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塵朝昏在一旁沒了動靜的從冬看去一眼,有身孕的妃嬪若在宮中無信得過的人,向外買些藥避免暗下黑手也合乎情理。可若隻是買些養胎藥,何至於弄得偷偷摸摸的?灑在地上的都是些常見的藥材,雲塵略一停頓,問道:“先前她來取的也是這些?”掌櫃的不知這話中的‘先前’是何時,依舊一口咬定:“這姑娘來這隻拿過這一個方子。”雲塵若無其事地低頭抿了口茶,忽而悠悠說道:“掌櫃的這茶可是上好啊,想不到小小一個醫館鋪子竟也喝得起這些。”掌櫃的笑意僵在臉上,他方才提醒吊膽的沒多加留意,是以這陣才發覺屋內飄動的茶香似是與他平日裏喝的不大一樣。他遲緩地反應過來,凶惡朝婦人看去一眼,婦人也意識到自己惹了事,頓時膝蓋一軟啞口無言。“想來這從冬姑娘給了你們不少銀子。”雲塵平靜道,“是何種藥材如此貴重,掌櫃的可否能出來讓我開開眼。”兩人大眼瞪小的良久不肯張嘴,雲塵猜想能讓他們這般守口如瓶的應該是跟盼盼有關,於是問道:“掌櫃的既是醫者,可有聽過樓倉?”“自然聽過。”掌櫃的搓了搓手,“天下眾多醫者,怕是無人不知曉樓神醫的大名。”“方才喂給盼盼那藥丸,便是樓前輩製的。”雲塵見二人眼下一驚,繼續道,“我與前輩有些交情,想必盼盼那病讓前輩來瞧,也比旁人信口幾句的空頭承諾有用,掌櫃的說是吧。”他話音間加重了“信口”二字,掌櫃麵上的賠笑漸退,掐著大腿似在抉擇。許久後,他朝從冬雙手合十地拜了拜,吩咐婦人去將賬簿拿來。第109章 禍從天降尋常人的賬簿都是用來記載曆年收入藥量,幾捆幾捆地成堆摞著,但婦人拿上來的賬簿卻是隻有薄薄的數十頁紙。雲塵大致翻了翻,上麵記錄的交易一眼看下去都是些難買或嚴禁的藥材。從冬用的是化名,正好就寫在賬簿的末頁,與之並排落墨的“烏頭”二字赫然醒目。雲塵眸色微沉,這烏頭乃是中藥藥材的一種,但因其性子剛烈,入藥過程又極其嚴苛,用量稍錯些許便能鬧出人命,故而大順早便下令禁止私下采買,隻流通於專人手中用以配藥。“東西哪來的?”掌櫃的看了眼雲塵的臉色,自知犯了忌諱,連忙將頭磕得響亮,原原本本將事情全抖了出來:“這烏頭城內是買不到了,但外邊一些小島上還是有的。城中的布商行商出海進貨時便能幫我們帶些回來,藏著布料裏頭也不易被人察覺。”雲塵淡淡看他一眼:“目無王法,好大的膽子。”掌櫃的心道理虧,苦著臉頭都不敢抬。“盼盼的病我既答應你們了,日後便會請樓前輩過來,至於此事”他將賬簿往懷裏一放,看了看時辰,冷聲道,“此事晚些自會有衙門的人來尋你,老實將你們那一夥人和盤托出,興許還能少挨幾下板子。”他說完也不顧兩人磕頭求情,徑直出門在街上找了個車夫,調了個私衛過來,命人將從冬拉下去嚴加看管著。等處理完外頭的事宜回宮時,宴席也才剛準備了個頭,他想了想,索性拉著楚樽行先回淩淵殿歇著。“殿下怎會知道從冬要去醫館的?”楚樽行合上門問道。雲塵指了指旁邊還未清理的信紙灰燼:“謂濁派人盯著的,一貫都是固定的幾日幾時。”“殿下不打算將此事告知陛下嗎?”楚樽行道。雲塵將賬簿交與衙門前把上麵記錄從冬名字的幾頁紙撕了下來,他望著手中被揉皺的紙張,搖頭輕歎道:“阿行,母妃與明貴妃關係匪淺,我怕母妃也參與其中,想著等明日宴席過了再尋個時間去問問。”楚樽行燃起炭火,替他脫了外袍掛好:“那便等娘娘生辰過了再說,這烏頭說不準是有旁的用途。既是明貴妃托人買的,後宮的事殿下也不好插手,交與漓妃娘娘處理倒也妥當。”雲塵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見桌上還剩有早晨六福公公端來的果盤,便拿了個冬棗邊吃邊支著頭,眼神追著殿內忙碌的身影四處亂轉。楚樽行將桌上殘留的雜務打掃幹淨,被他盯地屬實有些受不住,無奈笑問道:“殿下一直看著我做什麽?”“你好看。”雲塵靠在床榻上,拍了拍板麵讓他過來,眼底帶上幾分顧慮,“你將那藥給盼盼了,你自己無事嗎?”“無妨,樓前輩這兩日便能到了,他那裏還有一些。”楚樽行安撫道。雲塵見狀也寬下心,繼而又盯著他出神了許久。這說來也是奇怪得很,一張自小看到大的臉,十幾年了竟還是越看越是喜歡。他心念微動,側身抱住他的腰,忽而仰頭頗為懊惱地感慨了一句:“這該如何是好,當真想將你鎖在殿內哪都不準去,每日隻管在裏邊乖乖等著我回來。”楚樽行扯過被褥搭在他腿上,聽見這孩子氣的話,沒忍住笑道:“何須鎖住,殿下說了,我自己關門便是。”“誰知你會不會言而無信。”雲塵拍拍他的頭,“皇城外有座雪玉山,是個賞雪看景的好地方,前幾日雪天我給忘了,等日後再落雪時帶你去看看如何?”“好。”楚樽行將人攬緊了些,不禁算了算日子,出聲問道,“說起生辰,殿下的生辰也快到了,去年便因著事多沒好生過,今年可不能糊弄了。”“殿下可有想要的東西?”雲塵靜默沉思了片刻,他實則並不喜過生辰,覺著跟尋常的日子沒甚區別,無非是多了些無用的虛禮,還得架起一張笑臉逐個答謝。耽誤時間又累得慌,不如他自己找個清淨地方睡上一覺。楚樽行等了半晌沒等到回應,顛著胳膊又問了一道。雲塵手指在他腰間遊走摩挲,彎起眉眼頓了頓,慢聲說道:“長念卻慮,我好似並無何想要的,要個你足矣。”楚樽行被他摸得本能身子一僵,感受到從下頜傳來的陣陣溫熱氣流後又鬆緩下來,從身後勾出了那隻不老實的手,剛欲說些什麽,卻被人一把覆在嘴上堵了回去。“我方才回想了一下,阿行好像從未跟我講過這些情愛之音。”雲塵伸出食指在他心口點了點,懶洋洋道,“講幾句好話聽聽。”楚樽行:“……”他張嘴磨了半天也沒磨出一句像樣的話,甜言蜜語於他而言簡直比兒時陪雲塵背的那些詩書還要難。雲塵早就料到會是如此,佯怒地輕哼了一句“呆子”,不安分地撞動他幾下,抬起手便欲往他頭上拍去。手腕卻猝不及防被人扣住,濕漉的吻緊接著緩而輕地落在雙唇上,裝載著許多無處言說卻又眾目昭彰的愛意跟情愫。烏黑的眸子略微放大,雲塵眼底的訝異轉瞬間化作溫和輕笑,待人緩緩退開後才揉著他的頭發歎了口氣:“你真是……罷了,拿你沒辦法。”楚樽行鬆開手衝他笑了笑。殿門被人敲動幾聲,六福公公試探的聲音在外響起:“殿下,禦花園的宴席差不多了,殿下快些過去吧,莫要耽擱了。”“就來了。”雲塵勾唇應道,換了身衣裳便跟著出去。禦花園此時語笑喧闐,得了順帝準許的後宮嬪妃皆打扮豔麗地入了席位,掩唇嬉笑好不熱鬧,連冬夜素來的靜謐都平添了些喜氣。宴席擺在山南池邊,離池水近的妃嬪便有謙有讓地拿銀碟裏的糕點扔進池裏,引得小魚們爭先恐後地搶食上來,魚尾泛起的星點水光混著月色金光粼粼。席位按規矩嚴格劃分,桌上擺放的精致菜品種類繁多。順帝拉著漓妃坐在主位上有說有笑,還時不時親自動筷給她夾些菜品。雲塵端著酒杯說了些場麵話,隨後就自顧自跟雲濟閑聊解悶。宴席進展了半個多時辰後便顯得有些無趣,人群中不知是哪位嬪妃忽而提議眾人去賞梅品詩,得了順帝點頭,這才又才重新哄鬧了起來。禦花園的梅樹皆是沿著山南池種植,紅梅與淨水相輔相成,偶爾掉落至池裏的幾片花瓣也令人賞心悅目,心尖一軟。宮內的宴席是連侍衛也不得佩戴武器,楚樽行跟著一眾下人站在旁邊等候自家主子。雲塵本想置身事外自己閑逛著玩,卻被順帝一聲叫了回去硬拉著跟他們一道即席賦詩。楚樽行遠遠看著他從容淡定的神情,隻覺得雪色桃紅下襯托得他格外好看,便又含笑多看了一會兒。明貴妃挺著大肚子擋住了他的視野,他這才迫不得己收回目光。順帝見她過來,上前摸著她的肚子又是大笑又是賞賜,換得其餘妃嬪均是半真半假地連聲祝福。楚樽行看著麵前甚是溫馨的場景,腦中突然浮現出雲塵先前猜測的話,倘若明貴妃肚裏的孩子當真不是龍裔,那豈不是思至此,他眉間猛地一皺。如若當真如此,明貴妃將他生下來豈不等同給自己留了個抹不掉的把柄?他說著下意識往那邊看去一眼,就見順帝正跟漓妃談笑賞梅,明貴妃則是扶著肚子在池邊慢步,離雲塵跟雲濟的位置也不過兩人身位。他心下莫名一慌,腳下加快幾步便往池邊走去。明貴妃垂下眼眸伸手向後擺了擺,示意陪在一邊的宮女向旁半步遮住人群,隨後一路沿著池邊走上前,伸手剛欲扯過雲塵的衣袖往池裏拽,卻猛不防被人擋了下來。池水中炸開了大片水花,連帶著便是宮女驚恐地大呼出聲。“貴妃娘娘!來人啊!貴妃娘娘落水了!”楚樽行轉頭對上雲塵驚駭不已的眼神,唯恐自己跟他的關係波及到他,暗自咬牙心裏一狠,在人護住自己的瞬間連他一道推進了池裏。來去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四殿下!”六福公公嚇得路都沒走穩,摔在地上還不忘了讓周邊太監下去救人,“還愣著幹嘛,快些下去救人啊!”守在一旁的太監這才遲緩地反應過來,連忙跳下水將兩人撈起來。楚樽行腹部被衝上來的侍衛狠踹了一腳,頓時控製不住地往後退了幾步,重重砸在身後的假石上。後腰處一陣巨大的痛楚席卷上腦海,疼得他忍不住悶哼一聲,嘴邊溢出鮮血,撐在地上蜷縮起身體半晌動彈不得。侍衛拽著他的頭發將人壓跪在地上,一巴掌甩了上去:“老實點!”“住手!”雲塵見狀眼底一痛,說著便要起身,衣服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冷得透骨他也全然不顧。漓妃惶急地跑過來將他攔住,整個人都沒從驚懼中找回神來。明貴妃被宮女護在一旁,攤在地上渾身無力,緊閉著雙眼嘴唇輕顫。順帝喚了她幾聲,見她說不出話來,當即命人小心將她送回寢宮。隨後垂眸望向楚樽行的眸色驟然一涼,覆著手聲音平淡不失威嚴。“拖下去,杖殺。”第110章 相背而行“父皇!”“陛下。”兩道聲音同時響起,漓妃斂目朝雲塵瞪去一眼,走到順帝跟前輕言勸說道:“陛下,我常聽民間說起,若是在喜慶事上見了血,怕是會影響眾人氣運。陛下近來龍體欠安,還是莫要觸這黴頭,不如先將他壓入大牢,擇日再處置。”順帝覆著手沉吟片刻,隨後對恭敬站在麵前的守衛沉聲道:“就照漓妃說的辦。”“那還不快去。”漓妃擰眉催促了一聲,又招來在一旁幹著急的六福公公,“愣著做什麽?快些帶四殿下回殿內更衣。”“哎!哎!”六福公公扶正帽簷連連欠身,手忙腳亂地接過宮女取來的外袍給雲塵裹上。等看著兩人走遠後,漓妃才留下收拾了殘局,吩咐下人該閉嘴的閉嘴,該幹活的幹活。來回躊躇了一陣,還是將腳步轉向了淩淵殿。殿門微微敞開,六福公公守在門外,瞧見她來忙朝裏頭通報了一嗓子。雲塵起身將人迎了進去,擺擺手示意六福公公退下:“母妃不去明貴妃那嗎?”“明貴妃那有你父皇陪著,我來看看你。”漓妃挨了挨他的手背,“一會兒讓下人給你端些熱水擦擦,入冬了天涼,別染上風寒了。”“多謝母妃。”雲塵頷首行了禮,像是在等她繼續開口似的,注視窗外沒再說話。漓妃同他耗了半晌,終是耐不過他,輕歎了口氣:“我方才若不攔陛下,塵兒打算如何?”“從南水回來後,父皇要賞賜兒臣,但兒臣那陣並無何想要的,便向父皇討要了張字據。”“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漓妃道,“這是陛下親口應下的,如此貴重的東西你便打算用在一個下人身上?”“他不是下人。”雲塵下意識地脫口反駁了一句,“至少兒臣從未拿他當過下人。”漓妃柳眉微微皺起,撐著手神情不屬,卻也並未追問,轉而別有深意道:“近來朝中事務繁多,你父皇身子又一日不如一日,這些小事莫要去惹他費心。”雲塵聞言抬首望向她。漓妃麵色平淡如常:“我既幫你攔了陛下,便是要幫你把人救出來。”