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魂蠱?”雲塵聞言眸底劇縮,這蠱毒他前幾日剛從苑兒嘴裏聽見過,怎會不知道是何物。他抬起眼難以置信地望向戎沉,又詢問了一遍,聲音透著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的顫抖。“你說……什麽?”戎凝香也是一驚,鍾離年晚了幾步跟過來,在岸邊著眼看到幾人圍蹲在一起,頓時意識到不對,足尖點地躍上甲板迅速封了楚樽行幾處穴道。這才幾日?他皺眉扣過楚樽行的手腕,肅容驚異於蠱毒發作之快,也不敢耽擱,趕忙朝戎沉淩厲道:“背上他跟我過來!”他揚起一掌將人打暈,轉身空隙間又拉起雲塵:“他留在島上,你們先走。”說完也不等雲塵作出反應,帶著戎沉便疾步往內島走去。雲塵想都沒想,將抑水石往雲濟身上一扔,丟下一句“先回去”後便跟著鍾離年折回了內島。他自從那日禁地出來後便覺著楚樽行有些不對,心中猜到是他受了傷怕自己擔心不肯相告,卻無論如何也沒想過會是因著血魂蠱。楚樽行方才在他麵前倒下的場景宛若放慢了一般,他壓根不敢回想。苑兒那日說的話複而盤旋耳畔,無解,劇毒,等死……字字句句無一不是化作鋼針抽*著將他心尖桶得千瘡百孔。他一路追著回了偏殿,房門卻被人緊緊鎖住。“開門!”“在外邊等著!”鍾離年朝不斷作響的門扉大喊一聲,楚樽行雖是沒說,可他卻知道他不願讓雲塵看見他眼下這副樣子。血魂蠱本就是一回比一回厲害,楚樽行五指扣緊床板,他知道雲塵在門外,吃力地抬起手便往自身啞穴點去,行至一半卻被人淩空攔下。“我看你是當真嫌命長了!”鍾離年一把甩開他的手,忍不住怒罵道。他這聲毫不遮掩的忿恚雲塵在門外聽得一清二楚,一句話過後,屋內便隻剩下了幾聲極為壓抑隱忍的呻吟。殿門任他如何使勁也推不開,雲塵懸在半空的手緩緩落下。冒雨而來的衣衫濕漉漉地壓在身上,仿佛有千斤重,實在沉得很。他像是站不住了似的,靠著殿門蹲下去,將頭埋在雙膝上,久久不再移動。雲濟拉著蕭謂濁緊跟著跑來,一時停在原地也不知該如何出言安慰。那日苑兒告知血魂蠱時他們也在旁邊,他不敢往壞了想,隻得用力搖晃著腦袋甩出雜念。蕭謂濁替他舉著傘,他便緘默地站在雲塵身前,替他擋下略過屋簷飄進來的碎雨。三人就這麽一動不動地僵持了良久,久到島上的風雨也不忍再下,悄無聲息地藏下蹤跡。殿門從裏被開了條小縫。雲塵失去支撐往後一倒,顧不上別的連忙站起身來。雙腿由於久蹲有些發麻,他身形晃蕩了幾步。鍾離年抬掌穩住他,讓開一條道:“進去吧。”第81章 等我回來雲塵動作輕緩地坐到榻邊,楚樽行鬢發略顯淩亂,冷汗打濕了幾縷黑發貼在臉頰,他不知是正在安睡還是索性昏了過去,一點反應都不曾有。“前輩,阿行是如何中的血魂蠱?在禁地時我看著的,那些狐狸分明沒咬到過他。”雲塵拿過帕子,擦了擦楚樽行額間的汗漬,凝聲詢問。“他身上的蠱毒自然是從禁地帶出來的。”屋內不便來人太多,鍾離年直言拒絕了雲濟跟蕭謂濁,關上門道,“禁地那幫狐狸身法詭譎,數量頗多,你又如何能以肉眼判定其行蹤。血魂蠱隻有狐狸身上帶的有,若不是來自禁地那還能是哪?總不能是憑空冒出來的。”他此番話言之鑿鑿,雲塵一時也挑不出什麽毛病,隻得低低應了聲。。他拉過楚樽行的手,搭上那處仍舊跳動紊亂的側腕,頓了片刻才小聲問道:“苑兒那日同我說的話可是真的?這蠱便當真一點生機也沒有嗎?樓前輩也沒法子能救他嗎……”他將楚樽行的手放回被褥裏,聲線平緩而又枉然地問出一連串的問題。鍾離年聽在耳裏卻是一個也沒回答,反倒若有所思地問了一句:“如若當真救不了他你又該如何?跟著一道走了?”“……”雲塵聞聲一怔。楚樽行在他身邊一事於他而言早像是習慣成自然,不論是平日裏睡醒睜眼還是回身,隻要是自己所處的地方,幾乎都能在不遠處看到一個不喜言語,卻時刻持劍隨行的身影。或是喚一聲,又或是僅需一個眼神,他總能趕來。雲濟以往看不透二人情感時還曾向他討要過楚樽行,結果自然毫不意外被他直截了當地回絕了。他對其並非是依賴,而是實打實的私心占有,甚至從未想過有一天這道身影會消失無蹤。可他這條命終歸不是為自己而活,他身後牽扯的責任關係千絲萬縷,除卻利益糾葛外僅剩下的那不多一點,才能供他自行驅使。鍾離年的話宛如觸及到他心中從未踏足過的盲區,若是楚樽行當真救不了他又該如何?他也不無私,不願承擔上兩個人的記憶活著。他垂下眼看了看那張總算是回了點血色的臉,扯出一抹沒什麽情緒的笑,淡聲回道:“……那便讓他先過去挑處好地方等我幾年,等我將這邊的事皆處理妥當後才能安心去尋他。”鍾離年聽罷,破天荒的沒出言相勸,稍作猶豫後,還是轉言道:“苑兒那話,非全真,也非全假。”雲塵轉頭看向他:“前輩何出此言?”“血魂蠱是足以致命且極難根治,卻也並非全然無辦法。”鍾離年換了口氣,從容不迫道,“這蠱既是出自霜寒島之手,島中典籍中多少也會存著有些與之相關的記載。況且樓老頭這些年遊遍江湖裏外,‘神醫’的名聲打得響亮,經手過的蠱毒更是指不勝屈,想來多磨些時日也能有幾分把握。”“當真能有把握?”雲塵手中一緊,急忙起身追問道。他眼底的虛無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忽閃可見的明光。鍾離年對上他的視線,隻覺著格外灼人,他微微移眼躲過,點頭承諾道:“當真,十之八九能成,老夫還不至於跟你一個孩子說胡話。”“多謝前輩!可還需要我做些什麽?”雲塵胸口微微起伏,許久之後才如釋重負地鬆下一口氣,朝鍾離年飽含謝意地欠了欠身。隻是他這口氣還沒鬆出多遠,鍾離年便又一盆冷水澆了過來。“不需要你做什麽,帶上抑水石趕快回宮給你那父皇交差便是了。”鍾離年看向屋外,掐指算了算,“霜寒島離皇宮有段距離,莫要再拖時間,再拖便撞上風浪天了,屆時你們回程的路隻怕更是不易。”雲塵麵上的笑意一僵,垂頭看了看楚樽行,又望向鍾離年,問道:“他不走?”“你當這血魂蠱是什麽裝神弄鬼的玩意兒嗎?”鍾離年道,“縱是能解,也絕不是一時半刻成得了的。”雲塵點了點頭,也覺著是自己昏頭之下心急了:“那這蠱毒要多久才能解?”鍾離年將手舉至身前,心裏一狠又多伸了幾根手指:“五年。”橫豎到時候人也死了,他便不信五年過後他還能對著一堆白骨留有如此深的執念。“五年……”雲塵心中猛地空了一瞬,隻跟著喃喃重複了遍。五年,如此輕描淡寫的兩個字,過起來又何嚐容易。皇宮到霜寒島兩地來回便要一月有餘,這五年,可是實實在在,一麵也見不到了。他默然無語地坐回榻上,鍾離年也不擾他,等了約莫小半刻的功夫,才聽到他沉沉出聲。“……能救他便夠了,五年就五年,我等得起。”僅用五年就能換他一條命,自己慶幸都還來不及,又怎敢多說什麽。“明日早上我便動身回宮。”雲塵撫上楚樽行的臉,緩慢摩挲了陣,“今日再陪他一日。”鍾離年看著他的背影出了出神,心中也說不清是何種滋味,似苦卻又非苦。他搖著頭退出了房門,終是以一句“命運弄人”草草落下答案。雲塵往炭爐裏多添了幾塊炭,這陣已然回溫算不上很冷,隻是他的憂心平白寒出幾分涼意罷了。胸口的玉佩隨著他的動作左右晃了晃,他將其握在掌心細細把玩著,手指卻不知誤碰到了什麽,玉佩背麵竟被他無意間推開一處暗格,裏麵放著張不大不小的字條。他疑惑地取出字條,待看清上麵的內容後,眼眶兀自一紅。素白的字條上是楚樽行的字跡,與他一貫龍飛鳳舞的寫法不同,上麵此時正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地排了一排墨跡,是落筆者的畢生夙願。我不求別的,隻願殿下往後萬事亦順遂,一生皆自由。落款處隻有單單一個“楚”字。雲塵眼睫輕顫了下,不知是何物在心頭打起鼓點。他笑了笑,將字條小心疊上,重新放回暗格裏收好,俯下身在楚樽行嘴角貼了貼。“你要快些好起來……”他解去外衣,圍著炭爐轉了好幾圈,直到將自己渾身烤暖後才脫去鞋襪躺在他身側。無心在意過了多久,等他再次醒來時,身邊那人正坐在一旁剝著栗子,原先在他腳邊的湯婆子這陣也跑來了自己這邊。廚娘許是事忙忘了給栗子劃道開口出來,他剝得有些費勁,盤子裏零零散散也才放進三四個去了殼的。雲塵定了定神,撐起身道:“何時醒的?也不叫我一聲。”“殿下醒了?”還是一貫熟悉的話語,楚樽行將盤子裏剝好的栗子遞上前,“見殿下睡得熟,左右也無事,便沒叫了。”“這陣將過飯點,殿下先墊些。”被褥裏暖烘烘的,雲塵懶得伸手,張嘴衝他抬了抬下巴。楚樽行會意喂了一顆過去,欲言又止半晌還是沒能開口,隻得一顆接著一顆地往他嘴裏送去,舉止間難免生硬。他是當真沒料到血魂蠱發作竟如此迅速,不然他定會找個地方挨過了再說。當著雲塵的麵毒發,他眼下甚至都不敢問一句他知道了多少,這才算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心虛兩個字所謂何意。他隻想將此事一直爛在肚子裏,舍不得雲塵為此負擔歉疚。“歪了。”一聲略帶無奈的聲音將他喚回了神,他轉頭看去,手中的栗子正貼著雲塵的側臉擦至耳根。“為何瞞著我?”雲塵看著他一副吞吐難言的模樣莫名冒了火。楚樽行動了動嘴唇,緘默不語。“我問你在禁地被狐狸咬了一事為何瞞著我?”雲塵略微拔高音量,轉過他的臉,藏在聲音裏的委屈不亞於麵上的慍怒,“若不是此次毒發,你是不是便打算一直瞞下去,瞞到最後讓我茫然無所知地去替你收屍?”“禁地?”楚樽行聞言一愣。“鍾離前輩都告訴我了。”雲塵將鍾離年的話複述一遍,越說越是後怕,到最後他幹脆一把揪過楚樽行的耳朵揚聲斥罵道,“那血魂蠱是何物你不清楚嗎?若你當真瞞下此事隨我回去便隻有死路一條!”“你怎麽敢如此騙我!”他挑了個軟乎點的枕頭,接二連三地往他身上打去。楚樽行將這話在腦中過了一轉後,便明白是鍾離年替自己蓋了過去。他心中酸楚,自知理虧便也不躲閃,由著雲塵一通發泄過後才湊上前抱住了他。“沒有下一回了。”雲塵對楚樽行的動氣向來都是三分真七分假,僅需那人服個軟便能化開,他佯裝威懾道,“若你還敢再犯,休怪我將你禁足淩淵殿,日日不準出門。”楚樽行聽得好笑,點頭附聲道:“裏邊乏味,殿下平日裏無事了還需早些回來陪我。”雲塵悶頭撞了撞他,見盤裏的栗子空了,便傾身勾過紙袋尋思著再剝些出來。沒開口的栗子剝起來廢手,楚樽行本是想接過袋子自己來,被四殿下不輕不重地掃了一眼後,相當識相地悻悻收了手。四周安靜下來。雲塵慢條斯理地將栗子褪去外殼,一邊往他嘴裏塞一邊看似若無其事地自言自語道:“五年……你至少每月要給我傳一封信來。”“內容不準寫得一樣,也不準用寥寥數字敷衍我。可以耽擱些時辰,但不準不送。五年六十封書信,少一封都不行。”“我如何會敷衍殿下。”楚樽行拉過伸在麵前的手,沉下目光一字一句應允道,“六十封信,一封都不會少。”他知道鍾離年嘴裏的五年是個幌子,他也不可能當真聽話地在島上待著不出。隻是毒發後的身子他自己心裏清楚,執意跟著回去也隻能是個累贅,不如先在島上養個大概。要不了五年,他定會回去找他。雲塵將被自己擰得皺巴巴的布袋放到一邊,不聲不吭地埋頭抱住他,趴在他肩上:“要聽前輩的話知不知道,他斷不會害你的。你好好的,等我回來接你。”肩頭徐徐侵染上溫熱的氣息,一股濕意順著本就單薄的衣料灼燒進楚樽行心底,疼得他眼眶發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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