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雲塵要將楚樽行調來內殿當貼身侍衛時她便不甚情願,本想著區區一個侍衛也掀不起什麽風浪來,卻不知雲塵是出於何種原因竟越發偏愛他,於他幾乎不像個下人去對待,甚至多次因為他頂撞自己。楚樽行的來曆明,卻也不明。她隻知他是楚老將軍的棄子,被送進宮裏做事,卻不知道楚樽行背後是否隻忠於雲塵一個主子。現下正值儲位之爭,明裏手段暗裏害,人性揣量不得。雲塵對此人用心,實乃大忌。第30章 出手教訓“母妃多慮了。”雲塵淡淡道,“若連他都不能信,那兒臣身邊想來也沒有可信之人了。”漓妃聽他這話輕嗤一聲:“你腳下這是皇宮,你又如何能保證他定會忠心於你?”“宮裏的人情冷暖你未曾涉及,可母妃卻是一路都這麽走來的。”她說到最後,聲音不自覺地輕下來,眼眸中纏繞的感情複雜,似是懷念,似是落寞,又似決絕。這宮裏太大卻也太小,容得下佳麗數千,卻容不下真情之人。乃至如今聽到雲塵嘴裏的“信”字,隻覺得可笑至極。“我能。”不待雲塵開口,楚樽行的聲音便從一旁傳來,溫沉卻飽含堅定,“還請娘娘放心,屬下此生定不會背叛殿下。”“此生?你如何能保證?”漓妃垂眸掃了他一眼,隨手將雲塵桌上那還沾滿黑墨的硯台扔進碳爐內。碳爐裏冒著青煙滾滾,碳芯夾雜著火光來回輕晃,吞噬之處隻留下片片餘燼。“若當真如你所言隻忠於塵兒一個主子,那你便替你主子將這硯台撿回來可好?”“屬下遵命。”楚樽行神色不動地站起身,毫不思索地便要將手伸入碳爐內。指尖剛接觸碳壁,衣帶卻猝不及防地被人拉著往外一拽。雲塵一把將他扯到身後,力氣之大竟讓楚樽行腳下都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身形。“怎麽,塵兒不敢讓他一試嗎?”漓妃眉頭微擰,出聲問道。雲塵藏於袖口的雙手緊了緊,臉色很是難看。他確是不敢,隻因他太過了解楚樽行了。隻要與自己有關,別說是在碳爐裏拿個硯台出來,便是要了他的命,他都能毫不猶豫地給出去。“並非不敢,隻是眼下不妥。”雲塵看了看漓妃的神色,腦中一頓,轉言道,“先前在荒山洞中,他為了救兒臣,割腕放了半身的血。現下眼見傷口剛結了痂,母妃就算要試,也等他腕上傷好了我再將他帶來給您一試如何?”“如若讓他帶著傷去取了這硯台,日後此事傳出去,怕是更加無人肯忠心於兒臣了。”漓妃聞言垂眸,視線下落在楚樽行腕上的白布,沉默了片刻,最終還是揚聲喚了個宮女進來:“去取些水把這碳爐澆滅,將殿下的硯台取出來。”宮女低著頭領命稱是。雲塵心下暗暗鬆了口氣,隻是還未等這口氣鬆完,漓妃又道:“硯台雖是免了,可若犯了錯不罰卻也不合禮數,以後又如何能讓底下的人聽話。”“來人。”她抬了抬眼皮,斂眉道,“將這奴才關入柴房好生反省幾日,不許任何人探視。”“母妃!”雲塵猛地抬起頭,伸手攔下將欲帶人的太監,“您這又是做什麽?”“塵兒不舍得整管自己的下人,那母妃便替你管了。”漓妃言語間略帶警告,“此番隻是小懲大誡,塵兒若還是覺著罰重了,休怪母妃不留情麵。”話音剛落,她便揮手讓人將楚樽行帶下去,臨走前還朝宮外吩咐道:“殿下此行傷身不少,這幾日便待在殿內安心休養著,除卻陛下召見,不得外出!”漓妃畢竟在宮裏待了這麽些年,身份地位皆居人上,端起架子的威嚴不容置疑。殿內太監在她與雲塵二人間斟酌片刻,終是硬著頭皮將人帶了出去。六福公公送完藥材,剛到殿門外便將這話聽了個清清楚楚。他連忙給漓妃行了禮,加快幾步走回殿內。雲塵自漓妃走後便一直站在原地不動,右手緊緊扣著門欄,神色捉摸不定。六福公公看在眼裏,心下雖是難受卻也無可奈何,隻得輕聲勸道:“殿下莫站著了,趕了一晚上的路怕是累壞了,先歇會兒吧。”“娘娘這幾日憂心殿下心切,成天魂不守舍的,可到底也不是心狠之人啊。”六福公公拉了拉雲塵,見他沒有半分離開的意思,隻得繼續道,“況且娘娘隻是罰了楚侍衛幾日禁閉,並未責怪旁的,殿下切莫太過擔心。”“公公不懂。”雲塵極輕地搖了搖頭,沒再多說什麽。他不是怨漓妃心狠,隻是怨自己人微言輕,無法將身邊人護個周全。太監將楚樽行帶去的柴房在臨近蓮花池的承安堂內,寒冬臘月池子裏隻有幾片浮萍飄蕩著,這位置不算偏僻,但卻鮮少有人願意靠近。究其原因,這承安堂原先也是供宮內妃嬪居住的地方,且因為環境風景都稱得上絕佳,一般都是妃位以上的娘娘才能住在此處。順帝也甚是偏愛這裏的景色,隔三差五的都想著來此處看上一看,歇上幾個時辰。可好景不長,自從多年前一位妃子溺斃於此處後,這承安堂便像是中了詛咒一般,往後住進來的嬪妃,無一例外皆是不幸身亡。宮內一時流言四起,久而久之這裏便被人冠上了“不詳”的名號,再無嬪妃願意居住。後來索性就改成了柴房,存放些宮裏廢棄的小玩意兒。“就這了,快些進去吧。”領路太監推了楚樽行一把,蓋著口鼻不掩嫌棄道,“攤上你就準沒好事,自己受罰還得連累的我們也要來這鬼地方走一趟。”“若不是周公公吩咐下來,誰願意帶你過來,染上一身晦氣。”領路太監抱怨了一聲,發泄似的施力將門甩上。長久未有人打掃的柴房早便積了厚厚的一層灰,被關門的這陣風掀了個大半,淩亂在四周。楚樽行被嗆得輕咳了幾聲,他揚手拍散麵前的灰,隨意找了個還算幹淨的地方坐著出神。呆坐了片刻,他突然伸手摸了摸脖子上的吊墜還是先前在扶台寺時雲塵替他求來的那枚。他無聲笑了笑,將吊墜按在手指間摩挲了陣,猶豫了半晌還是將其取了下來,包上兩塊帕子重新塞回懷裏收好。手上動作剛停,門外便傳來了一聲熟悉的譏諷。楚樽行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來人是誰,他再清楚不過了。第31章 幼年熟人來人一襲太監打扮,眉眼英挺身段修長,聲音也不似旁人一般尖細。若不是這一身穿著,看著倒真像是個正常男子。他身後跟著兩個小太監,手裏各自提著幾隻蓄滿水的木桶。周軒容撣了撣落在外袍上的灰塵,滿是嫌棄地踏進屋內,繞著他周圍走了幾圈,隨後搖了搖頭高歎一聲:“這不是我們楚侍衛嗎?還真是許久未見了,怎的每次見麵你都如此狼狽啊?”楚樽行對他這般明裏暗裏的挑釁向來視若無睹,可他又太清楚麵前這人糾纏不休的性子,隻得隨意應付了兩句。“我原先以為楚侍衛攀上了高枝就能活得舒服些,可如今看來好像也不過如此啊。”周軒容動了動脖子,俯下身感慨道,“怎麽,你家主子護不住你嗎,為何還是被關在這狗都不願意來的鬼地方了?”“我說呢,宮裏人都說四殿下沒福氣瞎了眼,千挑萬選的竟還是挑了個你回去。”周軒容甩甩袖子,將手往裏頭一揣,“這陣一看,可不就是瞎了眼嗎,何時見過因下人犯錯還連累著主子一道禁了足。”“狗都不願來的地方周公公不也來了嗎?公公雖說是在漓妃娘娘手下做事,可到底跟我一樣也隻是個奴才。”楚樽行神色自若地對上他的目光,冷聲提醒道,“四殿下也算公公半個主子,嘴巴還是放尊重些的好。”“我呸!”周軒容蠻橫地抽出手掌揚到半空,僵了片刻又硬生生地將其收了回來,“少拿我跟你相提並論,即便你我都是奴才,我也永遠高你一等!”這話腔調不屑,可卻隱約顯露出些委屈之意,雖說僅有一瞬便被他重新遮掩,但楚樽行還是將其收入眼底。他淡淡開了口:“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別跟我提以前!”周軒容橫眉瞪目高聲道,“我變成如今這樣還不是你造成的!”“我從未讓你進過宮。”楚樽行搖了搖頭,“我由不得自己,可你卻並非別無選擇。”周軒容別開視線,躲去眼底的微紅。他原先隻是個孤兒,生下來還未待看清爹娘一麵便被拋棄河邊。丁點大的孩子哪裏懂什麽謀生之道,隻得依葫蘆畫瓢地跟著街邊乞丐沿路討些吃食勉強度日。後來機緣巧合下被楚老將軍見到了,便帶回府裏當了個雜役下人。在府裏初見楚樽行那時,見他正跪在地上搓洗衣物,周軒容以為他也是個下人,估摸著與自己年紀相仿,便想搭夥結個伴,往後在這府裏也好有人說說話。後來從旁人那得知他頗為不堪的身世後,對他非但沒有回避,反而又多了幾分惋惜。孩童時的周軒容單純得可愛又不諳世事,在這座處處都不容差錯的將軍府,靠著楚樽行的幫襯才沒惹出什麽事端。他願以為這樣的日子便稱得上福分,不愁吃不愁穿,身旁還有個人搭話解悶,雖從未被人看起過,但好在能有一席容身之地,不至於再四處漂泊遊蕩,不知方向。可人總是不知足的,年歲漸長帶來的奢望遠遠不是他現下生活能夠填補的。剛巧這陣楚樽行被楚老將軍送進了宮,周軒容也不甘一輩子隻在將軍府當個雜役,他也想進宮任職,也想享受旁人都能唾手可得的榮華富貴。可皇宮又如何像他想的那般簡單。滿懷著一顆憧憬的心踏入那堵高牆,最後卻陰差陽錯地被割去命根子著了一身太監服飾。而與此同時,在他從淨身房忍著下半身劇痛和盤旋在四周止不住的絕望蘇醒時,耳邊的第一道聲響,竟是楚樽行被雲塵帶回淩淵殿當了貼身侍衛的喜訊。這些不願被提及的往事再次浮現腦中,周軒容眼底的赤紅顯而易見,他咬著牙,雙手不受控製地微顫。柴房內一時間寂默得有些滲人。他合上眼長呼了口氣,仰起頭自嘲般笑了笑:“不重要了,得失本就一體,況且我現在好的不得了,至少比你好了太多。”宮中無人知曉兩人的糾葛往事,身後的小太監見兩人個個話裏有話,摸不著頭腦試探地喊了聲師父。周軒容這時也緩過神來,他揚揚手讓人將木桶放上前,扯了塊布往裏頭一擲:“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楚侍衛趁這段時間將這柴房好生收拾幹淨,說不定娘娘看見了,還能少關你幾日。”他說完便轉身離開,腳下剛抬了半步,迎麵而來的寒風卻讓他不禁打了個哆嗦。他身形愣了愣,隨後若無其事地出了柴房,沒多半晌便抱著一床薄被回來,隨手扔在了地上。見師父要走,小太監急忙從懷中拿出一卷粗繩,猶豫著將周軒容攔下:“師父,漓妃娘娘命您看好他,若是讓他跑了,師父您可得擔責任呐。”另一個太監見狀也幫腔說道:“他畢竟也是個侍衛,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師父您就這樣將他留在此處,怕是不妥啊。”周軒容聽兩人在旁絮絮聒聒的聽得直心煩,他不耐煩地出言打斷二人,緊了緊眉似是不解:“是我說了算?還是你們說了算?”兩個小太監頓時噤若寒蟬,將手裏的粗繩塞回懷裏,相互對視一眼,隨即利落地抬掌接連往自己臉上扇去。嘴裏還連連認錯:“自然是師父說了算,徒兒多嘴,多謝師父教誨!”周軒容見狀從鼻腔輕哼一聲,甩臉踏出了房門。楚樽行望著他刻意昂然挺立的背影,將地上散成一片的被子撿起,心下有些觸動,更多的則是無盡歎息。--------------------小北小貼士:咱周大公公可是個好人!第32章 相互試探皇城的冬季多顯肅靜,雪化成煙霧嫋嫋籠罩著不真切的宮殿,平白多了種仙山瓊閣的感覺,虛緩又略帶孤寂,似是遺世獨立的靈境,卻又沾了滿麵的人間煙火。淩淵殿外大門緊閉,隻三三兩兩地佇立著幾個守衛。碎雪零零散散地落在他們身上,凍得雙手有些發紅。六福公公從禦膳房端了些吃食進殿,眼瞅著雲塵隻是不停翻閱手裏的文書,連早上的素粥都還擺在台麵上一口未動。他搖了搖頭,大著膽子上前將其手裏的紙筆抽出來放到一旁:“殿下,晚些過了戌時,娘娘給的期限便到了。楚侍衛先前還特意讓老奴叮囑您好生歇息呢,眼下手頭在忙也多少吃點東西,免得他擔心啊。”“公公去見他了?”雲塵聞聲抬頭,眼底有些吃驚。他知曉漓妃的辦事手段,向來都是說一不二,既說了不準任何人探視,便絕不可能給予通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