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家家說的什麽渾話。”戎沉緊跟著她過來,提小雞仔似的一把將她拉到身後,轉向雲塵簡截了當道,“巫女抽中你們掛的福簽了,隨我來一趟。”此話脫口,戎凝香也才想起正事,左手握拳敲了敲右掌,撞到喜事一般彎眸笑道:“箐姐姐隨手摸的兩支簽子便是你們二人的,這可是許多人求都求不來的機會呢,你們當真好運氣!”“果真?”雲塵撐地起身,也來了興致。方才祭祀結束後戎凝香便將巫女算卦之事告知,還問他要不要一道去看看。雲塵往那擁擠嘈雜的人堆看去一眼,隨後淡淡搖了搖頭心道,與其跟去湊熱鬧,不如尋個清淨的地方散心。戎凝香大大咧咧慣了,向來就沒什麽男女之別,見他起身便想拉著他一道。楚樽行看向那雙伸到一半的手微微挑了挑眉,神色不動地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姑娘帶路吧。”戎凝香收回手,也沒察覺出異樣,還當他是迫不及待,咧嘴一笑連忙將人引了過去。祭台旁支了張小桌,桌後坐著一位渾身包裹嚴實,隻露出兩隻眼睛的女子,正是島上現任巫女南門箐。戎凝香一見她便嬌聲嬌氣地邀功道:“箐姐姐,我把人帶來了,今年可否也幫我算一卦啊,你已經好些年沒抽到我了!”“抽簽是天命,既是天命隻當不可違逆。”南門箐彎起手指在她鼻尖刮了刮,從身側籃子裏取出一個福袋遞過去,“這桃花符給你湊合一下如何啊,我們凝香也該早日抱得美男歸了。”“箐姐姐!”戎凝香耐不住羞地嬌嗔一聲,將身後兩人拉上前,“不與姐姐鬧了,快些替他們算算。”南門箐點頭笑應,隨後斂去神色,遞給二人兩個拇指大小的碗盞,裏頭放著根細小的銀針。“還請勞煩二人各自取滴血於這碗裏。”“誒?”她話音剛落,戎凝香便蹲在一旁疑惑出聲。頓了半晌,又像想明白似的嬉笑問道,“箐姐姐往年占卦都不曾取血呀,今年可是又琢磨出什麽新法子了?”南門箐佯怒地輕瞪一眼,笑罵道:“小妮子不懂搗什麽亂,若是驚擾了神明,你那桃花可就要不保了。”戎凝香瞪大眼睛,滿麵誇張地護住手裏的福袋。南門箐不理會她,轉向二人眸底神色如常:“祈願簽離樹一刻鍾便做不得數了,二位可莫要誤了時辰。”楚樽行聞言猶豫著將碗盞接過,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戎凝香方才那句話難免讓他起了疑心。霜寒島擅蠱,而下蠱的媒介便是血,兩者一聯係,他不得不多安個心眼。許是這陣對島上之人防心漸弱,雲塵卻沒多留意,很快便往碗裏擠了一滴。楚樽行接過他手裏的碗盞,施針紮破手指時,特意往自己碗裏多擠了幾滴。趁著轉身的功夫,手上動作快而隱蔽地將他碗裏的銀針跟血在身上擦淨,把自己的血倒了一半過去,隨後才將手中兩個碗盞交給南門箐,但願是自己多此一舉。--------------------戎獅:我真是煩死你們這幫兔崽子!第70章 趁早分開南門菁拿出兩頂銅蓋將碗盞蓋緊收好,從桌下取出一桶竹簽,道:“若放在平日裏,占卦需得用到生辰八字,可我知二位身份不比常人,故也便不問了,以此竹簽代替即可。”雲塵垂眸看去,桶中的竹簽與尋常寺廟裏見到的不同,上邊並未刻字,取而代之的則是密密麻麻形狀各異的圖樣,細看之下像是些動作不一的小人。兩人前後腳挑了支簽子遞過去,南門箐將其握在手上神神叨叨端詳良久,緊接著抽出一支推到桌前:“雲公子這支簽倒是稀奇,初見是個難得的上上簽,昭示日後定能位居人上,高枕無憂。隻是若照卦象再算一回,這簽中間又夾雜著幾分極難擺脫的不祥之兆。”“姑娘這話何意?”雲塵問道。“尊者為陽,乃時運亨通順風順水,卻也因此極易破壞公允,招至陰晦之氣。”南門箐解釋道,“公子的不祥之兆並非來自公子自身,而是來自隨行之人。公子貴為皇室,想必身旁定是少不了隨從伴在左右,這些人還望公子好挑選留意著。”“我隻是替人問卦,並非替人施掛。這不祥之兆到底指向何物我也無法斷言,或輕或重,或情或運,隻待時機成熟了,公子自會知曉。”“多謝。”雲塵輕蹙著眉,心裏掂量著這話真假,並未多言。南門箐向來不屑顧及求卦者的情緒,見狀便將另一隻簽推上前與雲塵那支並列,嘴裏繼續說道:“至於楚公子這隻……”她頓了頓,忽而沒頭沒尾地轉言問道:“楚公子可有心愛之人?”楚樽行沒料到她會問這些,怔愣半晌,如實點了點頭:“有。”“那便可惜了。”南門箐輕歎一聲,略微遺憾道,“楚公子這簽,我便是說得再委婉也稱不上一句好。若我算的沒錯,想必公子的出生也多少有些見不得光吧。”雲塵聞言,眼底條件反射地閃過一道寒光。南門箐見楚樽行並未反駁,便知是說中了,於是接著道:“卦象顯示楚公子本就命裏帶煞,往後隻怕也是曲折坎坷,難得善終。而你與你心愛之人更是命格相克,非但無法助他一臂之力,反而還會在關鍵時候害他前功盡棄。”一番話頓挫抑揚,卻宛如重錘般落在眾人頭頂,一時間將其砸得茫然無措,在場五人均是默不作聲。戎凝香也沒曾想到南門箐算出的會是這些,雙唇微張,拽著戎沉的袖子愣在原地滿臉不可置信。沉寂許久後,還是她先斷斷續續地開了口:“箐、箐姐姐,你會不會算錯了啊,這往年算出來的不都是人人吉兆嗎?”南門菁任島中巫女數年,早就見多了這類不願相信的神情,敘述事實一般淡漠說道:“卦象依人而現,而人命卻各有不同。算出來的自是他們自己的未來,又怎會人人相似。”“楚公子這掛雖說是極凶,卻也是凶兆裏頭最好化解的。”南門箐道,“與人有關的卦象,隻需你離那人遠些,便能不費吹灰之力使其不攻自破。”她望向楚樽行,一字一句,半是叮囑半是勸誡:“楚公子要是信得過我便聽我一句勸,你與你那心愛之人並非同路人,有緣無分自當強求不得。世間女子眾多,若想你們二人皆安穩此生,僅此一句,還是趁早分開為好。”“於你於她,都是條生路。”雲塵瞳孔微縮,下意識地轉頭看了眼楚樽行。然楚樽行隻是避開他遞來的目光,直視著南門箐,言語間平淡卻也堅持:“我若不分,可還有別的化解之法?”“自然是有。”身後嗓音聲如洪鍾,戎獅不知聽到了多少,負手朝幾人走來,“命格相克,換而言之便是一強一弱。你強則他弱,你弱則他強,想要徹底化解倒也不難。”雲塵眼底一亮,忙出聲問道:“如何化解?”“一強一弱則一生一死,化解還不是簡單得很?”戎獅揚頭指向楚樽行,“那便要看這小子和他那心愛之人,何人願意去死了。”這個“死”字太過刺耳,戎獅分明語調平平,卻愣是聽得雲塵心下莫名慌了幾分。身後衣擺被人扯住,楚樽行回頭撞上他明顯的難安,本能就想去握他的手,但礙於人多,隻得俯下身用僅兩人能聽見的音量小聲道:“算不得數,殿下別信。”雲塵眉間緊皺不鬆,低低“嗯”了聲算是回應。戎獅這話比起方才南門箐的隻能說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戎凝香凝神半晌就等到了這些胡話,頓時推了把他的手臂,幽怨道:“阿爺還是別說話了,盡講些不受人待見的。”“那小子問了,我便說,如實相告罷了,何錯之有?”戎獅淡淡反問一句。戎沉見眾人麵上都不甚好看,想打個圓場又苦於沒有引子。環視周圍一圈,最終還是將視線落在戎獅身上,生硬地把話題倒了個拐:“……阿爺怎的突然過來了?”“自然是來找他們的。”他指向一旁還在低頭耳語的兩人,“島主明日出關,那老東西慣會窮講究,硬托我給他們補場宴席,明日晌午便讓凝香帶他們來長老堂用膳。”末了他又冷哼補充一句:“順道叫上那個頑劣東西和姓蕭的小子。”他就像是故意來添堵似的,說完也不管兩人聽沒聽清,朝戎沉兄妹二人和南門菁使了個眼色便轉身一道回了長老堂。戎獅嘴裏的“頑劣東西”不用猜也知道說的是雲濟,島主露麵就意味著抑水石有了希望,雲塵暫且按下心中的憂慮朝他背影道了聲謝。周遭無人,楚樽行握上他略為冰涼的手,捂進掌心搓了搓:“殿下可是將那話信了?”“自然沒有。”雲塵脫口道。隻是這聲音懸在空中有些發虛,並無甚說服力。疑慮的種子一經埋下,先前的種種似乎都有跡可循,他不願細想,晃散了腦袋裏的雜念,撈過楚樽行的手徑直往回走。眼下熱鬧過了大半,眾人都成堆收拾著祭祀留下的殘局,沒多一會兒島上就歸還於一片恬靜。楚樽行跟在雲塵身後,像是並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輕聲絮叨道:“殿下,命由天定屬實荒謬。若僅憑幾根竹簽便能斷定日後行徑,那往後人人都來算上一卦,得知卦象後按需行事,人人都能避險尋樂,壞人更壞,好人更好,那這世道豈不是該亂透了。”他講話向來都是能省則省,極少如現在這般長篇大論。若是放在以前,他定會怕自己耽擱雲塵而選擇逃避退縮。雲塵有些意外他這回竟不在意這些,但聽著他沉穩鬆閑的調子,心中那股無頭亂竄的憂慮也確是踏實了不少。“先前在荒島時答應過殿下,往後都會一直陪在左右,除非殿下趕我。”楚樽行笑了笑,鄭重到,“此話並非虛言。”雲塵沒應聲,兩人一路沉默地回了偏殿。直到臨進屋前,他才淡淡送出一句:“沒有這天。”他能斷定,沒有這天。第71章 酒醉催情雲塵昨夜心裏揣著事睡不安穩,無奈之下隻得拉著楚樽行談了半宿的天,以至於連早晨雄雞打鳴都沒將他吵醒。楚樽行覺淺,醒是醒了,就是雲塵夜裏抱他抱得緊,這陣幾乎大半個身子都趴在他胸前。他怕擾了他清夢便也不敢亂動,望著房梁愣愣出神。島中的作息較宮裏先了半個時辰,雲濟一大早就睡意全無,推著蕭謂濁從隔壁躥了過來。正巧不巧,門一開便撞見雲塵從楚樽行身上睡眼朦朧撐起身的場景。他眼皮半睜半合,黑發隨意散落在肩頭,遮擋住寬鬆裏衣內若影若現透出的肌膚。楚樽行跟著他起來,先是將他滑落一半的衣服拉緊了些,等他眼前視線逐漸聚焦後,才輕咳一聲下床朝雲濟行了禮:“三殿下。”雲塵方才還遊離在外的神經被這聲問安瞬間扯了回來,他麵上一頓,這才注意到屋內不知何時還多了兩個正衝著他笑而不語的人。“免禮免禮,都是自家人何須計較虛禮。”雲濟眯起眼睛擺手示意平身,短暫的驚詫過後,取而代之上一副“理應如此”的表情。他端著胳膊在兩人麵前踱步徘徊,伸長腦袋時不時便往床上看去一眼,笑得一臉揶揄。他對二人間的牽纏可謂是一清二楚,甚至擔個軍師紅娘的身份也不為過。雲塵與楚樽行分明何事都沒做,可被他如此盯著看竟也莫名多了幾分心虛,他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便默默和一旁事不關己的蕭謂濁對上視線。後者挑眉會意,相當識趣地將雲濟拖到身後,一把按在椅子上,猶豫片刻還是沉聲叮囑道:“霜寒島不比宮裏守衛多,下回記得鎖門。”雲塵扶了扶額,隻當沒聽見:“蕭將軍與皇兄,當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雲濟聞言頗為得意地笑了笑,像是對這聲評價十分受用。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仔細想想,他也算是從小就夾在兩人中間操碎了心,那是來回跑來回勸。眼下見他們總算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心裏自是高興,打趣了幾句便也含笑不再逗他們。門外弟子敲了敲門,趕著時辰送了早膳進來。因記掛著戎獅嘴裏的宴席,戎凝香托人送吃食時特意囑咐不要多放,故偌大的竹籃裏僅三三兩兩擺了些白麵饅頭,看上去怪是寒酸。在場幾人中除了雲濟是個驕縱性子外,其餘均是品得了山珍也咽的下糟糠,掰著饅頭就上鹹菜也吃得有模有樣。雲濟蹲在椅子上,嘴上雖是叫嚷著不吃,但見眾人充耳不聞甚至無一搭理自己後,也乖乖收了聲,搶過蕭謂濁手裏剩下的半個饅頭便往嘴裏送。嘴裏塞得滿滿當當的也不見他閑著,硬是要讓雲塵跟他講講他與楚樽行的那些往事。雲塵被他纏得實在無法,壞心思一上來,照著看話本的印象隨口編起了故事,乍一聽倒真那麽回事兒。楚樽行收拾著桌上的碗筷,見他一本正經地把雲濟騙得團團轉,忍不住搖頭笑了兩聲。蕭謂濁看他那傻樣也是哭笑不得,覺著實屬丟人,索性提息躍上房梁打坐入定。談笑間便過去了好幾個時辰,晌午的烈陽高懸在空中,戎獅也準時派人通傳一聲,說是宴席備好了,還請眾人跟著過去。名義上是宴席,實則也就換個地兒吃飯罷了。入眼便是一張圓桌,上頭滿滿當當擺的都是島上素來的菜色,並未特意準備也不曾鋪張浪費。位次間沒有尊卑之分,哪裏有空位了便填個人上去,宛如好友小聚一般自在。毫無規矩可言,雲塵卻喜歡得緊。苑兒因著要哄湛安抽不開身,他那位置便順勢空了出來。南門箐從後山采完草藥回來剛時巧經過門口,戎凝香合計著那位空著也是空著,便喊了她進來一同落座。雲濟早上本就沒吃多少,這陣望著桌上滋滋冒油光的菜肴更是垂涎欲滴,奈何無人動筷他也隻好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