,“如此四殿下可還願意跟我做這交易?”“右相有私兵的事你又從何得知?”“我從何得知的不是四殿下該關心的事,四殿下隻需答應我的條件即可。”廖秋說完便順著鐵欄靠坐在地上,暗地裏狠狠“呸”了一聲。他本是想等出去了再拿此事威脅江勝平謀一條生路,可千算萬算卻沒算到廖和風這條養了多年的老狗竟會背叛自己,否則他怎麽可能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一個並無任何實權的皇子身上。雲塵上前兩步,居高臨下地冷眼望著他:“什麽條件?”聽見這話,廖秋頓時轉身嗤笑起來:“不難辦成,四殿下隻需明日晚些時候在”他話音未落,雲塵便感知到身後一陣冷風襲過,還來不及反應,人便被楚樽行一把拉過按在牆角。等他緩過神來再抬頭去看時,廖秋早已倒在地上沒了生氣。他脖子上插著一記銀鏢,正不斷往下淌著黑血。明顯淬了劇毒。楚樽行往窗外看了一眼,隨後壓住雲塵的手腕,“人沒走遠,殿下在這等著,我跟去看看。”“不準!”雲塵哪裏能放心他去,連忙抬手攔住他。剛欲開口,楚樽行便打斷他道:“殿下聽話,就一炷香的時間。”“若時間到了我沒回來,殿下再過來尋我可好?”第28章 啟程回宮眼下剛過醜時,南水正值鬧市,街上到處都是吆喝叫賣的小攤販。那偷襲之人也不蠢,盡挑著些人多的巷子跑。他功夫不差,楚樽行身上的傷又未完全好透,這陣追著雖是有些吃力,卻也一直跟其保持一個身位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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